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踏进玄关,踏上经过多年风吹雨打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地毯,走上木制楼梯,沿大厅狭窄的走廊前进。堆在门口的箱子和椅子杂乱地倒了一地,他没有管它们。腐朽的木门歪歪斜斜地连在门框上,他走了进去,越过沙发,房间一角的婴儿椅,走上楼。现在他站在那个魔咒造成的大洞下,仰头可以看见天空。
屋子里满是积雪。大概有一些物品和掉下来的瓦砾散落在地上,哈利能看见雪下有一个个形状不规则的鼓包。他没有理会,只是望着房间一角的婴儿床。婴儿床还剩下一个模糊的骨架,架子腐烂了一部分,整张床歪倒在一边。
在覆盖着婴儿床的积雪之下,哈利能看到一个垫子的小角。他走过去拿起垫子,湿漉漉的,但是奇迹般的并没有腐坏。它与房间里的那个柜子形状的东西一样,破旧得看不出颜色,有的地方已经发霉了,摸上去黏糊糊的。他攥紧垫子。
十六年前,也许是他的父亲,也许是母亲,他们清洗它,把它在阳光下晾晒干净,带着太阳的味道和他们掌心的体温铺在婴儿床里面。也许他们用手抚遍了垫子每一个角落确保它铺得平整。他抖下上面的雪,使了个快干咒。
他双手举着这个垫子,像是举着父母穿越过十七年的时空依然存在着、加护在他身上的爱和温暖。他犹豫着回过头,赫敏不在。他飞快地亲吻了一下破旧的垫子,把它缩小,塞进脖子上的袋子里。
收起垫子后,哈利没继续在二楼多待。他走下楼,尽量目不斜视,赫敏正站在客厅里,兼顾着楼梯和门。见到哈利,赫敏抖开了手里的隐形衣,这次哈利没多说什么,怀着感激走过去接过那块布料,罩在两人的头上。
走出大门的一刻,哈利还是忍不住回过头。他的第一个家残旧冰冷,寄托着期盼以及期盼带来的压力。哈利想起了自己的第二个家。他对自己的想法或多或少地感到惊讶,如今,他终于愿意承认那里是家了。
德思礼家走了,他也走了。佩妮姨妈最引以为傲的草坪将很快荒草丛生。如果他不回去,大概在几年后,或许甚至用不了几年,风雪和暴雨会从被食死徒们破坏过,没有被关上或者再也关不上的门灌进屋里,吹得报纸散落一地,浸泡地板,沙发,然后那里将会变得和这儿一样破败不堪。
那绝不是他想要的未来。
“走吧。”哈利振奋起精神,“这儿也没有宝剑,我们得去邓布利多家看看。如果能在他家找到宝剑,以后就轻松多了。说不定用不了一个月就能搞定所有事呢。”
“那我的父母会特别高兴的。他们好不容易定居在澳大利亚,房子才装修好一半,又要搬回英国了。”
哈利笑了笑,以示赫敏调节气氛的努力有效。两个人挨家挨户寻找着门牌,没用多久,就找到了邓布利多家。
邓布利多的家更加残破,显然多年没有人回来过。两个人在这里没能找到任何有关宝剑或者魂器的线索,倒是有一间屋子,大概是邓布利多以前的卧室,桌子上有一个相框,里面的照片被拿走了。也许是因为被施了咒语的原因,拿走照片的人没能顺利地把东西从相框里抽出来。那个人破坏了相框,把照片和相框的玻璃还有整个表面一起切割走了。余下的相框残骸倒在桌面上。
除了这个相框,有点奇怪的还有墙上的一句随手涂鸦。
“为了更伟大的利益。”
与注意到相框的哈利不同,赫敏显然更在意这句话。“这是刻在纽蒙迦德监狱大门口的话。”她指着那经过多年仍旧很清晰的痕迹说,“这本来是格林德沃造的监狱,可是最后他自己也被关进去了。”
哈利皱了皱眉,他想到了那本邓布利多传记。建造纽蒙迦德监狱的最初目的是关押反对格林德沃的人,可惜邓布利多年少时的好友,第一任黑魔王格林德沃却最终被囚禁于此。格林德沃想要推翻《保密法》,想让巫师凌驾于麻瓜之上。如果那本书里的事情不全是捏造,那么邓布利多也许真的在年轻时认同过这样的理想。书里有一张照片,年少的邓布利多亲热地挽着一名金发男孩的手,他们都在笑着,简直和谐极了。
那么究竟是什么让他放弃了统治麻瓜的梦,转而探求共存和交流呢?邓布利多为给麻瓜争取权益所做出的努力当然不是假的,如果说在看到邓布利多传记的时候他曾失望过或者有怀疑,他现在可以冷静地确认邓布利多真的有了转变。难道他转变的契机只是因为自己的妹妹去世?或者是当两个月短暂的热情消退,他开始看不惯格林德沃的做法?
