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就算是约战,也不可能当场挽袖子就上。韩老夫人好歹劝住两人,把斗法的时间改在了明日正午。
事到如此,杨道人也只能拂袖而去。一路沉着脸回到了丹房,门一关,他立刻不装仙风道骨了,狠狠啐了一口:“小畜生好胆!”
他哪能想到,宰肥羊宰的正开心,会冒出这么个拦路虎?这下好了,就算是胜了那小子,也难让韩老夫人再信金丹之法了。为今之计,只有使些炫目手段撑撑场面,走前再捞一笔了。
真是逢年不利啊!
然而敢出门行骗,杨道人也算是胆大心细,想了想就问身边童子:“没探听出那小子有何手段吗?”
童子赶忙道:“只听闻是大管事半道带回来的,看那架势,怕也有些本领。”
老东西瞒的倒是紧!如此一来,对方会些什么,他全然不知,而自己使过的手段,怕是要被猜出关窍。看那小畜生的架势,还真有些通丹法的样子,那些手段,倒是不好施展了。
思忖片刻,杨道人冷哼一声:“以为道爷只会那几样把戏吗?压箱底的绝活,也该露一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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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道长不欢而散,倒是让韩忠大大松了口气。这次他还真是歪打正着,请了个能人回来。只凭甄道长在老夫人面前说的那番话,就足以打消她服丹的念头,若是明日再胜一场,怕是能让那妖道掩面而逃。等小主人回来了,说不得也要好好奖赏他一番。
有了这心思,韩忠愈发上心,又细细问明那杨道人演练过的术法,这才登门,给甄道长通风报信。
吃了好几块甜丝丝的糕点,又喝了满满一杯加了冰鱼儿的卤梅水,甄琼的火气早已烟消云散。听完韩忠形容的“道法”,他“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以符摄鬼,化铁成金?果真还是这些玩意儿,不值一哂。”
摄鬼之说,不过是用卤砂化水在符上写字,看着是白纸一张,用火烤烤就能显出字来。点铁成金更是标准的黄白术,复杂点就是调配溶液,置换出金来,简单些干脆在金上覆层铁,弄点酸液搅和两下,铁融掉金子不就露出来了?说到底都是骗小孩的把戏罢了。
见这小道长神色轻蔑,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模样,韩忠难免有些担心,谆谆叮嘱道:“道长切莫掉以轻心。这道人施法的时候,可是十几双眼看着呢,都没人能瞧出破绽。如今老夫人虽然对金丹术有些生疑,但是对那妖道还是颇为信服的。若是明日又使出什么手段,怕是又会被其蒙蔽……”
甄琼挥了挥手:“这些把戏,都是我玩熟了的,怕什么。况且真会道法,早就进京面圣了,何必屈居乡野,骗老太太的钱?”
这话倒是让韩忠一噎,没法反驳。又想了想甄道长那一手点水成冰的妙法,就算真斗起来,怕也不逊色那妖道。只要打个平手,就万事大吉了。
想到这里,韩忠面上带笑,连连点头:“道长说的极是,老朽这就让人备桌好菜,道长在此处歇息便好。”
甄琼的眼立刻亮了起来。对付个只会画鬼符,玩弄黄白术的杂毛,也能换来好吃好喝,实在是太值了!明日再揭了那人的老底,还不知能换多少好处呢!
这一晚,有人担惊受怕,有人心怀叵测,还有人吃撑了早早就睡了。等到第二天日头高悬时,韩老夫人才请来两位道长。
“都怪老身招待不周,让两位仙长生了嫌隙。这次虽是斗法,但不好伤人,还望两位点到为止。”韩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又一贯敬鬼神,生怕两位道长都有真本事,万一闹出血光之灾就糟了。因而一上来就赶紧叮嘱,希望能消消两人的火气。
杨道人风轻云淡的一笑:“只是比拼法力道术,若能接招,自然无碍。”
这话里不乏威胁之意,但是甄琼毫无反应,只努力压住打哈欠的冲动,随便点了点头。今早起的迟了,没啥胃口,他就省了顿早饭。正想消消食,中午多吃点呢。
见两人还算和颜悦色,韩老夫人舒了口气,带着两人到了后院。只见院中放了两张香案,还有小厮捧着香炉、烛火,在一旁待命。
杨道人也不客气,直接道:“事有先后,既然贫道先来,当先施法才行。”
甄琼哪有什么所谓,抬抬手比了个请的姿势。
见他上当,杨道人心中大喜,立刻命童子在案上铺了黄布,燃起香炉,摆上水碗,又竖了个一人高的木桩,把绸布扎成的偶人捆在了上面。
等安排妥当,杨道人命道童持铜镜立在一旁,自己则走到案前,从怀里掏出了三枚黄纸剪成的纸人,轻轻放在桌上。
此刻,香炉已经燃起了袅袅青烟,笼罩在香案四周。轻飘飘的布偶并无面孔,微黄的纸人亦无五官,哪怕烈日当空,也显得阴森莫名。
察觉到众人屏息,杨道人阴阴一笑,退后两步,自袖中抽出了一柄短剑。那剑竟是琉璃所制,通体晶莹,不染尘埃。只见杨道人倒转琉璃剑,对准了木桩上的偶人,左手一翻,一只铜铃捏在了掌中。
“叮铃”一声,清脆铃音响起。杨道人念起了咒词,脚踏罡步,指掐法诀,一剑刺向了那布偶。琉璃剑又哪有锋芒,偶人轻轻一晃,未有半分损伤。杨道人却未曾停下,绕着那木桩打起转来。手中铜铃越摇越急,手中短剑也越舞越快。不知何时,布偶身上竟然出现了道道红痕,似乎被短剑所伤,流出血来!
