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闻道成就没忍,伸手搓扁揉圆的捏起了自己的脸。
“殿—下—,这—于—礼—不—合。”顾乔一边任由闻道成捏,一边小声规劝,带着一种反而更想让人欺负他了的懂事。
“孤就是礼,孤就是法。”还从没人告诉过闻道成什么叫不可以,“未免被人发现,别叫殿下了。”
“那叫什么啊?”顾乔不敢自作主张。
“就叫……唔,卿卿吧。”
卿卿是太子不为外人所知的小名,连武帝都不知道。是周皇后在怀太子临产的当天,读到了《世说新语》里一段有趣的小故事,诞下龙嗣后觉得颇为有缘,便促狭的给儿子起了这么一个乳名。
卿卿,吾命。
闻道成不到两岁,就已经学会用扭头和不回应的方式,来和母后表达对这个乳名的嫌弃与拒绝了。
周皇后只能忍痛放弃。
今日复而想起,闻道成又忽然觉得,如果母后一定要这么叫他,也未尝不可。可惜,逝者之人不可追,闻道成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想的,大概是一时冲动吧,就把这个权利给了顾乔。
说完后,闻道成又不容置疑的快速添了句:“不许问为什么!”
顾乔特别配合的点了点头,真就没问下去,只是试着叫了句:“卿卿?”
那声音又轻又飘,就像是绸缎划过肌肤,又好似暖流侵入了闻道成的四肢百骸,带给了闻道成一种说不上来的舒坦。亲卿爱卿,是以卿卿。
“那殿,卿卿叫我什么?”
“你在我身体里的时候,自然叫殿下;你回到自己身体里,肯定还是叫卿卿啊,要保持统一。”闻道成理所当然道。
事后无数次想起这段,顾乔都觉得他当时一定是忘记把脑子带上了,竟会觉得太子这话说的好有道理,谨慎又聪敏,真不愧是太子殿下啊!
随后,两人就从两次短暂的互换经历里,挑拣出了一些发生过的、对方一定要记住的事,大致简单的说了一下。
顾乔对太子气顾贞儿的片段百听不厌,虽不是自己亲身经历,但他还是觉得很解气。
闻道成就对顾乔兵不血刃就解决了三公主和十皇子表达了叹为观止,拖着慢悠悠的长腔,意味深长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顾乔脸色讪讪,他做的确实不够光明。
“但是有脑子,不错。”这事要让闻道成去做,他肯定是做不出来的,他很难对谁低头,哪怕是他的父皇,但他并不介意顾乔去做,纵使顾乔顶着他的脸。
交流完毕,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该吃的也吃完了,接下来就是讨论下一步了。
“你有什么打算吗?”整个话题的节奏都被太子所掌控,他身居高位多年,早已习惯了把一切握在手里。
“寻找我们互换的原因。”顾乔不管是在被困前还是被困后,接受的都是正统天地君亲师的教育,他对自己穿成太子的接受能力,并不比他外在表现出来的好。只这么和太子平起平坐,就快要了他的命了,“最起码要赶紧摸清楚互换的规律和契机。”
虽然目前来看,他俩的互换总是突兀又毫无缘由,有一种想换就换了的随便。
“这是个需要时间的长远计划,”闻道成比任何人都更想换回自己的身体里,当个谁都可以欺负的受虐儿,可不是什么很好的人生体验。但是,听到顾乔也这么打算的时候,闻道成突然就别扭了起来,语气都不自觉的带上了以往的调子,“孤的身体就这么让你嫌弃吗?迫不及待的要和孤换回来?”
“不不不,怎么会?”顾乔慌了,差点膝盖一软就给太子跪了,急切的想要解释,“您当然很好,您是整个大启最好的。但是、但是,这是您的啊,您值得最好的。”
太子大概永远不会明白,他的出现,对于顾乔意味着什么。
他救了他。
不只是身体上的,还有精神上。比野鸡优秀,确实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闻道成看顾乔急的眼角都要挂泪了,就什么想法都没了,只无奈长叹,并再次抬手狠狠的捏了捏顾乔的脸:“我信了,但这是最后一次,不许用我的脸再做这么怂的事!”
