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最满意顾乔的一点是,吃饭的时候,这孩子不像苏师傅他们那样,爱叨逼叨什么“食不言寝不语”,武帝最烦的就是当了皇帝之后还有人管他吃饭睡觉,他从小在家养成的习惯可没有这么的。
而且,武帝还有他自己的一套歪理邪说:“圣人说的‘食不言寝不语’,食是个动词,在嘴里咀嚼饭菜的时候,肯定是不能说话的呀,喷出来多不雅观。但在吃饭的全程都不说话,那不得憋死?”
反正武帝是受不了的。
巧的是,顾乔虽然知道食不言寝不语,但他爹当年也是泥腿子出身,平日里又忙,唯一能够和家人联络感情的时间,就在饭桌上了。他娘不拘小节,也很珍惜和丈夫孩子相处的时间。顾乔早已经习惯了,完全没觉得有问题,还很开心,他和武帝一样,就喜欢吃饭的时候人多热闹一点。
别人和武帝一样不管束吃饭说话的问题,武帝未必会有什么想法,但顾乔是不一样的。
顾乔是制科殿试的第一,响当当的神童,在武帝心目中算是未来必然会有大学问的那一挂,这样的人也做了和他一样的事情,就好像无形之中让武帝有了更多的底气。
看顾乔更顺眼了。
他们这一边其乐融融,吃得很好,自然也就顾不上其他皇子公主的低气压了。想让太子嫉妒的人,现在都嫉妒太子嫉妒得快要酸透了,吃饺子不用蘸醋的那种酸。
就在所有人暗骂太子性格转变得更加狡猾邪恶的时候,太子却在武帝看不到的地方,对所有人勾唇,进行了一次再明显不过的挑衅。
他不仅比过往嚣张,也比过往更加讨人厌了。太子的性格根本没变,只是做事的手段变了,变得棘手又不好对付。
这也同时加大了众人的危机感。
一顿饭之后,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太子和顾乔这才告退,回了东宫。什么景色都看不成了,但廊下的灯火通明也够顾乔开心一阵的了。
大红的宫灯,闪烁的群星,怪不得承仁行宫会成为不少人心里的快乐。
顾乔单方面地宣布,他从此也最喜欢、最喜欢这里了。
回去之后,闻道成本来还想着和顾乔“再续前缘”呢,顾乔却老先生附体,抓紧时间要求和太子一起去书房完成课业。
“你不是已经写完了吗?”苏师傅今天没布置多少课业,要求的习字顾乔也已经超标完成。
“要巩固过去的学问,预习明天的新内容呀。”顾乔自认为也不是什么天生的天才,只是比常人更加努力而已。他不敢有一丝懈怠,生怕哪天就被抛在了后面。
闻道成:“……”不是很想努力啊,他到底为什么要把顾乔接过来?为了监督自己写作业吗???
两人一直学到了月上中天,再不睡明早就要起不来了,顾乔这才依依不舍地作罢。他喜欢在书房里和殿下一起学习,就感觉特别充实又快乐,只要一抬眼,他最喜欢的太子殿下就会朝他看来,带着全世界最好看的笑容。
闻道成也得了一些趣味,那就是故意在四目相对的时候,勾唇邪笑,逗得顾乔红成了一张苹果脸。
真好玩!
顾乔在准备回屋的路上,却被一个长相毫无特色的行宫宫人给拦了下来。之所以确定对方是行宫的宫人,而不是太子身边的人,是因为服装不一样。行宫的人和皇宫的人是不能混穿宫装的,这里面有着严格的区别与划分。
来人自称是行宫东宫里的人,是太子让他来传话,要让顾乔去勤为径给他取一样东西。
别问太子大半夜的为什么要让顾乔独自一人,横跨前朝,独自去勤为径取东西。问了就是他们只是奉命行事,他们也不知道。
顾乔垂下眼眸,几经考虑,还是答应了下来。
他倒是要看看他们要搞什么鬼。
顾乔这不是艺高人胆大,而是他知道他身边有太子的暗卫保护,太子已经把这事告诉他了,是不会出什么危险的。顾乔也很好奇,这些人到底打算做什么,如果这次拒绝了,指不定下次又会生出什么事端。
这宫人准备得很全面,还给顾乔准备了一个武帝体恤年迈老臣的肩舆,把顾乔匆匆抬过去,又匆匆抬了回来。路上也完全没有遇到巡夜的侍卫,好像对方很清楚侍卫巡夜的路线,特意给错开了。
一路无惊无险,除了耗费了一些时间,就什么都没有了。
如果一定要说什么问题,大概就是那宫人在路上略显话多,和顾乔说了不少往昔太子身边伴读的事。
意外坠马去世的定北侯家的小侯爷,成为了对方话里有话的主语。
这么一趟折腾下来,顾乔的睡眠时间就不够了,但他还是打起精神和对方周旋了下去。拿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子的东西,回了房间,准备研究一下。
在东宫的大门口,顾乔一阵恍惚。
就听那宫人在背后幽幽道:“唉,提起这可怜的小侯爷,奴婢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就别讲!不好奇,不探究,不想知道!