这是怎么回事?众人又惊又疑,不由盯得更紧。然而那柄琉璃剑通身剔透,光可鉴人,哪有半点颜色?难不成真是偶人通了鬼神,被刺得血流不止?这是何等法术神通!
正当此时,铃音骤停,杨道人大喝一声:“敕!”
琉璃剑猛然一收,剑锋倒转,划过桌案。就在经过那三枚纸人上方时,纸人竟然无风自动,立了起来,随琉璃剑所指,飘飘忽忽浮上了半空!一旁道童立刻上前一步,手中铜镜一举,华光骤现!
“嗤”的一声,纸人无火自燃,腾起火球,转瞬又化作飞灰,随风落下。下方,杨道人已经手持瓷碗,把那撮黑灰接在了碗中。
这变故实在太快,不少人连叫都未曾叫出声,更是有些胆小的双腿发软,已经跪在了地上,叩起头来。韩老夫人手按胸口,惊得面色发白,连身后韩忠都吓的两眼圆睁。
目光扫过场中众人,杨道人单手背负,稳稳举起了那只碗:“小友,可敢喝下这碗符水?”
这必然是咒人的符水啊!韩忠大惊,赶忙扭头,想要劝甄道长不可意气用事。谁料还未等他开口,站在一旁的甄琼已经打了个哈欠:“生水我可不喝。”
杨道人唇边浮起了笑容,这便是他要的。自己这番施法,又是斩鬼出血,又是无火自燃,只要对方不傻,定然不会轻易喝这碗水。而自己施了法,对方却不敢接,孰强孰弱,谁胜谁负,还不清楚明白吗?就算这小儿再使什么手段,也逊了自己一招!
然而他的笑容还未扩散,下一句话已经到了耳边。
“就这点本事?在剑上涂些碱水,把布用姜黄浸过,碰上去自然要变血色。拿琉璃在丝绢上蹭来蹭去,生出电来,吸附个小小纸人还不容易?还有纸人上涂了什么,硫还是硝?想来你也不会制磷,应该是用铜镜聚光,剑身折射,引来天火点燃纸人的吧?啧啧,这把戏未免太糙,好歹弄个能显变换颜色的水火双符,或是用磁石控鱼嘛。再不济弄个油锅取物,惊险又刺激,才有点看头。”
甄琼的声音不紧不慢,又清又脆,就算有些趾高气昂,配上那张好看的脸蛋,也生不出什么威胁感。然而每一句话出口,杨道人的脸就更黑一份。当听他说道磁石、油锅时,杨道人再也按捺不住,勃然色变,狠狠把手里的瓷碗砸在了地上!
“小儿不肯比试,何必辱我?!”杨道人撂下这话,长袖一甩,龙行虎步向着院外走去。
院中人都愣在当场,就连杨道人身边的童子也是哆嗦了一下,才慌忙跟上。眼看人都要走到院门口了,甄琼才有些疑惑的开口:“你们就这样放骗子走了?”
韩忠一个激灵,什么,这不是大怒离席,而是开溜?眼看人影都没了,他才反应过来:“快!快拦下那两个!”
后院顿时乱成了一团。甄琼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就这么搞定了?不会那杂毛真只懂这几样把戏吧?
酸碱变色可是造化观里骗小孩的玩意,不知多少无知少年因这奇诡变化,对造化大道生出兴趣。而摩擦生电、磁石吸斥、燃点沸点此类把戏,则是格物观里最爱拿来炫耀的,简直让人看到生厌……
等等!甄琼突然反应过来,面色大变。糟了,这么弱的对手,原先说好的“重礼”还会有吗?到手的钱不会又飞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甄道长:对手太弱是我的错吗?可怜.jpg
第5章
亏得甄琼提醒及时,杨道人被拦了个正着,连大门都没出去。见势不妙,这家伙倒也乖觉,直说钱可以退,他也未有害人之心,只是道法不精,万事好商量。
然而韩老夫人被他气得倒仰,哪肯饶了这骗子,只喊着报官。她家虽然只是韩氏别支,但韩相公的面子摆在那里,在安阳也是可以横着走的,哪能让个江湖术士占了便宜?
