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咳,当日薛念说的有一半是对的,你们身边确实有魇情蛊存在,不过中蛊的人不是你。”薛情懒洋洋地抱着胳膊,欣赏着宣奕越来越青白的脸色,嘴唇开合间痛快地蹦出一句令宣奕心痛如刀割的话,“是慕写月。”
呼吸似乎变得有些艰难,宣奕想开口说话,却控制不住心底的战栗,眼前有一瞬间的飘忽。片刻后,他终于努力发出了声音,却如同秋日枯叶般轻飘飘的苍白:“撒谎。”
山盟海誓,言笑晏晏,阿月对他的感情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被蛊虫控制的!
薛情低低一笑:“我所言句句属实,你既不信不妨去找慕写月质问。”
找阿月吗?
宣奕心绪已乱,心头涌上一阵阵茫然。能去问阿月吗?如今两人正是恩爱时候,这般横生波澜,阿月会怎么想?倘若,事实真如薛情所言,而在他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后,还能跟阿月相处如初吗?
他害怕让阿月痛苦。
薛情看着陷入痛苦挣扎中的宣奕,眼底冷光渐盛,从袖中慢慢掏出一柄匕首,抓住时机猛然刺向宣奕心口!
第103章 【五十八】 真相(下)
宣奕思绪虽乱,但毕竟习武多年,身体基本的警惕性和反应能力仍在,当察觉杀意逼近时,他本能向旁边侧身一避,锋刃便沿着他的左手胳膊划过,拉出一道血口,红色的血珠立刻沁出,很快染红了衣袖。
疼痛刺激着思维的清醒,宣奕眸中顿时清明,目光凌厉地看向薛情,抬脚踢掉薛情手中的匕首,右手成掌狠狠拍出,将他击倒在地。
刚欲上前,身后有人匆匆赶到,为首正是慕写月。宣奕神情一僵,眸光不觉有些躲避。
慕写月却没有注意到宣奕的不自然,他的视线在第一时间被宣奕左臂上的伤口引去了,当下担忧地快步近前,仔细查看了宣奕的伤,见伤口流出的血是红色的,并未被下毒,心中略安,但还是心疼不已,目光在宣奕身上上下逡巡,道:“宣奕,你怎么样了,没有别的地方被伤到吧?”
宣奕听到他担心的话语,心中一颤,竟有委屈渐生,却又伴随着另一种矛盾的情绪,内心无限煎熬。“我没事,没有别的伤。”他哑声道。
“那就好。”慕写月小心翼翼拉住他的手,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看向地上被侍卫按住的人,话却是对宣奕说的。“我们先回殿里包扎。”
“薛情……”宣奕到底忍不住心中的犹疑,问道。
“他不是阿情。”慕写月厌恶地看着对面满脸怨恚、不甘心地瞪着自己的人,冷声道,“他是薛念!”
……
离霜殿内殿,慕写月为宣奕清理伤口。
“疼吗?”轻手轻脚地用干净布巾蘸了水擦拭伤口,慕写月颦眉问道。
宣奕避得及时,这伤口其实并不严重,但是绽开的皮肉和殷红的鲜血让慕写月觉得格外刺眼,心中抽疼。
宣奕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心疼的模样,在慕写月望过来时立刻移开视线,勉强笑了笑,轻声道:“小伤而已,不要紧。”
他轻咳一声,像是寻找话题一般,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薛情怎么成了薛念?”
慕写月轻轻往宣奕的伤口上撒药,闻言眸中闪过恨意,道:“薛念狡诈阴狠,早早就为自己留了后路。他在薛情和自己身上种下了重身蛊,这种蛊只对孪生子有作用。子蛊在宿主体内成熟后,便会与母蛊相互感应,使母蛊宿主与子蛊宿主换魂。”
“换魂?”宣奕愕然,“竟然有如此诡异之事!”
慕写月神色沉重,咬牙道:“幸亏我跟师兄及时发现,不然阿情……”他恨恨地拍了下桌子,“薛念今天竟然还想害你,我绝不轻易放过他!”
