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让谁推荐你不会显得像个走后门的?”闻道成真的很着急,他就是想走后门啊!
“我。”顾乔指了指自己。理论上来说,他虽还不是显国公,却已经是有朝廷认证的世子了,他也在公卿的范围内。
自己推荐自己。
略显狂傲。
就好像在告诉全世界,我对自己就是这么自信,再没有人比我更优秀。大启讲究含蓄,从温篆都没有请他当礼部尚书的祖父推荐,就可以看出一二。
但是,这样的做法却很对太子的胃口:“是的,除了孤,根本没人配得上推荐你!”
太子可以说是一个思路鬼才了。他大笔一挥,就把自己终于练好的顾乔的名字,写在了推荐名帖上。
这可就直接捅了马蜂窝了。
开考在即,公子哥们却还在欢楼之上大宴宾客,彻夜狂欢。几炮马尿下去,就有人犯了混,非要让人拿着请帖,去把这位自己推荐自己的奇男子给请来,让大家共同品鉴一番。
顾乔接到这样莫名其妙的请帖……
自然是不会去的。
他甚至都没有搭理送请帖的人,见也没见,就送客了。他正一门心思的准备着考试,虽然顾乔在读书方面对自己很有信心,但毕竟被关了这么多年,多少还是忐忑的,怕自己跟不上时代,怕自己早已不如他人。唯有不断的看书,才能让顾乔安心。
被驳了这么大一个脸面,那请人的世家公子简直是怒火中烧。
就是在这个时候,又有人讲起了八卦:“我从那些被赶出来的顾家人口中,得知了一件事,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来便是。”
“这顾乔性格懦弱,畏畏缩缩,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一副精神萎靡、骨瘦如柴的烟鬼模样。”
前朝流行寒食散,千金难为,特供士族;但在本朝,这些却是被严令禁止的成瘾毒药,但还是有世家公子在私下里吸食,屡禁不止。
顾乔之前没吃饱饭的样子,也确实有些瘦的过分了。
“如今他突然性情大变,恍若疯癫,你们说,这能是因为什么呢?”
莫名的,顾乔就又多了一层标签。
“哈,那就让我们届时来看一看吧,这不成人形的狗碎之徒!定要当面讥笑!”
月余,制科考试正式在京城贡院开始了。
京城贡院,是前朝某个王爷的府邸改的,坐北朝南,五进深院。东起贡院北街,西起贡院南街,南北纵跨了数条大道,门口有一棵前朝的百年槐树,取了个名字叫文昌槐,寓意极好,又十分显眼,不怕考生走错地方。
如今的贡院门口,车水马龙,人头攒动。
待温篆一行几个伴读乘车结伴而来,又在考生中引起了阵阵骚动,竞相来看。太子伴读各个是人中龙凤,俊杰之才,又有出身加成,在士子中也是各有拥趸,迷弟无数。偶尔甚至还会发生为了哪位更有风度而互相攻讦的现象,十分有趣。
马车上下来一位,便会有人暗暗叫出名号,介绍一番。京中这样的风气还是前朝传下来的,掷果盈车、看杀卫玠,人人都能变得很疯狂。
直至温篆下来,这种气氛到达了顶峰。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但温篆却并没有带头走人,反倒是回身,看向了马车,又抬手,护着另外一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那是个约莫只有十一二岁的少年,还没有长开,个头略矮,脸上还微微带着婴儿肥,明眸皓齿,彼狡童兮,一看就是个教养极好的世子公子。
无人知道这人是谁,只能暗自猜测应该是温篆的什么亲戚,又或者是故交,毕竟温篆一路都肉眼可见的对这个少年照顾有加。
四个伴读,一个少年,正好凑了五人互相保结。
保结,是科举考试中证明身份的一个重要环节,在一般的科举里只是童生需要有的,但在制科这种没有其他流程,直接举荐的考试里,却是需要有人作保的。
五人为一个单位。
众人这才恍然,再没怎么去关心少年的身份了。见过了温篆,目送了他们核验身份,好事者最关心的就剩下了这顾家世子到底什么时候来。
不一会儿,温篆身边的少年也凑了过来,好奇的问:“你们在等什么啊?”
“我们在等一个大烟……小孩子不用知道是什么,就知道那人据说面若恶鬼,很是恐怖就好了。我们看来一起看个新鲜。”
少年懵懵懂懂的点点头:“那人是谁啊?”
