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孤月冷笑道:“你就不怕我拒绝?”
林珏自信道:“之所以你会拒绝,是因为我给的筹码还不够,倘若我再加上一条呢?”
“你能加什么?”
“今天你的师弟沈落来了。”
凌孤月自然知道沈落来了,但还是故作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林珏不知道他已在房梁上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自以为是地笑道:“我已经与他见过面了。”
凌孤月顺水推舟,佯装不解地问道:“你们为何要见面?”
“他与我也做了交易。”
凌孤月目光微变,不动神色问道:“什么交易?”
林珏换了个姿势躺在床上,翘起腿自在地晃了晃,“那暖烟玉的事,你可还要反悔?”
凌孤月道:“你方才也说了,只要筹码够,没人会拒绝。”
林珏微笑,“你果然是个聪明人,好,我相信你。你师弟来这里是为了一件事……”
凌孤月见他吞吞吐吐,有意拖延,瞥了他一眼道:“长夜漫漫,林楼主莫不是要与在下促膝长谈?”
林珏耸了耸肩,“那我就长话短说……屏川最近是不是死了几个人?”
“没错。”凌孤月点点头,好奇他为何要提起这件事。
只听他接着问道:“你是不是被众人怀疑是杀人凶手?”
凌孤月又点点头。
林珏露出得意的神态,“这就是了,沈落为了保你,想让我派人去顶替凶手,借此摆脱你的嫌疑。”
凌孤月笃定道:“不可能。”
“哦?”林珏见他一脸怀疑,心情竟变得好了起来,“为什么不可能?总不能让你继续被人怀疑,永远回不去屏川吧。”
凌孤月心道:沈落明明说有人在后山见到了疑似凶手的生人,为何还要找林珏来多此一举?
林珏见他沉默,眯眼笑道:“你这好师弟,为了这件事竟然不惜用天殊草来与我交换。”
凌孤月皱眉道:“就算他想随便找个凶手顶替,明明可以找其他人,为何要偏偏找你?”
林珏耸了耸肩,“这我怎么知道?只要林某不吃亏,我很乐意促成这笔交易。”
凌孤月道:“现在你将此事告诉了我,就不怕他翻脸?”
林珏笑道:“这就要看乐公子……不,是凌公子是否能守口如瓶了。”
凌孤月沉吟片刻,又问道:“倘若你得到了天殊草,想必天殊草的功效也会令你的体质有所增强,何必又要暖烟玉?”
林珏神秘一笑:“不可说,不可说,有朝一日你自然会知道。”
凌孤月见他一脸得意,便打消了继续谈下去的念头,“既然你已将这件事和盘托出,初一那日我也会尽力取得暖烟玉,若是没事,我就先走了。”说罢便要转身离去。
林珏叫住他,缓声道:“凌孤月,若是你真的替我拿到了暖烟玉,我倒是很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凌孤月微微回头,留给他一个淡漠的侧脸,“我却不愿意同你交朋友。”
林珏脸色突变,很快又换做漫不经心的样子,“也罢,那林某也不勉强,凌公子好走,不送。”
凌孤月衣袖轻摆,步出清雨轩,隐约听到身后传来林珏接连不止的喘息声,他只当林珏又在做戏,头也不回地朝前楼走去。
走至后园,夜已如水,凉彻透骨,月下花影朦胧,水中银辉闪烁。
凌孤月心中烦闷不减,揪下湖边的一朵花,将花瓣往水中抛去。
“师父、葛三叔、沈落、林珏……” 每念到一个人,他就扯下一片花瓣,花瓣飘入水中,荡起层层涟漪。
心境亦如此,如波如丝般纷乱。
直到整朵花被他揪的只剩下光秃秃的花蕊,他才住手,叹了口气,“唉……什么时候回沉冬榭,我定要亲手再种几株梅树,待到冬天,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管,专心数我的梅花……”
将花蕊丢掉,凌孤月拍了拍手,正准备转身离去,却见不远处园有一道黑糊糊的影子立着,一动不动,不经意地看去还以为是棵树影。
定睛凝视,却是个人,只见他身姿挺拔,薄唇高鼻,眉宇间带着一丝落寞,正是沈落。
凌孤月隔着花丛与他相视,“你……”
“更深露重,师兄,回去吧。”沈落立在红药深处,不知站了多久,黑衣沾染着潮气,早已经湿透。
☆、第 18 章
月色溶溶,银光泄了一身。
后园中,两个身量相当的男子一前一后地走着。
凌孤月走在前头,身后的人却迟迟不见跟上来,便主动放慢了步子。
沈落在后面闷声喊道:“师兄。”
凌孤月脚步微顿,心想再给他一次机会,回头道:“怎么?”
