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朱雀神鸟”, 也是鸟雀的一种,有翼种族天生容易沉迷色相,因此自己也生的形容艳丽, 尤其是眉心的族徽浮起来的时候, 那双眉目几乎能摄人心魄。
等等,眉心的族徽?
妖族里,只有血统纯粹的大妖才有族徽,也不是天天挂在脑门上顶着,只有遇到危险或者情绪波动大的时候才会露出来。
盛灵渊:“怎么了?”
出去取个外卖, 谁又给他招得炸毛了?
宣玑面沉似水地把外卖往阳台小桌上一放,手上动作却很轻柔,拉起盛灵渊滑下一半的外衣,轻轻搭好:“我有话要跟你说。”
盛灵渊:“嗯?”
宣玑风风火火地冲上楼,可是一对上他的目光,心里的火气突然就消散了。
盛灵渊看人的时候,眼睛不会睁特别大,但也不会让眼皮“遮瞳”,让人有种他眼里刚好够装一个自己的感觉,他的眼神从来不飘,天然带着温暖的笑意,让人有种错觉,好像自己不管说什么、做什么,是个什么样的垃圾,都能从他这里得到无条件的支持和包容。
这种美好的错觉会一直持续到陛下图穷匕见的一刻。
有多少深夜里瑟瑟发抖的人,就有多少愿意为了这眼神赴汤蹈火的人。
宣玑凝视了他好一会,心跳放缓,五味上浮。
这人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了,他还求什么呢?人的贪念真像荒草,野火一把烧尽,风来又蔓蔓发芽。宣玑自嘲地发现,自己先前还想着,“只要他看我一眼就好”,没好完,转脸又不满足。
“我这是要干什么?”宣玑心想,“鬼迷心窍。”
盛灵渊看见他眉心的族徽缓缓淡去,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似的,一偏头躲开自己的视线:“没……就是那什么,我这……那个楼层高,没事别在窗口吹西北风。”
当年一直是灵渊在照顾自己,殚精竭虑的,现在也该轮到他照顾灵渊了。
这就够了,要知足。
他明明恨极了那些逼迫过灵渊的人,又怎么可以变得跟他们一样面目可憎?
“饭有点凉了,我去过一下火。”宣玑说着,匆忙地拎起外卖袋,转身要往厨房走,走两步又想起什么,从袋里掏出一杯奶茶,“对了,这个你还喝得惯是不是,我点了没有糖……”
盛灵渊却没接,越过奶茶杯,他捏住了宣玑的手腕,手指有意无意地在那凸出的腕骨上摩挲着,他压着宣玑的手,从身后环抱过来,感觉怀里的人僵成了实心的木头。
唉,眉间族徽又要跳出来了吧?
宣玑:“……”
知足个球,这日子没法过了!
盛灵渊轻轻地在他耳边说:“别怕我。”
宣玑猛地回身,把盛灵渊一推,抵在阳台的落地窗上。
然而当他与盛灵渊的嘴唇只有一指之隔时,他强行屏住了自己颤抖的呼吸,逼着自己停下,不再靠近。
“灵渊,”他闭了闭眼,把声音压得很低,“你知道……我对你是什么意思,嗯?你都看见了。”
这话一出口,宣玑绷得紧紧的肌肉就渐渐松弛下来。
说出来好像也没什么难的。
宣玑有一刹那,依稀找回了年少时的感觉,那时他什么话都敢对盛灵渊说,蠢话、任性话、不讲理的话,灵渊永远不会嫌他,所以他有充足的底气。大不了吵一架,反正吵完过一会就好了,没人能记住方才为什么吵。
“我不识趣,对你有‘不伦不义’的妄想,这是我的错。但……呵,”宣玑低低地笑了一声,又退开了半寸,“这么多年了,什么慢性病也不影响日常生活了,这点妄想更不算什么,你不用在意。只是能不能避免一些招我犯病的动作?比如……”
他的话终止在盛灵渊落在他嘴唇上的轻轻一啄里。
盛灵渊:“这样?”
大魔头杀人不见血的手顺着他的脊背上滑,捏着他的后颈,压了过来:“还是这样?”