当时在玉宸殿侧殿两人发现不对之后,立刻便叫来了杜淮,杜淮发现“薛念”体内也有蛊虫存在,再结合眼下的情况,一经分析,判断出两人身上是种下了重身蛊。如今在薛念身体里的是薛情,而在薛情身体里的则是薛念!当下顾不得惊愕,墨临风和杜淮留下来看顾虚弱的薛情,慕写月立即带了人去捉薛念,发现对方已经离开碧梧轩且轩中侍从无人知晓下落后,随即下令关闭宫门,搜索全宫。
宣奕看着慕写月因为自己动怒,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欢喜,不觉滋生出苦涩心绪来。
“你不是跟落英一起去找山庄护卫吗,怎么会跟薛念在一起?”慕写月想到刚才的事情,问宣奕。
第104章 【五十九】 惶惑(上)
听到慕写月的询问,宣奕有一瞬间的冲动想将薛念告诉自己的话和盘托出,但是话到口头,对着眼前这个时时刻刻牵动自己情思的人,突然有些胆怯了。
宣奕垂下目光,道:“落英回来取你要用的药,我本来在原地等他,但却看到薛念鬼鬼祟祟经过,心中奇怪便叫住了他。后来他引着我到了那里,那是我以为他是薛情,没有防备,不慎被他所伤。”
“那处靠近一个出宫的角门,我想是因为之前我们发现了他身上有蛊虫,他怕事情败露,想要逃跑。”慕写月道。
宣奕颔首,道:“那这蛊能解么?”薛情无辜受害,着实可怜。若是没能及时发现,他便要白白赔上一条性命。在薛念眼中,全然没有一人值得在意,所看到的只有利用价值。
“杜淮说他有解蛊之法,此刻应该已经在拔蛊了。”慕写月道。“换魂须经过七天七夜,魂魄方能稳定,早前阿情突然心痛晕厥就是子蛊与母蛊初有感应之时,到现在尚不满一日,只要除了蛊虫,阿情就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宣奕点点头,道:“如此便好。”
慕写月小心地包扎伤口,随口道:“是啊,只怕薛念未曾料到会这么快就被人发现蛊虫的事,哼,他一定恨毒了你。”
薛念讥讽怨恨的目光恍惚间浮现眼前,宣奕沉默着没有说话。
慕写月抬头见宣奕神思不属,双眉紧锁,眸中闪过一抹思虑之色,轻声唤他道:“宣奕?”
宣奕回过神来,对上慕写月询问的目光,心中一颤,侧过脸道:“薛情那边,你不去看看吗?”
仔细地留意着宣奕眉眼间神情变化,慕写月低低叹息一声,道:“阿情那边有师兄坐镇,我不担心。”他伸出手抚过宣奕的脸,让他转过来面对自己,“倒是你,经历这遭后似乎心事重重的模样,让我不放心。”
他望着宣奕,清澈的目光似乎洞悉一切,柔声道:“可是薛念跟你说了什么吗?”
宣奕眉心一动,张口想说话,但双唇开阖几下后,却没能发出声音。慕写月见状,淡淡一笑,道:“看来是被我猜中了。”
“阿月……”宣奕欲言又止。
慕写月神情温柔,伸手轻轻覆在宣奕的手背上,道:“他跟你说了魇情蛊的事情,对吧?”
心中一紧,宣奕僵硬地点点头,想躲避但又固执地紧盯着慕写月的眼睛。
轻轻颔首,慕写月温声道:“他说的没错,当日坠崖前我中了魇情蛊,所以才宁愿选择跳崖也不能落在他手里。”
浑身仿佛被浸到了冰桶中,宣奕整个人由内而外被凉气侵染,胸腔中空荡荡的,似乎感受不到心跳了。
无论薛念怎么说,他自己又是做了怎样的心理准备,但是此时此地,得到了慕写月的亲口证实,宣奕觉得自己依然承受不住这所谓的真相。
他以为的天赐良缘,原来不过是一场阴差阳错。
慕写月不爱他,他只是因为中了蛊,这一切原来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美好,却虚幻……
怎么会是这样,怎么可以是这样!
“宣奕!宣奕你冷静点!”耳边传来急切地呼唤,似乎是从遥远的虚空中传来,渐渐凝实。这是他心爱之人的声音,是阿月,是阿月!
慕写月正担心地扳着宣奕紧紧攥成拳的手,看着他手心处渗出的血丝心疼不已,猝不及防间就被宣奕紧紧搂进怀里,用劲之大几乎令他喘不过气来。
宣奕的声音中几乎带了恳求:“阿月,我们回家吧,你不是答应了要跟我回家吗?我们这就回去吧!”
肩膀被勒得生疼,慕写月却因宣奕的反应而心软的一塌糊涂,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轻柔,回抱着宣奕安抚道:“好,我们回家。”
“阿月,阿月,不要离开我。”宣奕喃喃央求。
眼前有些发热,慕写月的心被情意充盈的满满的,道:“我不会离开你的。”
宣奕的情绪仍然很激动,声音微微发颤:“对不起,阿月,我知道我很自私,但是我会给你幸福的,阿月,你信我。”
没有办法放手,只要略微转一转这个念头,就心如刀绞。
可是,慕写月是多么骄傲的人,他如何能接受自己被魇情蛊操纵?
口口声声爱着阿月的自己,难道就舍得看他被蛊虫束缚,不得自由?