哈利摇了摇头。赫敏没有看过那本书,想必在她心里,邓布利多仍旧是美德和智慧的化身,是他们的指路者。在刚刚看到那本书的时候,他想过如果书里说的有一部分是真话,那么邓布利多的过去也许并不光彩。他动摇过,也很生气邓布利多只会叫他做这做那却从来不告诉他全部,这种单方面的不坦诚让他十分失望。但也许邓布利多只是认为这些过去一点也不重要,才没有特意告诉他这些。也许当他问起,邓布利多会微笑着惊讶他的好奇心,并且予以解答。
可过去发生的这一切与他们现在的目标有什么关系呢?即使邓布利多连小时候自己尿过几次床的记录都翻出来给他看,那于打败伏地魔又有什么作用呢?一切不过是在满足一个小孩子的好奇心而已——的确,一个小孩子。因为不知道一点点无关紧要的事情,就大吵大闹,以信任和理解相威胁。
哈利耸耸肩,他根本没打算想更多。长久的思考和沉淀早就让他最终选择了相信邓布利多,因为自他入学以来,看到的是邓布利多一直在切切实实地保护麻瓜的权益,一直在竭尽所能与伏地魔相抗争。只要知道这样的邓布利多就足够了。不管之前他有什么立场,不管他究竟是怎么想通的,他们的目的都是打倒黑魔王。
尽管心里还是有点难过,哈利很快成功地甩开了负面情绪。他现在只期待打倒黑魔王之后,他能回到学校里和邓布利多的画像聊聊天。事到如今,他早已经不想让邓布利多坦诚什么了,他只想知道邓布利多究竟是不是爱他。或许在别人眼里看来,哈利已经得到了许多人的爱,不必要再纠结这一点。但对哈利来说,他是在邓布利多影响下成长的格兰芬多,他不是王,而是骑士。他不怕为了一个明显正确的、能让大多数人获益的目标牺牲自身,但他需要得到肯定,需要知道这一切都是否值得。
“哈利——哈利?你在想什么?”
“没在想什么。”哈利说,为了避重就轻,他甚至温和地微笑了一下,“我们已经走过了三个地方,一无所获。剩下的只有巴沙特家了。如果我们真的找到了些东西,那就挑一个安全的地方,给我们自己放一天假吧。”
赫敏似乎并不是很赞同,但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露出一脸无论是否放假都不会对工作造成影响的表情。
哈利再次耸耸肩,他把隐形衣拿出来披在自己身上,示意赫敏也钻进去。两个人走出邓布利多残破的老房子,往广场那边走去。他们得在复方汤剂失效之前走进山谷更深处,寻找巴沙特的家。
☆、第三十五章
这次轮到哈利倒退着行走了。他们一点一点地消除着痕迹,向着广场的方向走去。雪仍在下着,为了避免有人听见本该空无一人的地方传来交谈声,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候,赫敏的脚步停了,并且紧紧地抓住了哈利的胳膊。哈利转过头,看到赫敏悄悄竖起手指,对他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哈利缓缓转过身,两个人向着侧面小心地移动,好把路彻底让出来。他紧紧地握着魔杖,他不惧怕战斗,同时也希望这是虚惊一场。
赫敏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处。教堂七彩的灯光里突兀地闯进一个人影,那人影矮小且行动缓慢,穿着一件土黄色的破斗篷,把脸挡了个严实。不算明亮的灯光使哈利无法分辨那个人影的性别,但他心里确信那是个女人。女人弓着背,在斗篷下拖着双脚艰难却不放弃地一直前进,然后她稍稍转向,面对着哈利和赫敏。她背后有深深浅浅的痕迹,一边尤其深,好像她有一条腿不怎么方便,正在努力地保持平衡,好使自己不至于在结过冰又覆盖了一层雪的路面上摔倒。
哈利感到赫敏的手越抓越紧,抓得他有点疼。她的魔杖举到胸前。
“你认为他是个巫师?”赫敏附在哈利耳边小声说。
“我认为是。”哈利悄声说。这种说话方式更加强了两人的紧张感,因此哈利推开赫敏的手,并冲着她扬了扬眉。
女人慢慢地接近,哈利却想起了罗恩。如果是罗恩用这种方式安慰赫敏,赫敏一定会火冒三丈,她对待罗恩总是比对哈利更苛刻。
女人蹒跚地走到了他们的对面,离他们只有一条路的距离。她在厚厚的斗篷下抬起戴着厚手套的手,对着他们挥了挥。随着动作,她的兜帽下掉出几缕枯黄的头发。
“就算是巫师,他也没道理看得见我们!”赫敏说。她空出来的那只手已经抓紧了隐形衣,看样子,如果确信了隐形衣不起效果,她会第一时间抛去碍事的衣服给那女人一个恶咒。
哈利保持着沉默。不知为什么,他觉得那个人知道他们在那里,也知道他们有几个人,知道他们是谁。她不应该知道的,因为就算至今为止从未出过问题的隐形衣失去了作用,她也应该只看得到有一对中年夫妻傻乎乎地举着棍子站在马路旁边。
