他的手腕上戴着早晨韦斯莱夫人送给他的金表。从这一天开始,他彻底成年了。
“明明昨天还是大晴天,今天怎么像是要下雨。”哈利带着一群男巫走进大帐篷的时候,听到韦斯莱夫人小声说。他安排宾客们坐进固定的位子,走出去带领下一批客人的时候抬头望了望天,果然没有太阳。
他早晨起得太早了,记忆里全都是清晨的雾气和露珠,连午饭都吃得浑浑噩噩的。与斯克林杰的对话也让他十分不舒服。大半天里,他的思维一直非常混乱,机械地微笑,安排座位,脑子里乱糟糟地思考着邓布利多的用意何在,甚至没有注意到天亮了却没有阳光。虽然天气本就无常,无法真正影响到婚礼流程,但不能阳光普照总是让人的心里也稍稍有些阴霾。英国的天气就是这样,要是这场婚礼在法国举行,想必会没有一点遗憾。
哈利甩甩头,竭力把自己从自责的泥潭之中拉扯出来。自从邓布利多去世之后,他总是容易陷入这种情绪中。他打起精神,走向花园入口。
一个巨大的身影站在那里。他在等待的过程中有点兴奋地动着身体,引起身侧的巫师不满的咋舌声。海格笨拙地道着歉,在他弯腰的过程中,又有两名巫师被他挤开,其中一个愤怒地喊叫了一声。
哈利兴奋地向海格走过去。走近花园入口的时候,他突然想起自己此时的身份是一个麻瓜,应该对巨人有着很本能的恐惧感才对。他努力地试图收回咧开的嘴,使自己显得惊惶一点,不过大概是失败了,因为罗恩带着几个漂亮姑娘从他身边走过去,嘴角怪异地扭曲了一下。
“哈——哈哈哈!!”海格远远地望见了哈利,挥起跟胖夫人的脸一样大的大手冲哈利打招呼,硬是把险些出口的“哈利”掰成了一阵诡异的狂笑,“你一定就是罗恩的堂兄!幸会!”
哈利几乎忍不住要爆笑出声了。他走过去迎接海格热情的拥抱,这个久违的怀抱真是温暖。他带着巫师们走进大帐篷之中,海格依旧站在门外,哈利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到海格面前。
“哈利!”海格拉着哈利走到一旁的灌木丛里小声说,“我早就想找你了!祝你十七岁生日快乐!想当年我抱着你的时候——”他用手比了一下,“你还是个小毛毛呢!现在你都长这么大了!你成年了,跟詹姆一模一样——”他用力地拥抱了哈利一下。
哈利也用力地拥抱海格。是这个友好善良的半巨人把他带进了魔法世界,带进了新的人生。不管这个人生尽头等着他的是什么,他都对此心怀感激。毫不夸张地说,海格几乎相当于他的半个父亲。
“十七岁的生日很重要。”海格说,把手伸进他的衣袋里掏着什么。他抽出手的时候,手指上缠绕着一圈棕色的皮绳,他继续向外拽,扯出来一个十分粗糙的小袋子。
“我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送你,只有这个,这是龙皮做成的袋子,上面有一个很特殊的咒语,里面的东西只有主人才拿得出来。”他说,有点不好意思地在空中挥了一下垃圾桶盖那么大的手掌,“不管怎么说,恭喜你成年,哈利。”
“谢谢你,海格!”哈利笑着说。
“你们在这呢!”灌木丛中一阵窸窸窣窣声,唐克斯拉着卢平钻了进来,“哈利,生日快乐!亚瑟肯定忙昏头了,他给我们指错了,我们一直以为那边那个小卷毛是你。”
“生日快乐,哈利。”卢平微笑着说。
“你们问了罗恩?”哈利说,才三天不见,他就觉得自己与卢平和唐克斯已经分别许久了。他想听听他们的声音,跟他们多说说话。
“不是。”唐克斯踮起脚尖,调皮地拽海格乱成一团蒿草的胡子,“就算这东西很像灌木丛,海格还是太醒目了。”
海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的大手拍了拍卢平的肩,又拍了拍唐克斯变成金黄色的头发。
“哈利,你还得去照顾客人呢,罗恩他们要忙不过来了。”赫敏踩着高跟鞋从他们面前出现了,一边惊叫一边扯了一下自己挂在树枝上的紫色裙子,“海格,莱姆斯,唐克斯,很高兴见到你们。晚上我们会很高兴地一起参加哈利的生日宴会!不行,我也得走了……”她慌慌张张地说,转过身子钻了出去。
哈利耸耸肩:“没剩几个小时了。我们晚上再聊。”
“晚上聊,哈利。你去忙吧,我们确信能自己找到座位。”唐克斯说,“可别累得在自己的生日宴会上睡过去。”
哈利笑了笑,与卢平和唐克斯一人拥抱了一下,跑出树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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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四点钟的时候,天阴得更厉害了。客人们已经到齐了,有人在小声地抱怨天暗得看不清楚桌子对面坐的人的脸。韦斯莱夫人和赫敏急忙用咒语在花园周围的树篱上挂满彩灯,不过看上去没能起到太多作用。
弗雷德和乔治两人对视一眼,献宝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他们新研发的悬浮式七彩照明器。韦斯莱夫人惊喜地扑过来拥抱他们,这时她倒是不再对他们的玩笑商店表示愤怒了。这些照明器尽管仍是试用品,但此时大家已经顾不得许多,分别动手把它们用在了餐桌上。
哈利和罗恩已经找出空座位坐好了。罗恩的手在口袋里塞着,估计又在捏着他的熄灯器,他在大半天里一有空就玩他的熄灯器。他小声对哈利说:“假如我现在用了熄灯器,你说会怎么样?”