第105章 【五十九】 惶惑(下)
宣奕的目光由茫然涣散渐渐变得凝聚幽深,深深的痛苦之色被压抑在波涛暗涌的墨色漩涡中。
良久,强迫自己缓缓松开怀中的人,每一点抽离都仿佛剔骨抽髓之痛。
慕写月看着宣奕苍白的脸色,心头一跳,连忙拉住他无力垂落的手,入手却是一片冰凉,他惊道:“宣奕,你怎么了?”
“阿月。”宣奕低低出声。慕写月将他的手捂在手心,道:“我在。”
勾了勾僵硬的嘴角,宣奕艰难道:“刚才我不清醒,我说的话你不要当真,我……”
“你这是什么意思!”慕写月瞪大了眼睛,“不要当真,难道你要休妻!”他气愤地拧了一下宣奕的胳膊,不知道这个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一会这样一会儿那样,让他又心疼又好气。
宣奕的心早已疼的无法呼吸,反应也慢了一拍,但好歹还辨得出慕写月说了什么,愣愣道:“不,不是休妻,是你……休、休夫……哎哟!”
慕写月磨了磨牙,刚才下手没有用劲,这回可是认真使了力,拉开宣奕的衣领狠狠地扑在他的脖子上就咬了一口,眼见的就破了皮。
“宣庄主要是不想跟我过了,直说就是,何必这么拐弯抹角的。”慕写月冷笑一声,作势便要起身离去。
宣奕的动作比思维快,立刻便凑近从背后搂住他,随后急切道:“我怎么会想跟你分开,阿月,我有多爱你你不知道吗?”
嘴角暗自勾起一抹笑意,慕写月仍旧用生气的语气道:“那你刚才在说什么傻话?”
宣奕心头苦涩,声音低落:“我不想你因为魇情蛊的缘故失去自由选择的权利,阿月,我怕你委屈。”
怕你委屈。
四个字落在心头,暖意融融,一切情意都在其中。垂首温柔地摩挲着宣奕揽在自己腰间的手,慕写月语中带笑:“宣奕,我的蛊毒已经解了。”
“如若你不是自愿……你说什么?”宣奕犹自难过地低语,忽然一怔,随即将慕写月的身子转过来,一颗心高高地提起。他被薛念诱导,潜意识里一直以为慕写月仍旧身中蛊毒。
慕写月眸中情意流转,嗔道:“师兄把我带回宫,难道还能不管我体内的蛊虫?如今我早已解了蛊毒,我所做的都是自己心里想的,没有任何外物操纵。”
宣奕的目光渐渐明亮,脸上似乎有喜悦要露出,但仍旧被顾虑阻碍,一时间十分矛盾。
慕写月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就知道你会多想,所以之前才没有说,早知道到底还是经薛念之口让你知晓,不如我一开始就对你坦白,也免得你这一番煎熬。”
“当日我失忆中对你一见动情,确实是因为魇情蛊之故。后来拔除蛊虫后,我痛苦非常。宣奕,我不瞒你,我也曾心有芥蒂,想要割舍这段感情,但是冷静过后,却无法否认我仍旧对你念念不忘的事实。白天,想你,晚上,想你,甚至梦里也有你的身影。虽然蛊毒已解,但这份感情早已落地生根,融入骨血,无法淡忘半分。宣奕,我爱你。”慕写月凝视着宣奕的眼睛,神情真挚。他本是性情冷清之人,今日说出这般直剖心意的话,实是情之所至,心难自禁。一番话说完,脸上已染了一层薄红,若映雪新桃,清艳无双。
“但是一开始,你并不是出自本意……”宣奕哑着声音道。慕写月的这番倾诉,他不是不动容,但心中仍有纠结之处,不得释怀。
“抱歉,宣奕,这是无法改变的既定事实。”慕写月微微垂眸,细密的睫毛划过浅浅的阴影,“但是谁又能说若是当日我不曾中蛊,失忆之后就不会爱上你呢?”
可是,假设终究也只是假设而已。一瞬间的悸动后,宣奕心头涌上的更多是惘然。
慕写月叹了一口气,倾身上前抱住宣奕,道:“宣奕,我对你的情意绝无虚假,既然我们现在已经心心相映,又何必执着于是怎样的开始呢?人生苦短,我们好好珍惜当下不好吗?”
宣奕轻抚着慕写月的背,眸中流光波动,叹息道:“阿月,你哪里需要跟我说‘抱歉’,你又做错了什么呢?是我不好,让你烦心。以后再不说这些话了,我们好好过日子。”
对不起,阿月,我也不想这般优柔寡断,犹如深闺妇人般自怨自艾,令你心中担忧,但我真的害怕,我怕你现在对我的感情仍受蛊毒余威的影响,我怕有朝一日,在我情浓之时,你突然抽身离开,从此我的世界只剩风雪凛冽,千里冰封。
慕写月看宣奕的神情,便知他仍未完全释怀,心中无奈,但也知“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之理,一时倒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了。不过他本也没指望能立刻便将宣奕说通,天长日久,他总会明白自己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