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一家路边的馄饨小摊前停下了脚步,这是个不起眼的地方,虽然是路边,但是个比较偏僻的地方,一个写的招牌立在摊位旁边,现在正值正午吃午饭的时候,几步开外,已经有人在排队了,秦珩瞧着招牌默默咽口水,对楚留香说,“这家是京城的老字号了,他家的馄饨皮薄馅大,鲜美多汁,别提多好吃了,赶上饭点排队的人能拉好长的队伍。”说着示意他看前面长长的队伍。
楚留香闻言弯了弯眉眼,不用秦珩继续说,就道,“你找个地方坐着,我去排队。”说着就顺着队伍走了过去。
在外头声名显赫的楚留香,在这个毫不起眼的小摊子前,褪去了血雨与腥风,跟京城的老百姓一样,乖乖地捧个碗,就为了排到一碗秦珩说非常好吃的馄饨。
被留在原地的秦珩愣了一下,就是这么平常的一件事,却搅得他心湖一动,这会儿,他才真的有了“楚留香喜欢我”这个认知,喜欢与否,是从细节处就能看出来的,秦珩站在原地,自然下垂的下意识地抬起,按在胸口处,就像是要把砰砰直跳的心脏给按回去一样。
最后这碗馄饨,他们还是吃到嘴里了,因为秦珩拖后腿,他们并没有在火热的摊位上找到有空闲的位置,于是两个人捧着店家友情发放的小碗,蹲在路边,你一口我一口的将碗里的馄饨吃了个干净。
热气蒸腾而起,模糊了彼此的距离,他们肩膀碰着肩膀,并排蹲在一起,明明正处深秋,凉风还时不时地刮过衣角,秦珩和楚留香却生生吃出了满身热汗,碗里只剩下最后一只馄饨的时候,楚留香仗着挨得近,一抻头,拿出了十二分的功夫,将秦珩刚在碗里捞出来的馄饨叼走了,还意犹未尽地将舌尖蹭过勺底,被秦珩看个分明。
后者就反应不及地瞧着他吃得眉开眼笑,一个馄饨而已,面目表情却享受的好像是美味大餐的滋味儿。
见秦珩目瞪口呆地看着,楚留香舔了下嘴唇,注视着他咧嘴一笑,“味道不错。”也不知是说他嘴里的馄饨,还是别的什么。
然后楚留香就眼睁睁地看着秦珩侧过头的耳朵尖,渐渐漫上了火辣辣的红,仿佛火烧一般,立刻顺着耳朵蔓延到了白皙的脖颈,在明晃晃的日头下显眼的要命,至少楚留香的眼里心里,装不下别的了。
遭遇明目张胆的调戏,就是装傻的秦珩也顶不住了,赶紧放下里的碗扭头走了,楚留香在后头将碗收拾好了,快步去追,心里却觉得,吃的所有都抵不上那一颗馄饨。
下午两人相携回到府里,因为出门前提前嘱咐了午不回来用膳,所以这会儿府里也没有准备饭食,尚书大人早就进宫去处理公务去了,午怕是回不来,他娘段夫人则趁着日头正好,上午就出门访友去了,他哥金九龄则一直没有归家,说是六扇门忙案子,至于府里的仆人向来不多,一家人向来不是那种贪图享受的人,所以下人也是遭到传唤才会来前厅,现在没什么事,自然都在后院自己的小院子里。这么一盘算下来,府里竟空荡荡的,只剩下秦珩和楚留香两个人。
楚留香这次来,就是打定主意要追人的,这样的好会自然不会错过,当下就道要参观一下秦珩的房间,美名其曰熟悉秦珩从小到大住的地方,了解他的过去。
扯去那层面纱后,现在的秦珩对于楚留香的心思是心知肚明,却带着“我看你还能有什么要求”的微妙心思,痛快地将人带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的房间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个备受宠爱的,娇惯的贵公子的房间,被下人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张特别大的床,上面铺着缎面的棉被,这个房间采光极好,窗户一推,午后灿烂的阳光就照了进来,在房间的东南角,摆着一面墙的书架,上面乱八糟的什么都有,楚留香随一翻,发现是一本志怪小说,拿起另一本再翻,是一本塞北游记。
秦珩在进来屋子后,就随便往床上一坐,目不转睛地看着窗边摆放的一株绿植,在阳光的照耀下,色泽饱满,绿意盎然,好像多稀有,多吸引他的目光似的。
——等到把人放进来,才发现之前觉得无所谓的自己是多么傻白甜,这是多么羞耻的一件事啊,光是想到楚留香要踏进他的房间,拿起曾经他拿的书,就让他浑身不自在,更糟糕的是,他环顾四周,竟然没有一个椅子可供楚留香坐着,啊啊啊,难道他要跟我一起坐在床上吗?如果不知道楚留香的心思,好友之间当然没什么,但现在不同以往,光是想想,就让秦珩羞耻地想要埋进被子里去。
这会儿他倒是开始埋怨拿走他椅子的人了,完全忽略了还是前些天自己嚷嚷着占地方,叫人拿走的。
好在楚留香也看出了秦珩的不适应,没有再说点什么来挑战他现在脆弱的神经,楚留香翻看着里的书,瞧着一看就是小秦珩留下的字迹笑了,朝被他的笑声吸引注意力的秦珩晃了晃里的游记,指出小秦珩写的一段话:爹爹说塞北有神鹿,据说对着神鹿许愿的话就一定会实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能够见到。
楚留香笑着问,“看到神鹿了吗?”