“显国公知道吗?显国公世子,顾乔。”
少年睁大眼睛,然后才道:“那你们不用等了啊,他已经来了。”
“哪里”、“哪里?”众人张望。
少年,或者说是顾乔,抬手指了指自己:“区区不才,姓顾,单名一个乔字,家父正是显国公。”
“!!!”真特么是信了谣言的邪了。
给大家讲个笑话:面若恶鬼顾世子。
第十五章
搜身之后,考生每个人都分到了一个和手掌差不多大的刻字木牌。
有了这个考牌,方能进入贡院,然后就开始排队等待了。
贡院很大,考生极多,为避免出现拥挤踩踏等现象,考生进入号舍的时间是不同的。考牌决定了他们属于哪个进入的时间段,也标注了他们属于哪个号舍。
号舍就是考生接下来进行考试和食宿的地方。
顾乔和温篆等人来得不早不晚,在三层高的监考楼下面稍微等了一会儿,就被通知可以从甲角门进入监考楼后面的东部号舍了。
这些由朝廷统一建造的木质号舍,空间都很小,俨然就是个四四方方的格子间,宽度目测仅有一两尺,只够一个成年男子坐在当中,想要躺着都必须蜷腿。号舍里面阴暗逼仄,极其压抑。据说运气不好的,还会在号舍里遇到蛇虫鼠蚁当舍友。
监考官从监考楼下来分发试卷之前,是考生们最后的自由时光。不少考生都不着急进入号舍,只站在附近,和相邻的考生交头接耳,小声交流。
今天讨论最多的自然是与传言里完全不同的顾世子顾乔。
就顾乔那一身小奶膘,继续坚信他背地里吸食寒食散,简直就像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而且、而且,顾乔长得未免也太好看了一点吧?
前朝素有慕美好颜的传统,到了本朝虽渐渐朝着慕强好武转变了,但大众对于美的人或者事物,还是天然带着一分欣赏。不至于再有前朝那般“你美你说什么都对”的疯狂,但至少会下意识地觉得,长这么好看的人,不太可能是大奸大恶之徒。
简单来说,顾乔只靠一张脸,就在考生之中吸了一波颜值粉。
“传言误我啊——!”有考生捶胸顿足。这么好看的人,哪怕只是搭上一两句话,也是一件极心旷神怡的雅事。但是却在一开头就被自己搞砸了,能不懊恼嘛。
也有人死倔,不愿意承认误信:“他没吸食寒食散,也不代表着其他的传言就是假的啊!”
一开始的考生奇怪地看回来,觉得自己的这位同窗实在是个脑子不太够用的杠精:“传言里还说,顾世子要取温公子而代之呢,两人势同水火,深厌彼此。若果真如此,温公子怎会和顾世子同乘一辆车来贡院?怎会亲自扶他下来?又怎会有说有笑?”
“这、这、这……”一连三问,让杠精变成了锯嘴的葫芦,完全无法解释。
这真的很不合常理,温篆虽曾短暂地和顾乔并称过“雍畿双童”,但两人当时应该并没有交集,再后来顾乔沉寂了,他俩就更不可能认识了。这么高调地相携而来,不应该啊。
温篆在开考前找上顾乔时,顾乔其实也这么奇怪过,他不记得自己和温篆有过什么交集。
但温篆想来拜访的帖子,就明晃晃地摆在他眼前的桌子上。
最终,顾乔还是点头答应了,毕竟他小时候最想做的事之一,就是找个机会认识一下温家的公子篆。
温篆年不过十五,已出落得十分优秀。他和他那个当尚书的祖父有不少相似之处,均是细目长眉,唇角上扬,像极了一只长袖善舞的老狐狸,谁也不得罪,谁也能交好。
“我知道你,但我们以前确实没有过交集。”温公子很贴心,一上来就开门见山地给顾乔解了惑,免得顾乔继续瞎琢磨。他不慌不忙,先低头抿了口国公府待客用的花茶,微微眯眼,更加确定了心中所想,然后才道:“我来此,只是想与世子解释一件事。”
“何事?”
温篆没急着说答案,只是先反问了个问题:“不知世子对最近京中文人圈甚嚣尘上的传言,可有所耳闻?”
