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奕不想月再在外面吹风,萧隐凰身子近日也不大好不能在外久待,于是一行人回了小院,宣奕一边吩咐人上了热茶,一边叫人把月近日喝的药的药方取出来。
萧隐凰双指纤纤,搭在月的手腕上,微垂秀目。片刻后,脸上有了些许沉吟斟酌的神色,询问了一遍月的日常饮食与作息。
“奇怪。”萧隐凰轻声道。
宣奕立刻紧张起来:“哪里奇怪?”这段时间月的身体正在逐渐恢复,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情形发生。
萧隐凰解说了一遍月的脉象,跟之前紫云镇上那位老大夫所说的差不多,并且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
宣奕疑惑道:“那方才姑娘为何说‘奇怪’?”萧隐凰收回手,柳叶眉微蹙,道:“我有些拿不准……”她的声音渐低,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但又有些不确定的模样。落在宣奕眼中,倒叫他更加着急。
瞥见宣奕坐立不安的情状,萧隐凰安慰道:“宣庄主不必担心,我所说的奇怪指的是脉象里一些细微之处目前我尚不清楚缘由,或许会影响月公子的恢复速度,但是绝不会有伤性命。”
萧隐凰拿起桌上的药方,看了一遍后,提笔增减了几味药材,道:“这张方子并无问题,不过月公子的身体该是比最初要好些了,所以汤药略作调整以适应体质变化。”
至于涂抹外伤的药,莳花山庄自然不缺好的,她便没有多问。
宣奕拿起改过的药方看了看,他并非医者,自然是看不明白里面反映的情况,只好再度向萧隐凰求证:“萧姑娘,阿月的身体真的不会有问题?”
萧隐凰点头道:“那是自然,宣庄主请放心。惭愧,脉息一学,博大精深,我钻研时日尚浅,所以并不能把各种变化都了解透彻,本是想帮忙,结果反而引得庄主心中不安了,若是我爹或是大哥鸣凤还在的话……”她眸中隐隐有泪光闪动,又强自抑了回去,道:“我想,许是月公子脑后淤血的存在对脉象有所影响吧。”
宣奕点头,道:“只要阿月能痊愈就好。”之前的大夫和现在的萧隐凰都说月会恢复,那么应当不会有大问题。刚才倒是被虚惊了一下,不过萧隐凰的解释也不是没有道理。
月留在屋子里,宣奕送萧隐凰出去,在院门口,宣奕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忍不住将盘桓在心底有一阵子的疑惑问出了口:“萧姑娘,阿月的脉象,有没有可能……像是隐藏了内力的样子?”
萧隐凰心底一动,对上宣奕的目光又轻轻移开,道:“没有,我并没有诊出这种迹象。”
宣奕闻言,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眼中不觉闪过几分轻快的神色。萧隐凰望在眼底,面上只一派平静,而当她与宣奕告过别,转身之后,脸上却露出一些疑虑困惑的表情。
走在回去的路上,萧隐凰陷入了沉思。
刚才为月诊脉,确实察觉他丹田处气血滞阻,竟有几分中毒之状,但细辨脉息,又并不完全符合散功丹之类使人内力溃散的药物所产生的脉象,一些古怪之处令她犹豫不决,难下定论,所以之前才没有说出来。她为月修改的药方,也是根据所诊的脉象斟酌考量之后定下的,对月的丹田有温养之效。
本想着回去之后自己再细细推敲一番,然后再与月和宣奕详述,但刚才宣奕避开月的问话,却无端让她心中一凛。
她知道月是失去记忆的,被宣奕救了回来,他的过去眼下没有人知道。若是自己的诊断没错,月该是身怀武功的吧?可宣奕为何是出了屋子才问她这样的话,他在怀疑什么,又在防备什么?月是否会武会对宣奕如今对他的态度产生影响吗?
才刚刚经历灭门惨祸,萧隐凰如今的心思变得敏感而多疑。在宣奕问话的一瞬间她心中闪过许多种念头,最终女子的直觉让她下意识选择了隐瞒。
她也不知道月的过去是怎样的,但是她知道,现在的月是个善良纯洁的人。他们一起聊天说话,一起做孔明灯,一起祝愿祈祷。黯沉了多日的心扉因为月而在今日稍稍透了些许阳光,她是感激的。
她看得出宣奕对月的关心,也看得出月对宣奕的依恋,所以,在月还没有恢复记忆的当下,还是尽量避免节外生枝,保持现状才是对月最好的选择。
第12章 【十一】 拜访
宣奕回到月的房间的时候,月正拿着之前预备着给萧隐凰写药方的白纸叠着什么,看到宣奕进来,笑嘻嘻把手中的东西举给他看:“瞧,百合花,好看吗?”