“你可以用一下试试。”哈利说,他的眼睛望着每张桌子上悬浮的彩灯。彩灯是圆形的,不断变幻着颜色,在桌子正中央投下“对角巷韦斯莱笑话商店”的广告。
“还是算了。假如新郎的母亲在儿子的婚礼上杀掉自己的另一个儿子,这条新闻绝对会被登上《预言家日报》的。”罗恩说,把手从裤袋里拿出来放在腿上敲打着。
过了几分钟,赫敏来到他们中间坐下。三个人小声说着话,直到他们被“女士们先生们,请起立!”的叫声打断,才注意到婚礼已经进行到最后一个环节了。
极乐鸟的叫声和清脆的铃铛声交响在音乐之中,大家急忙都站了起来。赫敏嘟嘟囔囔地抱怨了几句,似乎是在惋惜人生中第一次参加的纯巫师婚礼因聊天而错过。几秒钟后,她使劲踢了罗恩一脚。
罗恩痛得叫了出来,低声抱怨道:“你也在跟我们聊天!”
哈利看着比尔和芙蓉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所有人都在鼓掌,都在欢呼。哈利明知道不应该在这样的日子有除了欢喜以外的情绪,却还是觉得有点寂寞。周围越是喧闹,越是寂寞。金妮不在他身边,就是在他身边,经过这些日子的巨变,她也不再能带给他如以前那么多的慰藉了。他大部分时候只是对她感到佩服,她身上有许多了不起的品质,坚强就是其中之一。
这么想或许有些懦弱。不过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如果爱情或是任何一种感情牵扯到责任,它便会失去全部的吸引力。
韦斯莱彩灯升得更高了一些。在七彩光芒的映照下,花园变成了一块宽广的田野,旁边的灌木丛变成了金灿灿的果园。即使天仍旧阴着,这景象也显得异常喜庆。侍者开始从四面八方冒出来,手上托着香气四溢的食物和美酒。人群欢腾起来。椅子升高,很多人滑进舞池里。
“你好,哈利,你好,赫-米-恩。”克鲁姆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他依旧念不准赫敏的名字。他友好地跟哈利握了握手,冲罗恩点点头。
“威克多尔!”赫敏惊喜地大叫起来,她的脸红了,有点不自在地摆弄着手里的串珠小包。可是克鲁姆的眉毛突然皱了起来,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阴沉:“他是谁?”他充满敌意地问,手越过赫敏的肩膀指向一个人。
“哦,那是谢诺菲留斯·洛夫古德。”哈利说,他刚刚带领客人进门的时候跟他打过招呼,他也是个很有趣的人,“我一个朋友的父亲。”
“卢娜的?”罗恩咕哝了一声,“难怪看上去——那么特别。”
赫敏看上去对罗恩肆意评价好友父亲的行为很不满。她特别用力地踹了罗恩一脚,结果踹在了站在罗恩和她之间的克鲁姆腿上。克鲁姆倒吸一口凉气。
赫敏的脸涨得更红了。她有点结巴地道着歉,然后转身跑掉了。可是克鲁姆没有在意,仍旧阴着脸看着正端着酒杯笑容满面地跟旁边一名巫师谈话的谢诺菲留斯,怒气冲冲地说:“他竟然佩戴着那个邪恶的标志!算他走运。如果我不是芙蓉请来的客人,一定要跟他当场决斗!”
哈利皱了皱眉:“什么标志?”
“看,他胸前的挂牌。”哈利顺着克鲁姆的目光望过去,谢诺菲留斯胸前有一个金色挂坠,那是有些古怪的三角形标志,看上去像一只眼睛,“那是格林德沃的标志,他在德姆斯特朗上学时在墙上刻了这个标志。当然,他的势力在英国不多,也许你们不太能注意到。可是我!我在德姆斯特朗上学的这几年,每一天都要经过这个邪恶的标志!”
格林德沃?就是报纸上写过的被邓布利多打败的德国黑魔王,现在被囚禁在纽蒙迦德。那张报纸现在还在他兜里呢。哈利耸了耸肩,他看到了多吉:一个老牌凤凰社成员。他找了个借口把克鲁姆扔给罗恩,自己穿过人群跑到了多吉身侧。
“多吉先生,我是哈利·波特。”哈利跑到独自坐在一张桌子边喝酒的老人旁边小声说,“我们可不可以说几句话?”