顾乔也不想哭的,男子汉大丈夫,他最不想让人有的印象就是他是个哭包。但他控制不住,从小如此,一和人对峙,明明心里还能再战五百年,表情上却已经先一步输了。他只能特别乖的对太子尽量保证:“臣、臣一定不给殿下丢脸。”
闻道成彻底认命了,怎么能这么乖啊,这还怎么欺负下去?他只能生硬转移话题:“要么自称我,要么自称孤。”
“我会为了殿下变得特别厉害的!”那一刻,顾乔雄心壮志。
然后,暂时还没有特别厉害起来的小乔同学,就继续老老实实的给太子汇报起了自己的打算:“在换不回来的期间,我会先趁着养病,练好殿下的字,这是最容易让人起疑的地方。事实上,我已经开始根据殿下以往的习作,开始临摹了。”
顾乔起身,颠颠跑到了旁边的红木书架上,拿好东西后就又颠颠跑了回来,献宝一样把他的成果递到了太子眼前。
只短短不到一天一夜的时间,顾乔就已经临摹的似模似样,他真的很努力。
闻道成:……自己却甚至还不知道顾乔他爹叫什么。
“我还准备趁这段时间,尽可能的背下来殿下所有该认识的人。”顾乔被困在后院太久了,京中权贵几乎谁也不认识,如今他掌握的东宫人名,都是他想尽办法才观察出来的,就这还差点闹了乌龙,唯一庆幸的是没有被人怀疑。
“这倒不用那么努力,记错了也没什么。”闻道成不自然的咳了一声,实在是不想破坏自己在小世子心中英明神武的形象。但他还是得实话实说,顾乔肯定不会因为记错人名而被怀疑,因为太子就是个脸盲,记不住人脸,也记不住人名,经常张冠李戴,大家都习惯了。有时候为了羞辱对方,闻道成甚至还会故意说错名字,亦或者是问一句“你谁”,亲近的人都知道太子的这个毛病。
“至于功课,我已经大致了解了进度……”
“能跟上吗?”闻道成其实对顾乔并没有报太大期望,毕竟顾乔很小的时候就被关起来了,再没上过学。闻道成已经想好了要怎么逗着顾乔求他,他再告诉顾乔解决的办法——太子勤勉好学了这么多年,多个突然不想读书的叛逆期也没什么。
结果,顾乔的回答是:“能的,很简单。”
闻道成:“???”
顾家神童,名不虚传。
顾乔确实已经很多年没跟着夫子学习了,但他却并没有懈怠,他爹娘给他留了钱,也给他留了书,甚至因为是自学,十二岁的他,反而和十四岁的太子的读书进度是一样的。也因为心无旁骛,生怕哪天书也没了,顾乔看过的书都会牢牢的记在脑子里,生生把自己逼成了一个过目不忘。
闻道成突然觉得,哪怕没有他,顾乔也不会一直沉寂下去,是珍宝,早晚会名动天下。
“我是问,你对自己的打算。”闻道成不得不提点顾乔,你现在可是太子,你就不准备利用这个身份,给真正的自己谋点什么利吗?好比伴读的名额。全大启都知道,太子缺个伴读,不日就会找人补缺。
“您?”顾乔理解错了,“您可以随意的,我人际关系简单,就只有一个奶兄还在世,他绝不会背叛我,哪怕觉得我性格大变,也不会。您可以不用委屈自己模仿我。”
闻道成抬起两手,啪叽一声,拍在了顾乔脸的两边,挤的对方都要变形了,这才痛快。
心想着,快特么给孤停止你的可爱行为吧。
再这么下去,孤会做些什么,可不好说。
第九章
星稀河影,霜重月华。
在如水的天阶夜色中,闻道成站起了身,替他和顾乔拍板决定好了彼此的未来:“行了,你好好待在东宫里练字吧。”
“嗯?”顾乔一愣,太子殿下这话是不是少了个主语,“您不打算留在东宫吗?”
为什么一副要趁着宵禁之前赶紧回府的模样?
“我白天会来。”闻道成有一套自己的打算,但并没有准备解释,只是对顾乔习惯性的吩咐道,“给我两队亲卫,让周叔辩听我指挥,最后再给我一道便宜行事的口谕。”
“是。”顾乔不假思索,连问太子要这些做什么都没有的就答应了。
“你……”闻道成看向顾乔,几次张口,话就在嘴边,但一直到走也没有说。他想对顾乔告诫,你这样的性格,真的很容易吃亏。不过左思右想还是没有说,因为他甚至已经能脑补的出来他这么说了之后,顾乔会怎么回答他。
——顾乔肯定会双手放膝,仰着头,用一副予取予求的乖巧样子认真答,我也不是对谁都这么信任啊,只是对殿下。
“我回去扫撒一下国公府。”闻道成留下这么一句后便匆匆离开了。
既然现在这个世子的身体也有他一份,闻道成觉得他很有必要保证自己的居住环境与身心健康。
***
待闻道成离开东宫,带队走上十里御街时,他才终于敢深深的吸气了,刚刚一直在殿内与顾乔独处,仿佛连空气都带上了奶香。
太特么甜了。
那种连大脑都仿佛要被糖浆黏住转不动了的甜。
闻道成回到国公府时,府内已是一种群龙无首、乱象丛生的状态,连大门口照明的宫灯都忘记挂了,明显是门房在偷懒。
不过也是,顾老太太病重起不来身,顾二老爷和二夫人连着他们的宝贝儿子一起都被抓进了诏狱,如今府里只剩下了顾栖梧、顾贞儿等一众女眷,上上下下连个能正经拿主意的聪明人都没有,门房此时不偷懒,更待何时?