宣奕心中放下了大半的隐忧,带着一阵释然的轻松和庆幸的欢愉,勾起嘴角道:“好看。”
他走过去坐在月的旁边,拿过月刚折好的纸花,道:“阿月怎么这么厉害,又会糊灯笼,又会折纸花。”“少哄我,这哪算什么厉害啊?”月微微红了脸颊,嘟着嘴道。
宣奕问道:“这些都你是拿到手里就会的吗,阿月,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月摇摇头,有些无奈道:“什么都没想起来,只是就跟吃饭走路一样,很自然的就突然发现我会这些。”
月仿佛想到了什么,有些兴冲冲地对宣奕道:“哎,宣奕,你说我过去是不是教书先生啊,带孩子们做小灯笼,折纸?”
宣奕失笑,点了点他的额头,道:“教书先生是带学生们念书识字的,不是陪着他们玩耍的。”而且教书先生又怎么能穿得起那样好料子的衣衫?
看着月又拿起一张纸折了起来,宣奕道:“今天是怎么跟萧姑娘遇在一起的啊,还帮她做孔明灯?”只一会不见,月就跟一个之前并不认识的女子熟络了,宣奕承认他心里有些莫名地吃味,非常想把其中的经过弄清楚。
“我走在路上,看到萧姑娘在亭子里哭,她当时正在扎灯笼骨架,但怎么都弄不好,还划伤了手。我看她的样子,觉得怪可怜的,所以我就上前去帮她了。”月一边折纸一边道,一朵花的样子已经略显雏形。
“然后呢?”宣奕诱哄着他继续说下去。
“然后我们就一边做孔明灯,一边聊天。”月说道,“她说她是想放灯为死去的亲人祈福,我就安慰了她几句,然后我说我受伤失忆了连自己的亲人是谁都不知道。不过,我跟她说还好。”月抬头向宣奕展颜一笑,将一朵折好的玫瑰花递给他,“我有宣奕。”
望着月全然托付的目光,宣奕的心化成一汪春水,盈盈地泛着柔波。
“阿月……”他轻声唤道,声音微哑。
月目光清澈地望着他,宣奕在那双灵动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
心中最后一丝疑云完全消散了,这样温柔善良、讨人喜欢的月,怎么可能是江湖传言里冷若冰霜、目下无尘的慕写月?月身上的气质如此干净纯澈,怎么会出自遗尘宫那样的魔教之地?
宣奕情不自禁倾身将月搂进怀中。
月的心快速跳动了起来,室内静谧,他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
“宣奕。”月轻轻道,“刚才放孔明灯的时候,我为萧姑娘的家人祈福,为我不知在何处的家人也祈了福,然后,然后……”他的声音渐渐变小。
宣奕抱着他,脸颊摩挲着月柔顺的墨发,嗅着月身上清爽的气息,问道:“然后什么?”
月深吸一口气,道:“然后我许了一个愿,我想一直和宣奕在一起。”
宣奕整个人飘忽了一下,随后只觉得自己的嘴角越扬越高,根本已经不受控制了。
他也很想,一直跟月在一起啊……
“但是我又担心。”月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忐忑,“我担心我会不会祈求得太多,所以上天觉得我贪心,不搭理我的愿望了。”
“不会的!”宣奕忙哄他,他轻轻地晃了晃月的身子,“哪里贪心了,月这么好,上天怎么会舍得忽略你的愿望呢?”
“真的?”月伏在宣奕怀里问到。
“真的!”宣奕搂紧月坚定说道。
月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宣奕,你可知道,比起上天,其实我更信任的,是你的承诺。
……
次日清晨,宣奕向郁之敏辞行,带着月和莳花山庄一行人离开了石镜门。
马车上,月趴在车窗边,望着外面的景色,口中不住发问:“宣奕,我们这是回你住的莳花山庄吗?远吗,大概要走多久啊?”宣奕目光柔和地看着他,道:“如果直接回去的话,走最近的路程,以我们的车马速度,大概需要半个月左右。”
月回头疑惑道:“我们不是直接回去吗?”
宣奕微笑道:“咱们在前面拐个弯,从芃嘉城过一趟,我要去探望一个人。”
“看谁啊?”月离开车窗,向宣奕靠过去坐好,宣奕往旁边让了让给他挪出一个更大些的空间好坐得舒适。
“我好朋友的父亲,芃嘉城洛家的家主。”宣奕道,“之前会盟上听说他病了,似乎有些严重,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前去看望的。如果我那个朋友也在的话就更好了。”
月问道:“你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啊?”