院中就这么闹了起来,甄琼本人则被请到了丹房,验看那贼子留下的东西是否危险。
比起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甄琼还是对丹房更感兴趣,欣然前往,结果一进门就被屋子正中那簇新的丹炉吸住了目光。仔细看了看,甄琼发现这竟然是个水火式的丹炉。炉身呈柱形,内置上下两鼎,上方水鼎为碗型器,可用于贮水,下方火鼎则呈卵形,外罩炭炉加热。上为砂合下为铸铁,稍微改良一下,就是个堪用的丹炉了!起码比之前便宜师父那边的丹炉要先进两百年呢!
眼睛闪闪发亮,甄琼把那丹炉摸了又摸,终于忍不住问道:“这是新制的丹炉?”
一旁仆从叹道:“可不是嘛。老夫人专门为那贼子打造的,如今倒成了废物。”
废物好啊!甄琼眼睛滴溜溜一转,心底就有了主意。又仔仔细细翻瞧了一遍房中其他东西,发现除了丹炉,还有坩埚、丹釜,以及好些药料。确定没啥危险品后,他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丹房,跑去找老夫人。
此时,韩老夫人已经倚在了偏厅的矮榻上,安神的香料也点了起来。之前杨道人施法时,她便受了不小的惊吓,又被那骗子气的够呛,现在还有些喘不上气来。
“那贼子已经送到了县衙,大令说必会严惩。”韩忠此刻也不敢大声,放缓了声调禀报道。
韩氏一族的地位摆在那里,县令又岂会不给面子?况且他家有钱啊,这等小事,何足挂齿。
韩老夫人这才舒了口气,叹道:“也是老身虔心敬神,要不怎么会得遇甄道长这样的仙长。还是邈儿说得对啊,这野道士再怎么厉害,也不如观里的可靠!”
听到这话,韩忠简直喜上眉梢。甄道长可是他请来的,非但揭破了骗子的诡计,竟然还让老夫人转了性,再也不信野道士了?如此一来,小主人在外奔波时,也就不必担忧家中的老祖母了,还不大大记上他一功!
韩忠立刻凑趣:“将来甄道长入了长春观,定也是高功炼师!”
这样的话韩老夫人最爱听,连连点头:“说的是!定要好好酬谢甄道长才是……”
正说着,丫鬟前来禀报,说甄道长求见。韩老夫人喜的坐直了身:“快快有请。”
韩忠赶忙出门,亲自迎了甄琼入内。再次见到这俊俏小道,韩老夫人就似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千恩万谢道:“道长真是老身的救星啊!若非你点破那妖道的法术,老身还不知要被欺瞒多久呢!道长快快请坐。”
这态度,似乎还挺好说话?看老夫人那副模样,甄琼咬了咬牙,打定了注意,坐下后便道:“我已查过丹房,都是些炼丹药料,老夫人不必担心。”
“无事就好。”韩老夫人长出了口气,又道,“这次劳烦道长费心,老身也命人备了薄礼……”
听到“薄礼”,甄琼一个激灵,抢着道:“不必不必,我方才巡视丹房,看有个丹炉,想来贵府也没甚用处,不如用此物作为谢礼可好?”
说这话的时候,甄琼紧张的手心都攥出了汗。当初他在观里不小心炸了个炉,便宜师父就心痛的要死,说那破炉也值四五十贯呢。且不说其中的水分,韩家这丹炉样式新了许多,还是水火式的,价钱肯定只高不低,少说也值八十贯!万一人家财大气粗嫌弃占地方,就送给他了呢?况且漫天叫价,也能就地还钱嘛。实在不行,要个坩埚或是丹釜也行啊,不比那“薄礼”划算多了!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上首的韩老夫人面露讶然神色。一旁韩忠见状,赶忙道:“那丹炉如此笨重,怎好当做谢礼?”
甄琼哪肯退让,咬牙道:“我马上要去长春观,有个丹炉,也好在观里炼丹,不碍事的。”
就算是扛,他也要把那丹炉扛过去!再怎么有钱的道观,也不会备着太多丹炉,他这样的新人,说不好能不能蹭上呢。要是自带丹炉,可就没人能跟他抢了!
见甄道长说的如此义正辞严,韩忠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倒是韩老夫人反应了过来,长叹一声:“果真是有道仙长!既然如此,就把那丹炉送与道长好了。”
仙长就是仙长,岂是那些贼子能比的?之前那杨道人在府里的时候,可是要了不少金银,说是炼丹所用,钱财供奉更是少不了,林林总总加起来,恐怕有数百贯之多。这甄道长救了自家性命,又揭破了妖道的诡计,怎么说也要重谢。谁料人家根本不爱钱财,只要丹炉即可。区区一个丹炉,又能值多少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