但小世子还是决定给对方一个机会:“如何?”
“奴婢也是瞧着世子是个好人,才多的这么一句嘴,您以后再问,我是不会承认的。但奴婢觉得有件事您一定得知道,在您来之前,人人都说殿下对小侯爷青眼有加,就像您现在这般有过之无不及。
“但奴婢有次却无意中看到太子在虐打小侯爷。有可能是奴婢眼花,看错了,但还是希望您小心为上,伴君如伴虎啊。
“还有人说啊,小侯爷是因为经常被作弄,不堪受辱才自杀的。”
“哦?是嘛?我怎么都没有听过呀。”就在刚刚和顾乔再一次进行了灵魂互换过来的闻道成,在心中冷笑。他这个当事人,可真是对过去的自己,大开眼界啊。
第三十六章
顾乔眼睛一睁, 发现自己又换到太子身体里的时候, 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因为这代表着他好不容易才猜测出来的“身体承受不住时就会互换”的规律就此破灭。他和宫人离开东宫去勤为径取东西,虽是一路月黑风高,像个陷阱, 但毕竟最后证明了没什么生命危险,也就不存在身体不堪重负, 濒临崩溃。
不管是顾乔猜测的濒死,还是太子推测的昏迷, 都并不适用于如今的情况。
仔细想想,什么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会互换,身体还是那个身体, 难道换个灵魂就能一下子包治百病了?根本毫无道理嘛。
一切推测都要推倒重来不可怕, 可怕的是在太子殿下面前丢了脸。
自己真是太没用了,还误导了殿下,顾乔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顾乔不甘心地又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当时的身体状况:余毒只剩残渣, 不足为惧;宫人不曾近身, 也没有食物入口,更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不太可能在悄然间对他造成伤害。
他最后的印象只记得自己很困,困得恨不能当下就闭眼睡死过去。
但如果一困得受不了就换,也说不通啊。虽然长大后的顾乔和太子肯定不会经常出现困到极限的状态, 可小时候的他们绝对遇到过, 却并没有出现互换。困了就换了的假设并不成立。
还是说有危险的趋势,他和殿下就会互换?
亦或者是根本没什么规律, 就是单纯地看老天心情?
顾乔被自己最后这个猜测给惊到了。
比顾乔更惊讶的,是奉命来给太子下药的人。她已经下了药,也是眼睁睁地看着太子喝下去然后昏过去的,结果又眼睁睁地看着太子没事人一样坐起诈尸了!
她可以确定她下的药没有问题,因为为了取信太子,她依照宫内的常规操作,当着太子的面先分出来一些喝了下去。这是一次自杀性的袭击,她提前吃了另外一种可以缓解的药,但也只能拖延她病发的时间,并不能解除。
现在,她和太子一同病发,她已经疼到意识模糊,倒在地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太子却睁开了眼睛,又重新坐了起来。
顾乔陷入自己的思维没一会儿,就察觉到了情况不对,他的双腿毫无知觉!