哈利突然想到了邓布利多。安排一个人在戈德里克山谷几月几年地等待他们,等他们遍寻废墟毫无所得再出现在他们面前引领他们验证在寻找途中所思考问题的答案,只有邓布利多才有能力做到。隐形衣在邓布利多手里放了那么多年,能找出一两个看得见他们的方法,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那个女人仍在挥手,准确地对着他们所在的位置。她并未靠近,哈利觉得,他们正在对视,透过斗篷下的黑暗和隐形衣。
“你是巴希达·巴沙特?”哈利突然大声问。
那人不回答,只是在斗篷下做了个微小的点头动作。哈利转过头,看见了赫敏充满疑虑的脸。他点点头,赫敏也紧张地点了点头。
哈利和赫敏并未掀开隐形衣,缓缓地向着巴沙特的方向移动。这下哈利确定了巴沙特确实有办法知道他们的位置,因为她缓缓地转过身,蹒跚地向来路走去了。哈利和赫敏在隐形衣下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未曾消褪的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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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巴沙特的家距离邓布利多家不远。哈利和赫敏踩着巴沙特在雪地上歪扭前进的行迹,只走了一会便看到了一座明显属于巫师的老房子。也许是巴沙特老了,也许因为是巫师们惯有的邋遢,院子里生满纠结成一团的藤蔓,哈利和赫敏不得不一边拨开它们一边往前走。
巴沙特在门前停下脚步。哈利看到她的手在斗篷侧面摸摸索索,他悄悄举起了魔杖。然而巴沙特只是摘下手套掏出了钥匙。她缓慢笨拙地打开门,示意他们进去。经过巴沙特侧面的时候,魂器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哈利清楚地闻到了一种使他不快的气味,像是老人,又像是她身上带着的某种东西已经腐烂了。雪光下,她的指节呈现出奇异的蓝色,手背上有星星点点墨绿和暗褐色的斑。
屋子里很乱,像是有谁在房屋中央大发脾气并且砸烂了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拾。除了脏衣服和灰尘的味道,哈利隐隐闻到了食物腐败的气味。哈利脱下隐形衣,看了看赫敏。屋子一角燃着一根蜡烛,已经只剩下一个蜡烛根,火光摇摇晃晃,蜡烛燃烧到最后特有的烟气散发出来,哈利觉得有点熏眼睛。
赫敏一只手仍牢牢地抓着魔杖,她把隐形衣搭在手臂上,正用握着魔杖的那只手的小指一点一点地往串珠小包里塞。巴沙特在她侧面关上了门,一瞬间,火光猛烈地摇曳了一下,哈利惊得一跳。
巴沙特慢慢地从哈利和赫敏之间穿过去,走向一间像是起居室的屋子。哈利和赫敏对视一眼,谨慎地跟了进去。进去后,食物腐败的味道更强烈了,顶得哈利一窒。有谁会放任食物腐败成这样不管呢?她明明还保留着行动能力。
赫敏停在门口,轻轻地拉了一下哈利。巴沙特正在颤巍巍地点蜡烛,她抖得对不准,火柴看上去几乎要燃着她袖口脏兮兮的带子。赫敏见哈利回过头看自己,悄悄地用下巴指了指前方的桌子。桌面上放着一个球状的东西,一边已经干瘪下去,长满了绿毛。奶酪也长了霉,地上掉着一片咬了一口的面包,果酱瓶子仍开着。地面上积满了灰尘。
“你确定这一切没问题?”赫敏小声说。
“也许吧,但我们得试试。”哈利回答说,“让我来吧。”他一边大声提醒巴沙特,一边走过去接过火柴,挨个点亮屋子里的所有蜡烛。
走到窗台边上的时候,哈利停了下来。火光照耀下,一个弧形的盒子很是晃眼。然而重点不在那里,他看见弧形盒子旁边散落着一些相片,他的手抖得比巴沙特还要厉害,勉强点亮浅盘里的蜡烛根,立刻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抓起了一个相框。
那相框只有玻璃面和四框,斜斜地放在一摞书的顶端。相框背后没有支撑,实际上它就是从一个完整相框上切割下来的表面。照片上是一个金发男孩,他咧着嘴,笑得很愉悦。哈利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书上和邓布利多挽着手,似乎很亲密的男孩,他是年轻的格林德沃。
“巴沙特——夫人,呃,小姐?”哈利死死捏着那个相框,他在想这是不是邓布利多卧室桌面上失窃的那个,“这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