“嗯?”
“‘爹爹说塞北有神鹿,据说对着神鹿许愿的话就一定会实现’,神鹿啊,去看到了吗?”楚留香一本正经地将秦珩当年批注在游记上的童言童语读了出来,然后浅笑着问他。
秦珩本来被他问得一愣,随着楚留香的朗读,依稀想起了这茬,然后头皮就是一麻,忙不迭地扑过去抢夺他的游记,一边嚷嚷,“都是小时候不懂事!”
楚留香大笑着,像是从这本书里想象着小时候的秦珩满脸认真地写下了关于神鹿的期望,说不定写下这些的时候,小秦珩就已经想好了要许下的愿望,只要想到这些,楚留香就抑制不住嘴边的笑,反观秦珩,早就被笑得炸了毛,也不管什么害羞与否了,扑上去就要夺走那本游记。
然而身高差早就注定了结果。
楚留香抬起,任由秦珩在他身边蹦来跳去,在他再一次地转到自己面前来时,猝然出,将人一把抱住,身体完全融入对方的怀抱,就仿佛天生契合,那本塞北的游记从楚留香的滑落,砸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
然而这会儿谁也不想理会了。
第55章 .别说
楚留香的怀抱很温暖,又泛着好闻的郁金香的气息,悠远而浓郁的花香充斥着秦珩的鼻尖,猝不及防之下,秦珩绷直了脊背,下意识想要挣扎,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楚留香箍住自己腰身的臂有多么有力,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所有挣扎都压制在他的怀里。
秦珩的个子有点矮,和楚留香站在一起的时候,到他下巴多一点,然而就是这一点点身高差,就使得他们的拥抱显得那么契合,楚留香两环抱秦珩的时候,侧侧头,正好窝在前者的怀里,如果这时候的楚留香松开他,就会发现,秦珩白皙的脸上已经火烧一样,然而楚留香没有松开,秦珩也就自欺欺人地躲了起来,假装自己没有红了脸。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彼此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他们之间,只有两个拥抱,一次是楚留香风尘仆仆赶到尚书府时那个点到为止的拥抱,另一个,就是现在了。
然而谁也不能说这两个拥抱是一样的。
秦珩有那么一丝不自在,刚刚决定要装傻的他,一个拥抱,尽在不言。
呼吸声落在彼此的颈间,泛起阵阵痒意,楚留香环住怀人的身躯,弧线优美的细腰从一开始的僵硬到现在慢慢放松了下来,软软地依着他,楚留香哪怕理智上知道秦珩是个跟他一样强大的男人,还是忍不住为他这一刻的依靠怦然心动。
楚留香放开了他,注视着秦珩蔓延到脖颈的红,他眼的深情挡都挡不住,深邃而迷人的眼眸专注地看着他面前的这个人,向来只有女人投怀送抱,在感情方面无往不利的楚留香,平生第一次忐忑地生怕惊扰到什么,他小心翼翼地抚过怀人的脸,“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对吗?”