顾乔还真就不知道。他不管是穿成太子,还是穿回自己身上,都没怎么和外界接触过,一门心思都用在了接收新知识上,虽有心向外界拓展,却还没有来得及找到时间。但温篆不会无故提起,所以顾乔的回答是:“我可以现在知道一下。”
然后,温篆就把他从赵光那里听来的传闻,大略和顾乔说了。
“我知道传言做不得真……”
以温篆对太子的了解,顾乔补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根本不是什么“有可能”。就拿他在国公府喝的这花茶来举例,这是一般权贵都很少能够喝到的稀有贡茶。可见顾乔对于太子来说,真的很重要。虽然温篆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这两个本不该有交集的人是怎么建立起的联系,但温篆本就不是好奇心有多重的人。
他不关心过程,只重视结果。
如今的结果就是:“有人想看你我反目——”
“——但我又为什么要如他所愿呢?”看上去温润如玉的温公子,其实也是个反骨仔,要不然他也不会入了脾气火爆的太子的眼。在顾乔惊讶的表情里,温篆又一字一顿地做了最后的补充:“我看上去很像个傻逼吗?”
顾乔最终也没忍住笑,一边笑,一边摇了摇头。看来温公子也是个有脾气的人呀,他想着。虽然温篆和他过去想象里陌上人如玉的翩翩佳公子不同,但这样的温篆,他反而更喜欢了。
巧了不是,温篆也一直对顾乔印象良好:“很遗憾当年我们没有来得及认识,但现在应该也不算晚。重新介绍一下,我叫温篆,暂时还没有字。我小时候就读过世子写的小诗,童趣盎然,清晰俊逸。对世子可谓神交已久,不知道世子可否赏个脸?”
温篆要是想让一个人喜欢自己,就真的可以做到滴水不漏,让人如沐春风,很快他和顾乔就要无话不谈了。
两人说着说着,不可避免地谈到了即将到来的伴读考试,顺其自然地,温篆对顾乔发出了保结的邀请。
顾乔也正在为这个发愁,虽然太子殿下说不用担心,他会搞定,但顾乔还是私心想着,若自己可以做到,也就不用麻烦太子再为他奔波。
然后,就有了今日贡院门口那惊掉人下巴的一幕。
其他伴读的立场不好说,但至少在眼下他们是站在同一条线上的,他们都是太子对外的脸面,不能叫心怀叵测之人看了笑话去。
钟声一过,制科考试正式开始。
差役先是发了一圈草稿纸,然后才发了试卷,最后亲眼监督着考生把姓名、籍贯填写了上去,确定和考生本身的信息一一对应,无人冒替,这才作罢。
考试真的很严格。
刚刚还有心思讨论八卦的考生们,如今一个个神情紧张,如临大敌,心中再无旁骛,只抓紧时间通读起了考卷。
读卷不过短短几分钟,有人大喜过望,亦有人眼含绝望。
制科考试的范畴种类繁多,达到了八十余种,都是随时随地按照朝廷的需求来表立名目的,并没有一个固定的称呼。好比朝廷需要治国的人才,就开个“文以经国”;打仗需要人才了,那就开个“武足安边”。总之,随意得很。
因为是针对性十分强的考试,以务实为主,考官在出卷时的发挥也是天马行空。出题范围虽然说是以九经、正史等为主,但其实还是几乎等于所有有过记录的圣贤书。
考生们通读一遍考卷,就是为了先心里大致有个数,确定一下自己到底看没看过。
卷面一共六道大题,三经三史。
乍一看,这回出的题都出自常见经史,包括了《春秋公羊传》《论语》《汉书》以及《诗经》等著作,就没有人不知道的。但仔细深究才会发现,一旦到了需要把答案精确到具体出自书本里的哪个篇幅片段时,就很要人命了。
但这是答题的规矩,一开头,就要先写出题干的出处。
这也是有不少人沮丧的原因,这回制科的考试,考得有点冷门。
顾乔倒是觉得自己的运气不错,因为考的恰好都是他看过的,而他又因为特殊的经历被锻炼出来了过目不忘的能力,几乎不假思索,就已经能下笔如有神地写好每一题的出处。
第一题为《春秋公羊传》中的《王者不治夷狄》,何休所注。
第二题为《论语子路篇》中的《礼仪信足以成德》,包咸注。
……
……
……
巡考官背着手走过时,正看到顾乔连草稿都没打,就开始答题。他本还有些不满于这考生的草率与轻狂,但是等他站在一旁,仔细看完了顾乔的答案,才明白了对方是全都知道,且对自己极其自信,不需要任何涂改。
答题速度快得让考官一度觉得,这小孩不会是已经提前知道答案了吧?
在三经三史里,只有三道会出自书本的正文,另外三道是注疏,其中有一个还特别、特别地偏,并且具有歧义,连考官自己都无法在不翻书的情况下就笃定是哪一篇。但顾乔却连犹豫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