沈落看着他夜色中皎洁如月的脸,抿唇道:“刚刚我见到了葛三叔。”
凌孤月盯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们是刻意地避开我?”
沈落摇头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你刚离开,葛三叔就来了……”
凌孤月想了一会点头道:“既然他有心瞒我,必是不愿意将你们的谈话告诉我……算了,我也不想你为难,左右就当没发生过,只是你们隐瞒的事,迟早有一天我一定会知道。”
沈落低头苦笑道:“抱歉。”
凌孤月眨眨眼,道:“没什么,你是我师弟,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怪你。”
沈落听他如此说,不禁怔怔地盯着他看了半晌。
凌孤月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沈落垂眸道:“明天就回去。”
凌孤月道:“怎么这么着急?”
沈落摇头道:“再有数月武林大会就要开始了,诸多弟子还要多加练习,我怕我离开得久了他们懈怠……况且,屏川还有一些要事要处理,那日昭阳看到的生人还未找到,须得留心。”
凌孤月点头道:“师父曾经一心想让我们为他争口气,可惜我一直对武功不上心,总是让他失望……”
沈落忙道:“师兄已经够好了,换了旁人,连屏川心法的入门都不一定能领悟。”
凌孤月微微一笑,视线落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行了,不必安慰我,我并不在意这个,屏川有你便够了,明天我送你到城外。”
沈落抬头,握住他的手道:“师兄,跟我一起回去吧。”
凌孤月道:“我跟林珏还有约,暂时不能回去,且再等我几日。”
沈落叹了口气,“师兄……”
凌孤月后退一步,展眼四顾,似是开玩笑道:“以前从未下过山,如今方知山下的世界着实还不错,我都有点舍不得离开了。”
沈落皱眉道:“不过是乱花迷眼,有什么好的?”
凌孤月笑道:“起码这里人多,热闹。”
沈落回道:“师兄若是嫌屏川冷清,秋后多招点弟子便是。”
凌孤月却摇头道:“弟子多了也不好,走到哪里他们都只会一脸恭敬地喊:‘师叔’,还不如街上一个吆喝着卖烧饼的老头儿。”
“那就在山下建一座小镇,无聊了便到镇上逛逛。”
凌孤月笑着看向他:“师弟,没想到你还是那么恋家。”
沈落脸色微变,别开脸沉声道:“师兄,我并不是恋家。”
凌孤月只当他面皮薄,笑道:“罢了,明天还要早起,今晚早点回去休息吧。”
清晨,天色尚早,街道上还没什么行人。金陵城的主道上,两匹骏马疾驰在宽阔的石板路上,踏出急促的马蹄声。
马上端坐着两个俊美异常的年轻男子,一人红衣,一人黑衣。
黑衣的那人面容冷峻,红衣的却是一脸轻松,还哼着时下的新鲜小曲。
出了城门,两人下马,沿着一条古道并肩走了起来。
走了良久,路的两侧渐渐多了些荫天大树,黑衣人低声道:“师兄,别送了。”
沈落停步望着前路,眼中闪过一丝不舍。
凌孤月亦停下步子,“也好,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去吧。”
沈落回头望向他,“师兄,过几日我便来接你。”
凌孤月心想:过了初一也就差不多了。于是点头应道:“放心,到时候我坐船回去,你不必再来一趟了。”
沈落不语,见他耳边的鬓发被风吹的有些凌乱,伸手替他理了理,而后轻声道:“师兄,保重。”
凌孤月笑道:“你也是。”
沈落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凌孤月,抖抖缰绳,朝着远方驰去。
凌孤月目送他消失在了漠漠林霭之中,这才转身策马离开。等到了疏影楼,早已有人候在门前候着自己。
“绯衣公子!”赵意欢今日穿的依旧像只花孔雀,精神抖擞,见了凌孤月眼里一亮,忙迎上来。
正巧这时凌孤月呼停了马,单手撑着马背,轻松一跃,连风带起衣角的动作都显得那么英姿飒爽。
赵意欢不禁心旌摇晃,惊奇道:“公子还会骑马?”
凌孤月颔首道:“以前稍稍学过,很奇怪吗?”
