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北流一下僵住身体,慢慢地放松下来后,斟酌着语句道:“长光,你现在长大了,我们俩一起睡……总归是不太适合的。”
长光似乎很不耐烦听到这样的话,哼了一声:“为什么不太适合?我从小就和你睡,以后还是要和你一起睡。”
星北流平躺着,听到这话有些想揉额头,但左手被塞在长光肚皮下,受伤的右手被长光一只爪子轻轻按住,完全没有办法动。
“以后怎么能和我睡?”星北流没法对他发脾气,耐心劝导道,“以后你还要娶妻子,你是要和自己的妻子睡的。”
长光的脑袋一下子就抬了起来,耳朵也立了起来,一双兽瞳在黑夜中微微发亮:“妻子知道我是狼吗?”
“这……”星北流一时语塞,“可能,暂时是不能告诉她的。”
若是让一个姑娘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一只狼,货真价实的狼,只怕会被吓得不敢待在这个家里,怎么还可能愿意继续相守?
“那不就对了。”长光有些气哼哼地说,“你想,万一哪天我没控制好自己,半夜变成了狼,妻子醒来发现一只狼睡在旁边,那不得被吓死?你想让我娶一个妻子,不但害了别人姑娘,说不定还会害了我。”
好像,十分有道理的样子。
星北流沉默了片刻,睁眼望着黑漆漆的虚空:“可是,你现在是江国公的孙子,以后也会是国公,你不可能不娶妻、生子。”
长光的脑袋缩在星北流身旁的被子里,闷闷地道:“那我要娶你,我要和你一直在一起。”
星北流许久没有说话。
长光以为他睡着了,阖着眼慢慢地也要进入沉睡,这时候听到了星北流极轻的声音。
“你不会永远在我身边的,你终究会离开我。”
才不会呢。
长光在心里闷闷地想着。
再也不会让你丢下我独自离开。
☆、映北(二)
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夜半寒风灌入房间,生生将星北流冷醒。
这熟悉的冰冷让星北流一个哆嗦,猛然从睡梦中惊醒,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去摸旁边的被窝。
没有摸到毛绒、炽热的身躯。
长光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星北流睁开眼,这个认知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再次确认一番,长光没有在身边。
窗户开着,寒意和露水的气息混杂,朝着房间涌来。
星北流披着衣服下了床,打算先将窗户关上。
今夜的月色依然皎洁,星北流正要关上窗户,院外忽然传来一声野兽的嚎叫。
……长光!
星北流关窗户的手一僵,转身朝着门走去。
他没有听错,这是狼的叫声,这里不会有其他野兽,只可能是长光的声音。
大半夜的,他跑到外面去嚎什么?
星北流有些不好的预感,匆匆推开门走了出去,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这是他自己的家,再是熟悉不过了,只不过越往前走,熟悉的香气飘散了过来。
他心头一惊,加快脚步,朝着香气的来源走去。
醒梦花的气味如此浓郁,白天竟然没有注意到。长光该不会是……
该不会是被醒梦花的气息吸引过去的吧?
越想越胆战心惊,纵使深夜寒风冰冷刺骨,星北流额头上竟然渗出冷汗。
循着香气的来源,他走到府上堆放杂物的一个房间,伸手推开房门。
长光还是狼的形态,蹲坐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一盆草,那样子似乎是在低下头啃食那草。
他嘴边露出半片还没有咽进去的叶子,正在咀嚼的大概也是醒梦花。
星北流倒吸一口冷气,急迫中声音抖得几乎扭曲:“长光——!”
长光被声音猛地一惊,转过头看了星北流一眼,却像是完全没有认出眼前站着的这个人来一般,目露凶光,喉咙中压着咆哮声。
借着月光细看去,长光双眸中泛着些不明显的血色,被迷茫填充着,完全不见清明。
他龇牙展现敌对防备的姿态,不像是陷入幻境,而是被激起了兽性,失去理智。
星北流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半步。
即使知道长光从小亲近他,但他也不敢保证,在这种情况下,长光不会出手伤害他。
醒梦花被浇灌了他的血液之后,作用发生了改变,对璃狼来说不再是简单的催情,对人来说也不只是简单的陷入幻境。
太大意了,他应该白日就将醒梦花销毁。
星北流此时后悔也无用了,他本想留着这盆唯一还存活的醒梦花,说不定之后还有什么用处,没想到,最先害了长光。
“长光?”