他的声音消失在交融的唇齿间,这一次陛下温柔耐心极了,再也没有那种会让人有不同解读的暴躁。
什么叫灵魂都在战栗,宣玑以前觉得是修辞,现在信了,真有这么回事。他胸口像是中了一支毒箭,毒素沿着心脉一路扩入全身,特殊的麻让他一时失了控,仿佛这身体是个借来的壳,能刀枪不入,不知痛痒。
塑料的奶茶杯禁不起那这“刀枪不入”的神握力,“啪”一下被他捏炸了,溅得到处都是,宣玑这才回过神来,撤退半步:“你……”
“我说错话了。”盛灵渊先他一步开口,微微一顿,盛灵渊像个酩酊大醉的人,不辨南北,腿却记得回家的路——他先前权衡着,叫不出口的称呼就轻车熟路地滑了出来,“小鸡,灵渊哥哥说错话了,不要生我气,好不好?”
他俩小时候,吵架是家常便饭,那会谁也不会关上自己的思绪,脑子里想什么对方都知道,吵起来比开口对喷有效率多了,都是因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暴风骤雨一阵过去,很快又会被凶险的外界打断,自然而然地开始互相担惊受怕和互相安慰。后来随着年龄渐长,事情开始便得复杂了一点。“成熟”了一点的男孩子们学会了冷战——冷战基本都是盛灵渊先发起的,因为剑灵有心无力,战不好。
等剑灵也熟练掌握屏蔽思绪的时候,盛灵渊已经真的成熟了,不怎么跟他吵了,及至后来离开东川,人皇的冠冕把他的心撑开到一天一地那么大,日常琐事就只能激起温柔的涟漪,不再那么容易起波澜了。
偶尔拌嘴,还没来得及起火,就会因为这么一句“灵渊哥哥说错话了”,无疾而终。
宣玑愣了许久,脑子里一时闹哄哄的,又一时什么声音都没有,直到他发现自己身体好像起了一些……不大常见的变化。
这回眉心的族徽是真的跳出来了,宣玑“唔”地胡乱应了一声,迅速弯下腰,假装收拾奶茶。
火焰色的族徽好像比平时红,并大有一路从脸蔓延到脖子上的意思。宣玑从小桌上拽了一把纸巾擦地,擦一半,雪白的纸巾又不知道招来了他什么糟糕的联想,整个人快喷气了。
宣玑觊觎盛灵渊的时候,都是精神层面的——毕竟那会他也只有精神。突然一下落到“地面”上,宣玑就像头一次把油门踩过了的新司机,恨不能把脚长在刹车上。
他在行将爆炸的窘迫里小心翼翼地看了盛灵渊一眼,心虚地想:“没发现吧?”
结果看见盛灵渊靠在窗户上,舔了一下手指上沾的奶茶。
宣玑:“……”
这老鬼是不是故意的!
盛灵渊:“你不是说没放糖吗?”
宣玑:“……”
他就是!
盛灵渊笑了起来,抽了张纸巾,宣玑本以为他要擦手,却见他抹过窗棂上飞溅的奶渍,然后半跪下来。
“别……灵渊,陛下!”宣玑一惊,嘴里称呼都乱了套,“你别碰这个,放着我……”
“我退位多年,”盛灵渊轻轻地打断他,“早不是皇帝了,给我一点时间。”
他曾经想,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就算粉身碎骨,他也会保住他的小剑灵。
现在这个机会真的从天而降。
别说是平赤渊,就算是天地崩,他也愿意去扛一次。
不过两分钟以后,准备平赤渊的陛下还是被请走了。
“您还是移驾吧,等等,换双拖鞋……地没擦完还得擦你。”
陛下虽然退位多年,确实是需要一点时间的。
第86章
肖主任是个风风火火的急性子, 回去以后没多久, 就打了电话过来, 约了跟老局长见面的时间。
正好宣玑一直被外勤“借调”,差不多也该回善后科上班了。
“老局长是‘力量系’。过去的门派种族体系都被你弄崩了,血缘越来越稀薄以后, 特能觉醒也就越来越随便了,现在都是根据主导异能属性划分的。”
宣玑一边说着,一边在热油锅外面摸了一把, 感觉温度差不多了, 就把鸡蛋直接打了下去。
生鸡蛋落进滚油,蛋白迅速膨胀, 水份把热油激得像呲花一样,四处飞溅, 油点溅到他手上,他反正也不怕烫, 不怎么在意地抹了,红点都没落下一个。左边快手调好了酱,右边又把快速过油的鸡蛋捞出来, 途中, 还捎带手地把火腿和菜丁倒进了米油翻滚的粥锅里。