秦珩的指一颤,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挪开了视线——他们的距离太近了。流连在他脸颊上的也烫得惊人,秦珩忍不住怀疑,是他的脸颊温度太高,还是楚留香的太热?这让他无所适从地后退一步。
楚留香顿了一下,放下了,他朝秦珩抱歉一笑,“是我唐突了。”
“……”秦珩的脸更红了,他想要解释一下,不是对方唐突,而是他实在太不好意思了,他怀疑,现在脸上的温度都可以蒸熟一个鸡蛋,然而他张张嘴,却说不出什么。
就见楚留香脸上的笑收敛了,渐渐严肃了起来,他张开了嘴,想要说什么——秦珩一慌,他知道这个环境,这个气氛,还有刚才那个心照不宣的拥抱代表了什么,但他并没有做好打破它的准备,所以眼见楚留香要说出口,他情急之下捂住了楚留香的嘴,在对方惊诧的目光下,喃喃地道,“别,别说。”
如果没有捅破这个窗户纸,他还能自欺欺人地欺骗自己:他和楚留香还是朋友,他并不喜欢他。
然而楚留香说出口的话,他与对方还怎么相处?比起脆弱的爱情,他宁愿相信他们之间的“友谊”,他可没忘楚留香那遍布江湖的红颜知己们,还有默默等待他的个女孩子。
秦珩不说,不代表他不在意。
但让他一个大男人去和几个小姑娘抢人?他做不到,所以宁愿没有开始,也就没有伤心。
楚留香何等聪明,虽然不明白他的顾虑,但这个动作代表着什么,傻子都明白了,所以他灿若星辰的眸子立刻暗淡了下来,原本因为止不住的爱意而充满神采的神情,也变得灰暗了。他张张嘴想问为什么,嘴唇却触碰到秦珩柔软的掌心,这会儿掌心已经微微渗出了汗水,明显潮湿地糊在楚留香的脸颊,可见秦珩也并不是如表面那么淡定。
这个细微的发现有效地安抚了楚留香初次表白就被拒绝的难堪。
——或者说秦珩十分体贴地,连表白的会都没有给他,就拒绝了,因为你什么都没有说,所以我们还可以像往常那样相处。
这个退路,留给彼此。
楚留香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知道,秦珩对他也是有好感的,但不知为何,连表明心迹的话都没有说出口,日常的相处不会骗人,所以楚留香轻轻地将捂住自己嘴巴的拿下来,转而握在里,轻轻地问,“能告诉我原因吗?”
秦珩垂眸,被握住的指动了动,想要抽出来,他想的是:现在好歹是拒绝了对方的表白,他作为被表白的对象,还是离远点好。然而还是和之前的几次一样,楚留香的用了些力气,就让秦珩怎么也拽不回他的指了。
现在这个场合也不是计较牵不牵的问题,秦珩想了想,觉得僵持着对他们都没有好处,但你的感情线是跟好几个女孩纠缠,他这么个男人并没有信心让你改变性向,或者说有足够的魅力让你选择他,与其之后的痛苦,还不如不开始。
没错,秦珩在感情就是个悲观主义者,他是那种想太多,反而止步不前的人。是曾经的家庭赋予了他这样的特质,那对对他冷暴力的父母,早早逝去的妹妹,在他的心烙下了深深的烙印。
所以他现在只能道歉,“对不起,是我的原因。”
楚留香细细打量着秦珩的神色,微微一笑,确定不是勉强,也不是因为不喜欢后松了口气的同时还有功夫调侃自己,“看样子是我不够让你喜欢。”
“不,不是的。”秦珩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心,却又觉得说得再多也没什么用,因为就算没有那些红颜又如何呢?他明白自己,全都怪自己没有勇气罢了。只是无能地将理由推在“楚留香有很多红颜,我拒绝他是对的”这个空泛的借口上。
楚留香安抚地笑了,上一个用力,将那个浑身的肢体动作都在写满了想要逃跑的人重新揽在怀里,安抚地顺着他的脊梁划过,轻声道,“你不用说,我都清楚,我都明白。”
秦珩想要反驳,我自己都不明白,你怎么就明白了呢?然而在楚留香充满安全感的怀抱,他觉得语言是多余的,于是他安静了下来,午后的阳光顺着窗沿照了进来,在相拥的二人身上镀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像是两只交颈的天鹅。
后来打破这一室寂静的还是楚留香,他仿佛不经意地问道,“之前那个神鹿,有什么后续?”
秦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这会儿就是问他几岁尿床,他都可能会打着转移注意力的主意回答,更别提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了,所以他努力回想了一下,认真回答道,“其实这真的是我小时候的事了。”
是没有记忆,当做小孩子成长的那些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那时候他爹正值事业上升期,并没有多少时间陪伴他,而他娘呢,则是风风火火前半生,一直是个爽朗的不行的女侠,生孩子可是头一遭,根本不知道怎么和孩子相处,再加上那段时间金九龄还不是他兄长,偌大个府邸只有他一个孤零零的小少爷,除了启蒙外,就只有一本杂书,还是老仆看小公子实在可怜偷偷塞给他的,他如获至宝,也就是那本塞北游记,那时候他识得字并不多,能认识的也就几个,所以对于能认出的“神鹿”二字十分珍惜,又央着那老仆将神鹿的故事讲给他,于是就对“许愿必然成真”放在了心上。
写下那段话的时候,他的确已经在心里许好了愿,那就是想要爹爹陪他去塞北,但那时候秦嗣远那么忙,再加上京官不得离京,这个愿望本就是奢望,不可能实现的。后来那个老仆因为年纪太大,不再适合伺候他,也就不再出现在自己面前,而幼小的他,在最开始的满怀期待,到后来的渐渐放下,直到遗忘到角落。秦嗣远根本就不知道这个愿望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