星北流试探着又喊了一声,心存侥幸,希望能够唤醒此时神志不甚清晰的长光。
长光微微偏头,似乎知晓这是在喊他的名字,而这个声音也十分熟悉,让他找回了一些神智。
星北流不动声色,慢慢地朝着长光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手,试图抚摸狼的脑袋。
面对着这只即便是蹲坐在地上,也有他胸口那么高的大狼,说不恐惧是不可能的。只要长光没有控制住自己天性中的嗜杀,璃狼的利爪和尖牙,片刻就能将他撕碎。
星北流深吸一口气,克制住内心的恐惧。这是他的长光,如果连他都害怕,那么没有人可以阻止长光。
一旦长光被激起嗜血的兽性,那么今晚,这个府邸里的人,可能都要死在长光手中。
星北流的手终于触碰到了长光的头顶,他微微松了一口气——长光没有对他的触摸产生抵触,反而有些茫然地歪过头,似乎在思考眼前这个人与自己的关系。
大概是星北流身上熟悉的气息让他感到安全,长光老老实实地蹲坐着没有动,含着半片叶子的嘴动了一下。
“长光。”星北流一边低声喊着他,一边用左手抚摸他。与此同时,他勉强用右手在长光嘴边轻抚着,试图将还没有吞进去的半片醒梦花扯出来。
先将他带出去,不能留在这里了。
星北流这样想着,长光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掌,那半片醒梦花也被顺势扯了出来。
这样,就很好了。
不要乱动,不要突然暴起……
然而,长光猛然警惕起来,目露凶光。
不等星北流反应,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女子焦急的声音响起:“谁在那里?!”
遭了。
星北流甚至来不及回头,更不用说阻止来人靠近。后方那人大概是看见了朦胧月色下凶恶的野兽,吓得尖叫起来:“啊——”
长光显然被惊吓到了,猛地一跃而起,大概是想朝那人扑去。
他前脚上的铜铃猛地响了起来,清脆的铃音在黑夜中逐渐散开。
星北流慌忙用左手搂住长光的脖子,情急之下,再将右手拦在长光嘴边,防止他扑出去咬伤人。
长光满是利齿的嘴一口咬在星北流右臂上,锋利的牙齿嵌入血肉,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但他的攻势被星北流拦下,一瞬间也没有了方才的狂暴,给了星北流和后方那人喘息的机会。
星北流忍痛回头,正见昊映面无血色,睁大的双眼死死盯着他们,浑身发软瘫坐在地上。
“快……走……”星北流眼前一阵阵发黑,咬着牙大吼道。
长光再次凶狠地挣扎起来,但他无法挣脱星北流,于是利齿在星北流手臂上划下深深的伤口。
铃音陡然急促起来,声声震响,压迫着人心。
寒冷的空气吸入肺腑中,无疑是雪上添霜,星北流浑身发软,就快要抓不住长光。
更多的血流了出来,几乎将星北流整个袖子都要染成暗红色,昊映看着眼前可怕的一幕,浑身发抖,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再次尖叫出声。
此时也明白事态严重,昊映哆哆嗦嗦地爬了起来,转身想要逃离,然而撞上一个人。
一抬头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眸,不等昊映反应过来,她就被后方那人粗暴推开。
这,好像是……
星北流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楚是谁又来了,只是本能想让来者赶紧逃走。
不过他话还没有说出来,那人手里举起似乎是棒子一样的东西,朝他们重重挥下。
沉闷的敲击声响在耳边,星北流感觉手上的力道一松,整个人被栽倒的长光拖住,也摔在地上。
他沉重地喘出一口气,趴在长光柔软的皮毛上,意识逐渐模糊了。
☆、映北(三)
耳边呜呜咽咽的声音许久没有停歇,朦胧间半睡半醒,眼前似乎一直晃动着一个模糊的影子,不知道是梦还是什么。
不大可能是梦,他记得自己很久才做一次梦,浮浮沉沉的回忆倒是常伴着他。
星北流睁开眼,正对上一双有些可怜兮兮的眼睛,黑色与碧绿色交混,带了几分水汽,像是被抛弃掉的小狗才会有的眼神。
长光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他醒了,扑了过来用舌头舔他的脸。
星北流眼前一片昏花,深呼吸了几口,总算是吐出几个沙哑的字:“长光?”