“我亲爱的孩子!”多吉看上去又惊又喜,“亚瑟告诉我你在这儿,他也许忙昏了头,没能说清哪个是你……请坐!我真是太高兴、太荣幸了……”
“我想向你打听一些邓布利多教授的事。”哈利说,手下意识地隔着一层布料触摸兜里的那张报纸,“《预言家日报》上丽塔·斯基特写的那篇有关邓布利多的文章……”
“别让任何事情玷污你记忆中的邓布利多!”多吉没等哈利说完便猛地打断道,“丽塔·斯基特是个讨厌的婆娘!说来惭愧,我当时确实语气不太好,可你看她把这些事情写成了什么样——”
“我知道你崇拜邓布利多。”一个刺耳的声音传过来,伴随着一阵高声大笑,“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一只青蛙标本似的,这只会让我觉得你是在掩饰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当然,邓布利多也没有什么秘密了,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还把他当成圣人,在确认是他杀死了他的母亲和哑炮妹妹阿利安娜之后。”
“他妹妹不是哑炮!杀死她的也不是他!”多吉把手中的酒杯重重地顿在桌子上,酒液溅出来洒了他一手,哈利有点惊讶地看着他们,老人的胡子气得翘了起来,脸涨得通红,“不实之词、全部是不实之词!穆丽尔,斯基特那个肮脏的女人糊住了你的眼睛!别忘了神秘人是谁打败的,是谁让你过了几年的安生日子!他做了那一切,难道就是让你活下来,好继续听斯基特那只臭老雕胡说八道?”
“打败神秘人的是大难不死的男孩哈利·波特不是吗?他现在跑到不知哪儿去了,这倒是个聪明的孩子。”穆丽尔打了个酒嗝,粉红色的羽毛帽子上有一根羽毛骄傲地翘了起来,像是在顺应她的心情举起胜利的旗帜,“多吉,你只要等。等丽塔·斯基特的那本书写出来,她会详细地告诉你邓布利多家里的那些丑事,他年轻的时候接触过黑魔法,还有他跟格林德沃的交情……据我所知,知情人是巴希达·巴沙特,邓布利多家的老邻居。她活的时间足够长,可见证了不少事呢。”
“《魔法史》的作者?”哈利忍不住插嘴问。
“你是谁?”
“我是……我是巴尼,罗恩的一个堂兄。”哈利有点尴尬地解释说。
“哦……又一个韦斯莱。看到你的头发我就该知道。”穆丽尔说,“没错,就是她,她住在戈德里克山谷,住了很久了。当年的那些事情可都是她亲眼目睹的呢。”
“戈德里克山谷!?”哈利再也控制不住,大声叫起来。周围的人在一瞬间全部把目光转到他身上,想看看这个打断了他们美好时光的家伙是谁。哈利顾不得那些目光,还想追问,但下一秒钟,没有任何一个人再关注哈利了。一只银色的猞猁守护神从帆布顶端掉了下来,用金斯莱·沙克尔那特有的浑厚声音大声叫道:“大家尽快疏散!魔法部垮台了,神秘人——”猞猁的话没有完全喊完,一道魔咒从帐篷外面射了进来,一下子腰斩了守护神。银色的光芒变成气体,在静默的人群之中慢慢地弥散开来。
帐篷的帆布顶坏了,从撕裂的孔洞之中露出了暗沉的天色。远山之间,一道闪电从压得很低的天空劈向了山顶,过了几秒,轰隆隆的雷声响彻天地间。人们像是才反应过来,纷纷哭叫着开始逃跑。哈利被人群推挤着,拼命向着罗恩和赫敏所在的桌子跑过去。
一片嘈杂中,哈利听到了一声刺耳的尖叫。他回过头去看,一个挂得格外高的韦斯莱彩灯被魔咒的光芒射了下来。阴沉的天空上出现了一个闪着绿莹莹的光的骷髅——是黑魔标记。帐篷中的人已经少了很多,桌椅乱糟糟地倒成一片,菜肴和酒液散落在摔碎的盘子和酒杯之间。金灿灿的果园和彩灯依旧在阴暗的背景之下做着它们自己的工作,像是狂欢的夜晚之后被遗弃在街道上的爆竹纸末和荧光棒,显得异常寂寥。
人们看到黑魔标记之后,更加恐惧地喊叫起来。哈利把魔杖紧紧地握在手里,跟着人流向外面跑。一片混乱中,他的脑子几乎变成了空白,他是该趁这个机会逃跑,让罗恩和赫敏安全地回到学校,还是这里根本就已经不安全了,他应该留下来战斗?他的隐形衣还没有拿。也许他该现在跑进陋居里穿上隐形衣,躲在一旁看看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