两只手各干各的,左右互不耽误,格外从容不迫。
“一般握力比普通人高两个数量级……就是百倍以上,同时又没有其他明显特能的,都会被归入‘力量系’, ”宣用筷子尖戳了戳蒸笼里的小点心,继续说,“但其实挺鸡肋的,现在都有机器,江湖骗子都不时兴表演胸口碎大石了。近三十年,除了老局长,力量系的在局里很少能出头,他太拼了——普通人六十退休……就是告老,特能不一定,看身体机能——他九十多岁的时候,外勤遇到重大事故,还亲自主持,光我撞见的就有两三次。”
盛灵渊透过烟熏火燎的厨房看他表演,有点想笑,笑容没浮起来,又暗暗叹了口气——宣玑好像打定了主意,要一雪糊锅的前耻,天天能自己在厨房折腾出一台杂技。
而他折腾的还不单单是厨房。
第一天,宣玑借着擦地板,把本来就不脏乱的家大扫除了一遍,清理出两大箱旧物,书、光盘、磁带、游戏机若干。
不等盛灵渊弄清楚这些东西都是干什么用的,第二天,他又折腾出了一堆过时的数码产品,说是要挨个保养修护,转卖二手,并且有意无意地“抱怨”,说过去大价钱买的宝贝就是宝贝,能传世,现在花大价钱买回来的玩意别说传世,过年就过时,更新比喘气还快……抱怨完,就顺势给盛灵渊显摆了一遍他收藏在赤渊祭坛的“宝贝”。
第三天,家里收到一份快递——宣玑嫌客厅的白墙太单调,网购了个一面墙那么大的世界地图板,把自己去过的地方都用彩色图钉打了记号,还钉了照片。
盛灵渊还没完全明白“照片”是怎么拍的,但他明白了宣玑的意思。
宣玑知道他会留意周围所有的东西,于是想“不动声色”地向他展览,自己潇洒四方、会吃会玩,过得好着呢,不是“死灰复燃三十多次,在人间落个脚都得租房”的落汤鸡。
可惜,一展览起来,鸟雀的天性就收不住,露得用力过猛,反而显得刻意。
“力大无穷,”盛灵渊心不在焉地接了一句,“祖上应该是走兽吧。”
“你怎么能一眼看出别人血统的?”宣玑奇怪地问,以前他是失忆,现在封印碎尽,记忆回笼,他还是没能具备这项技能,虽然也仔细研究过千妖图鉴,但混血混了三千年,祖上那点特征早该模糊了,古卷上的记载完全没法参考。
“我就……”
这一转身,宣玑才发现盛灵渊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自己差点撞进他怀里。
宣玑连忙把酱碗抬起来:“你进厨房干什么?这里乱七八糟的。”
“味道。”盛灵渊从他手里接过盛酱汁的小碗。
“什么……那个烫,你放下,我来。”
“血的味道不一样,我感觉得出,魔通六欲,”盛灵渊避开他,又端起那碟“呲呲”作响的炸蛋,目光从眼角滑出来,轻轻地扫过宣玑,“欲求的味道也不一样。”
宣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汗毛一炸——等等,那就是说……
这还有没有点隐私了!
盛灵渊低笑一声,端着盘碗飘然而去
宣玑先是跟锅里的粥一起沸腾了半天,把“空即是色,色即是空”默念了十遍,随后回过味来:“我信你的邪!”
这老鬼失味多少年了,味道个头!
分明是又在调戏他。
盛灵渊把盘碟放下,就感觉身后一团火似的热源逼近,刚一回头,宣玑就伸手撑住餐桌边,把他困在其中:“那陛下,我是什么味的?”
当代各种洗涤剂里的香精存在感太高,早就把身体的气息盖过去了,他忽地凑近,两个人身上相同的洗发水和洗衣液的味道立刻缠绕在一起,被宣玑一句话点出来,越发显得难舍难分。
宣玑脸上的血色还没褪下去,目光顺着洗发水的味道攀附而上,落在盛灵渊的头发上,像饿了一宿的人盯住了早饭:“既然这么明察秋毫,您让我伺候洗头发的时候,是考验我定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