赵意欢连连摇头,“不奇怪、不奇怪,我也一直想学骑马,只是没有人教……”
“来日方长,赵公子迟早能学会的。”凌孤月将缰绳递给门前的小厮,和他一起进了楼。
一位姑娘迎面走来笑道:“赵公子,再有半个月就是赵老爷的五十大寿了,不知到时候小公子会送什么寿礼?”
赵意欢拍了拍脑门道:“我怎么把这事忘了!上次准备的玉观音被一个疯小孩打碎了,还没来得及再买一件呢!”
凌孤月见他一脸着急,不紧不慢道:“还有时间,再准备一件就是。”
赵意欢看向他,“绯衣公子……”
凌孤月打断他道:“快到初一了,疏影楼姑娘们要还登台献艺,这几日有些繁忙,就不陪赵公子出去了。”
赵意欢只好讪讪地点头,“不劳烦绯衣公子了……若是疏影楼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我一定尽力帮忙。”
凌孤月笑道:“那就先谢过赵公子了。”
赵意欢小声问道:“不知那天我可否过来?”
“到时候会邀请令尊来,赵公子若是愿意,也可以一起过来。”
赵意欢一副老鼠怕见猫的表情,连连摇头道:“我就不跟我爹一起来了,平时他要是知道我来烟花柳巷之地,一定会骂我!”
凌孤月道:“这里并不是别人以为的那种不堪的地方……”
赵意欢忙解释道:“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自然知道疏影楼是个干净的地方,可是我爹虽然疼爱我,但对我也是最严格的,他一向不准我去酒楼歌坊。像燕子坊……恐怕他会更生气。”
凌孤月眉头微挑,点头道:“令尊也是用心良苦,可以理解。”内心却腹诽:赵秋山自己就是个色中饿鬼,却要求儿子不近楚馆秦楼,真是可笑。
凌孤月在楼中待了几天,这几日林珏没有让人来找他,赵意欢也没有来过,因此倒也清闲。有时他会沿着燕子坊一路逛去,回来时从不空手,有时拎回些糕点,有些带回些精致的糖,都分发给楼里的姑娘,这让她们很是受用,对他也越发亲切。
月末,疏影楼前张灯结彩。提前一日青蝉就吩咐小厮给城中各家名门望族派发红帖。
等到初一的早上,楼前的路上已是停着大大小小的马车轿子,沿着燕子坊,一直出了这条街。
青蝉着着纱衣,红妆嫣然,立在门口笑脸迎着宾客。
忽而,一架华丽的四抬小轿落在门口,帘上绣着金线游鱼,四角缀着彩色络子。明眼人自然能一眼认出,那是赵家的金丝玲珑轿。
青蝉走上前笑道:“赵老爷,我们楼主恭候多时了。”
有人掀开轿帘,赵秋山从里面刚一踏出,立刻被奴仆左拥右簇起来。
仔细打量便可发现,赵秋山与赵意欢这对父子长得十分相似,方脸高鼻,就连富态也是如出一辙。
赵秋山挺着高鼓的肚子道:“你们楼主难得露面,不知身体可好些了?”
青蝉笑道:“多谢赵老爷关心,楼主还是老样子,不过今天是个大日子,况且有赵老爷前来,疏影楼蓬荜生辉,楼主自然也要出面一会了。”
赵秋山点点头,不怀好意的瞄向她的胸脯,“你们楼主有你们这些姑娘,真是他的福气。”
青蝉笑意不改道:“赵老爷过誉了,”扭头唤来一个丫鬟,“你先带赵老爷到雅间稍等,等我招呼完客人就亲自去伺候着。”
小丫鬟点了点头,领着一行人上了楼。
凌孤月在清雨轩等林珏一起走,只见两名高大的姑娘抬着一台轻巧的竹椅缓缓落在林珏榻前。
林珏咳了两声,穿上狐裘,捧着装着热茶的碧绿的琉璃杯,任人将他扶上了竹椅,无力地招手道:“绯衣公子,我们走吧。”
凌孤月抱着手臂,看着他面色苍白地倚着竹椅,若不是两人早已摊牌,恐怕还被他蒙在鼓里,不由得感叹他把戏做足的功夫。
“绯衣公子,等一会我们会到赵秋山对面的一间雅间,那里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房间的景象。”
凌孤月点点头,随他进了二楼的一间雅间。
房间不大,是专门为了看大厅中的歌舞而建造的。房间中心放着一张软榻,两侧各置着一张木几,几上摆着精致的茶点。面前的墙壁被打通,本能轻易地看到墙外的大厅,却被一层纱帐遮着,只能隐约看见外面台上的舞女,倒别有一番意犹未尽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