长光眼巴巴地看着他点头,口里发出嗷呜嗷呜的声音,似乎有些急切。
星北流试图动了动右手,发现右手疼得厉害,而且没有力气,看样子伤得不清。
于是他只能用左手摸了摸长光脑袋上的毛,想说这不怪他,可是嗓子干得厉害,想说什么半天说不出来。
有人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只碗。
星北流抬起眼,诧异地发现竟然是……宛扶。
“大人可算是醒了,叫人很是担忧。”
她的语气淡淡的,像是一个完全置身其外的没事人,将盛着清水的碗放在一旁桌上,也不靠近,因为长光用一种十分凶狠的目光瞪视着她。
长光抖了抖毛,化为人形,起身将碗拿了过来,小心扶着星北流,给他喂了一些水。
星北流有些提心吊胆,暗自观察到宛扶没有露出什么奇怪的神色,在放心下来的同时也有些疑惑。
之前是谁打晕了长光?宛扶吗?她竟然一丝害怕的情绪都没有流露出来……镇定得令人起疑。
喝了水之后,喉咙里火燎的感觉总算是消了些。长光蹲在他面前,还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我没有想伤害你的……我那时完全控制不了自己……”
长光一边说着一便垂下头去,声音越来越低。
他不敢抬头,一抬头就能看见星北流才受伤的右臂上,又多了一大片被绷带缠绕的伤。
星北流有些失笑:“我没有怪你,我知道为什么。”
长光摸了摸后脑勺,顺便转头瞪了一眼揣着手站在一边的宛扶。
疼死了,下手怎么这么重?
宛扶察觉到他不善的眼神,目光看了过来,嗤笑道:“我要没把你打晕,那大家都要完了。”
原来真的是宛扶救了他。星北流连忙捏着长光的下巴,让他不能再这么没礼貌地瞪着别人,先行道谢:“多谢宛扶姑娘。”
宛扶的神色还是淡淡的:“我只是恰巧起夜,倒是昊映姑娘吓得不清,大人有想过要怎么处理这事吗?”
长光扭过头,龇牙咧嘴:“当然是杀人灭……”
话还没说完,就被星北流在头上重重敲了一下,长光委屈地捂住脑袋,用眼神控诉星北流竟然为了外人打他。
星北流转头看了一眼,昊映坐在那方凳子上,神色怔怔的,大概是还没有完全能够接受自己看到的一切。
这才是正常人会有的反应,宛扶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光的身份是一个隐患,在没有人知道的时候不足为惧,一旦有人知道他的原形是狼,不必等消息传到皇帝那里去,恐惧的人们也会将长光推入死亡的界线。
纵然璃狼的存在书写于历史卷轴中,可是狼化身为人,这是异端,是令一个普通人恐惧的事情。
星北流飞快思索着,这件事,这两个看到长光狼形的人,该如何处置?
事实本如长光所说,最好的方法就是杀人灭口。可星北流不能这样做,这两个人不是他的仇敌,他还没有丧心病狂到滥杀无辜。
房间里一时有些安静,星北流想着先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没有惊动其他人吧?”
“那屋子有些偏远,我过来的时候倒也没有其他人。”宛扶似笑非笑看了星北流一眼,“这也得亏大人待下面的人极好,让属卫都去休息,只有一个守夜当值的人。”
星北流听出了她话里的嘲讽,如果今晚要不是宛扶,其他没有巡夜的人,那可要出大事了。
这时候昊映似乎终于从长长的惊吓中清醒了过来,跌跌撞撞地走过来,脸色惨白,跪在星北流面前。
她看了一眼长光,又看了一眼沉默的星北流,磕了一个头。
“大人,我不会将小公子的身份说出去的。”她的声音虽然低,却十分坚定,“昊映过去、以后的仰仗都是您,绝不会做出背叛您的事情。”
星北流忍不住问她:“……你怎么会到那里去?”
“我夜半闻到了花的香气。”昊映道,“我是医者,对这些气味极为敏感,而且这气味分明是……”
她似乎有什么顾虑,接下来的话没有再说下去。
星北流猜她有什么不能当面说出来的事情,没有继续追问。
昊映原本就是他的人,后来离开星北府后,星北流也就没有再强求昊映继续为自己做事,因为他发现昊映对星北澜十分上心,于是就让她留在府里继续照顾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