“洛沨。”宣奕说着,捧起月的手,在他的手心里写下这两个字。月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同时在心里乐滋滋地想,还是宣奕的名字更好听。
“为什么说‘如果也在’啊,父亲病重他难道不回家吗?”月有些不解。
宣奕想了想,还是向月解释了一遍:“洛沨并非洛夫人的亲生子,是洛家主的外室所出,三、四的时候才抱回洛家的。洛夫人有自己的儿子,是洛家的大公子,叫洛澔,她一向不喜欢洛沨。洛家那种环境让洛沨很压抑,所以他长大后,便常常离家远行在江湖上游历。这次洛家主生病的消息,也不知道是否有人知会他。”
“哦,这样啊。”月点头,“那他也蛮可怜的。”
宣奕笑笑:“好在洛沨自己性情开朗,不斤斤计较,所以离了洛家,在外面的日子过得也算潇洒。”说到这里他又回忆起之前洛沨书信上的话,洛沨说自己的心上人出身风尘,只怕父亲不愿接受,不过他已和对方定下白首之约,就算得不到长辈的祝福,也定然不会辜负这段情意。
宣奕很欣赏洛沨的态度,也对这个收服洛沨的心的女子颇为好奇。洛沨在信中只说了她姓柳,闺名却是没有告诉他,从中也可见到洛沨对这名女子的尊重,毕竟对方是个女儿家,而且并非江湖中人。
车马行了三天,终于到达了芃嘉城。一行人先进入客栈稍作整顿,然后宣奕方命下属向洛家递了拜帖。
三天连续的赶路,让月从一开始的兴味盎然变为后来的意兴阑珊,好容易终于到了暂时的目的地可以歇上两天,他这才恢复了些活力。
梳洗完毕,整个人的精神也好了不少。月身上穿着的是宣奕新为他置办的浅蓝色锦袍,袖角衣摆处绣着精致的忍冬纹,典雅大方。腰间一条织金如意腰带,束出蜂腰猿背的修长轻盈的身形。一侧垂下一块流云百福样式的羊脂白玉佩,低调中透着奢华。再配上他这无论男女见之都要惊艳的相貌气质,当真是公子如玉,举世无双。
宣奕满意地上下打量一番,自然而然地牵过月的手,道:“走吧。”
从客栈出来前往洛府的途中,不免惹了一路目光相随,宣奕有些后悔没有坐马车,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月坚持要步行。毕竟他们落脚的客栈离洛府并不算很远,而且他已经坐车坐得浑身不得劲了。
洛府门口却没有像宣奕预想的那样有人等候着迎接,宣奕眉梢轻轻一动,只静默地打量着眼前紧闭的黑漆铜钉的大门。
莳花山庄的拜帖递出去了,却受到了这样的冷待,倒也算是第一次。
“庄主?”季珩上前请示。宣奕淡淡“嗯”了一声,季珩得命,遂上前去准备敲门,刚走至门口,只听“吱呀”一声,门从里面被打开了,走出来一个四十多岁模样的中年男子并一批护院装束的人。
那中年男子看到门外宣奕一行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显得有些紧张,问季珩道:“请问可是莳花山庄宣庄主尊驾到来么?”季珩道:“正是,后面便是我家主人。”
中年男子忙带着人走下门前阶梯,向宣奕行礼道:“见过宣庄主,在下是洛府管家张平。承蒙庄主前来探视,只因我家家主病重,如今府内乱成一片,未能及时前来迎接庄主,万望见谅。”
虽然对洛家这礼数有些不置可否,但宣奕也不欲计较这些,面色平静道:“无妨。”
“宣庄主请。”张平让开道路,将宣奕请入府门内。
踏入洛府,张平一边引路,一边道:“我家大公子已在正堂备好茶水,恭候庄主大驾。”宣奕问道:“不知贵府的二公子可在家中?”
张平明显哆嗦了一下,宣奕眼角瞥到,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头。
张平打个呵呵,道:“二公子眼下并不在府中。二公子生性贪玩,自从两个多月前离家,至今没有音讯传回,夫人也不知如何与他联系。所以,二公子此时怕是还不知道家主生病之事。”
月蹙眉看向宣奕,宣奕微微摇头,也不再向洛平问话。
来到正堂,果见迎面走来一个身材微胖的二十多岁的锦衣男子,细看去相貌上与洛沨有那么一点相似之处,不过气质上给人的感觉却就差的远了,完全就像一个不务正业的纨绔。
这人应当就是洛家大公子洛澔无疑了。
洛澔近前,还没来得及开口跟宣奕见礼,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忽然就直了,黏在宣奕身旁的月身上,再也移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