闻道成带着如臂使指的太子亲卫回来时,门房还处在醉酒后的晕眩里。等他好不容易晃晃悠悠的爬来开门,却也只是很敷衍的开了个角门。
仿佛还活在过去。
闻道成的狂犬性格当下就发作了,命人拿了门房去冷风里醒酒,又让人进去开了广亮大门,这才带着亲卫们正大光明的走入了国公府。
本应该合法属于顾乔的国公府。
人心惶惶而始终无法安心入眠的顾家人,都被一个个的挖了起来,从小姐主子到粗使仆妇,一个都不能少的被带到了灯火通明的正厅,推推嚷嚷,哭作一团。因为在看到身着铠甲、腰佩环刀的亲卫冲进来时,有人误以为顾家要被抄家了,当下就嚎啕了起来,刺耳的声音划破夜空,直上云霄。
在一片鸡飞狗跳里,唯有大姑娘顾栖梧还算镇定,带着一众姐妹、她爹养的小妾以及顾老太太这些年非要接过来的穷亲戚们,站在堂前与闻道成对峙。
“堂兄,你到底意欲何为?!”
闻道成笑了,不是冲着顾栖梧,他根本就没认出来这是哪号人物,他只是偏头,问了身边小太监一个问题:“不敬世子,该当何罪?”
“宫里宫外的规矩不同,不过左不离那么几样,”这小太监是福来认的干儿子,名字叫尽忠。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看上去就特别讨喜,总能说出让太子满意的话,若不是年岁实在太小,早就到太子身边听差了。今天被太子派来跟着颇受重视的显国公世子,尽忠打定了主意要好好表现,“轻则罚跪,重则打板,实在不行,以您在殿下前的脸面,还可以送到诏狱学规矩。”
一句阴森森的诏狱,当场就吓跪了大半的人。她们纷纷给世子磕起了头,想要求情。
“闭嘴!”闻道成最烦的就是别人叽叽喳喳,“让你们说话了吗?”
形势比人强,顾栖梧也是个能屈能伸的,随大流主动跪了下来,请罪的态度勉强认真:“是妹妹一时心急,还请世子赎罪。”
闻道成这才点了点头:“你是?”
顾贞儿永远是顾栖梧的马前卒,虽然跟着跪了,也知道顾乔今时不同往日,但她还是下意识的替顾栖梧表达了不值:“你怎么能这般羞辱人?你会不知道我阿姊是谁?”
“二叔收了这么多莺莺燕燕,我怎能一一分辨?”打嘴仗,闻道成就没怕过谁。
听到自己被类比成了后院的扬州瘦马,顾栖梧再能忍,脸色也不自然的青了下来。但她最后还是深吸一口气,咬牙回答道:“我是顾家二房嫡女,顾栖梧,您的堂妹。”
顾栖梧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忍气吞声,一再让步了。
没想到高堂之上坐着的世子,还是能一句话就戳破她所有的骄傲,只听那小小少年笑着道了一句:“原来是族妹。”
堂妹和族妹,远近亲疏,高下立见。
一众女眷花容失色,她们不太懂男人在外面的斗争,但她们对于自身利益却是一点就透。世子这话就是不打算认她们了。而没了国公府这层狐假虎威的皮作威作福,那会比杀了她们还要难受,顾贞儿代表所有人艰难开口:“我父是你二叔,是你父亲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你怎么能在这般行事?”
“很快就不是了。”闻道成冷冷一笑,拂袖道,“国公府庙小,可没有这种妄图谋害世子的亲戚。”
必要时刻,闻道成不介意替顾乔的祖父和顾有银这种畜生斩断血脉关系。
反正也就是在族谱上涂抹一笔的事。
“你休要胡说!”这回连顾栖梧都沉不住气了,她虽然知道爹娘阿兄都被抓了,却根本没打算让他们认那些罪名,她不能成为一个杀人犯的女儿、妹妹,她可是未来要当太子妃的!她已经托人设法在走关系了,只要顾乔能不落井下在,只要再坚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