再看去,眼前的地上还倒了一个陌生的宫女!穿着同样是行宫的宫装!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联想到大半夜有人敢假传太子之言让他去勤为径的反常举动,顾乔立刻选择了叫人。
但是他却发现自己好像也说不出来话了。
幸好,手边还有一个装着羊奶酒的碗,他使劲扔了出去,碗砸到了地上。随着瓷碗的破裂,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尤为响亮突兀。
砸完了,顾乔就赶忙在太子身上摸索了起来,找到了太子一定会随身携带的一个香囊,里面有一个蓝白色的小细瓶,密封得很紧。顾乔直接在床头磕碎了瓶口,囫囵着将里面据说可以解百毒的药丸生咽了下去。
这药丸不仅能中和毒药的药效,还有催吐的效果,极其难吃,却能第一时间把胃里不管是吃进去的什么东西都全部催吐出来。
不知道是药效快,还是心理作用,顾乔一边趴在床边吐,一边觉得自己已经好了不少。
他还不忘以防万一,想能继续闹出来更大的动静的东西。
不过,不等顾乔使出浑身解数拽下太子腰带上的玉佩,穿到世子身体里的闻道成,已经带着人及时冲了进来。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殿下您要撑住啊!”熟悉的福来尖叫声响了起来,让顾乔想到了第一次与太子殿下互换,那属于太监独特的锐利嗓音虽然刺耳,却又莫名觉得是如此顺耳。
闻道成不顾腌臜,第一时间冲到床前,握住了顾乔的手:“不要怕,有我在。”
这就是顾乔在昏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让他安了心。挣扎着指了指披着自己壳的太子殿下,在所有人领悟了这里一切暂时都由世子说了算之后,才彻底放心地人事不省。
福来哭得肝胆俱裂,慌得一批,却还不忘抽噎着等待世子的吩咐。
闻道成也很慌,但眼前的一切容不得他不冷静,条理清晰地一一吩咐了下去:“尽忠去看一下太医来了没有;福来封锁整个东宫,只许进,不许出;姚大人把这个宫女拖下去,看有没有可能让她在死前,交代点东西出来!”
姚大人就是太子亲卫里的侍卫长,刑讯上是一把好手。这些年明里暗里地,已经不知道为太子解决了多少麻烦。
虽然众人从未与世子合作过,也不觉得这个时候应该让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出来主持大局,但这是太子在昏前的意愿,证明世子是唯一让太子信任的人,而且,莫名地,顾世子在此时此刻表现出的沉着冷静、指挥得当,让人不自觉地就想要按照他说的去做。
众人齐齐称是,就忙而不乱地积极动了起来。
然后,闻道成就要了一个识字的东宫女官过来:“我来说,你来写。由你来记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准确地说,是记录一下“顾世子”为什么能够在这种时候确定太子出事了。
救人要紧,但也不能让顾乔背负不应有的质疑。
“我是在有宫人和我假传殿下之命,让我深夜去勤为径为殿下取东西的时候,发现的不对……”
这一段发生的时候,顾乔和闻道成还没有换到彼此的身体里。闻道成能说出来这些,主要是因为顾乔在走之前匆匆在手记上写下的【是夜,偶遇行宫宫人,口称太子之命,速取书斋重要之物】,加上了一些自己的想象,就说得跟他真的经历过了一样。
闻道成穿过去的时间点,卡在了他们回来,那行宫宫人对顾乔开始造他黑谣的时候。他差点当场气炸,想把对方的头给拧下来的那种!
不过,当时的情况根本不够闻道成去做这些。
他自己是知道自己遇到了危险的,他很怕顾乔突然换到他身体里还处于一头雾水的情况下遭遇二次危险,只能暂时放过了这个已经在他死亡名单上的宫人。
在安排了暗卫暗中跟着还没有走远的宫人后,闻道成赶紧叫人来救顾乔了。
“我察觉到不对,为防止意外,在来之前就顺便让人去通知了御医,应该很快就会到了。”闻道成简单地把起因经过结果都交代了个干干净净。
女官也一一记了下来,她陪在这里,一方面是记录内容,一方面形成一个制衡。在太子有可能被人下毒的这种关键时刻,不可能再放太子和谁独处,哪怕太子再信任的顾世子也不行。只不过这话谁也不会说出口,全靠的是一种意会与默契。
在闻道成把事情交代得差不多之后,太医们也终于紧赶慢赶地到了。本来武帝之前一直给太子就安排了两个跟在太子身边的太医,但因为刚搬来行宫需要安顿,今天就没当值。
偏偏就在今晚出了事。
武帝也被惊动了。他一路着急忙慌地赶来,衣服都是边走边穿,莫名心悸,有一种心中的恐慌遭到了验证的感觉。丧子的噩梦又要开始笼罩他了吗?千万不能是太子,一定不能是!
来给太子看病的是个老熟人,是曾给顾乔看病的安大夫。
老爷子医毒双绝,这些年却几乎都在围着后宫打转。后妃们知道武帝有多在乎子嗣,不敢对皇嗣下手,但对彼此的这些个“好姐妹”可从不会心慈手软。
死儿子,死小妾,几乎就是武帝的日常。
“安邦怎么样了?”武帝还没进门,声音已经传了过来,他身边陪着太监总管王识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