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医官的路上,竟然遇到了往星北流院子里来的主母。
长光缩在华辛怀里,努力藏起尾巴,对这个名义上是星北流母亲的女人有一种天生的警觉和畏惧。
“这抱的是什么?”主母伸手过来,想把华辛怀里的长光揪起来看看。
华辛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跪在地上,避开主母的手:“这是公子养的小狗,今日似乎吃坏了肚子,公子让我带他去看看。”
主母斜睨着她,冷笑一声:“一条畜生,犯得着这么宝贝么?死了就死了,大不了重新养一只……”
长光第一次听见有人用这个词语形容他,那个时候虽然还不是很能理解,但能从主母的语气中感觉出来,这不是一个什么好的描述词语。
他有些害怕,怕华辛把自己递给这个女人,于是努力蜷缩着,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华辛并没有顺从主母的威压,她本该是主母的人,却违背了主母的命令。那个时候或许就有一些预兆,注定了她后来的不幸。
叫医官给他看了伤势,似乎没有多大问题。晚上长光就得到了一只布娃娃,娃娃有一张微笑的脸,两颊缝着红色的布,里面塞满了软软的东西,他趴在星北流怀里好奇地拿牙齿啃娃娃,不想走。
星北流就抱着他,坐在灯下安安静静地看书、处理院子里的杂事。最后长光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又被送回没有星北流的房间里,自己睡觉。
醒来后长光有些气愤,啃着娃娃出气,不喜欢没有星北流在他身边。
他对自己的父母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他们离开的时候他还太小。反倒是星北流,似乎从记事开始,他眼睛里就只有这个人。
看他抱着自己长途跋涉,千万里漂泊,一路坎坎坷坷,看他为他做好了一切,遮风挡雨,护他无忧无虑长大,记得最多的事情,也是与他度过的每一刻宁静的时光。
“以后换我来保护你,”他低声对熟睡的星北流说,“再也不会让你痛苦了。”
皇城的雪化完了,最冷的时候也过去了。
温柔的风再从遥远的地方吹来,没有寒意,吹出了满树满枝头的新芽。
作者有话要说: 长光:我秃我自己
感谢妹砸就是一锤子妹砸灌溉啊,笔芯
☆、飞絮(一)
早晨星北流是被一阵盆子落地哐当的声音吵醒的。
很快寒千咋咋呼呼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想不醒过来都不行……星北流睁开眼,就看见寒千满脸见了鬼的神色。
“大人!”寒千满脸震惊的表情,“您、您这头发是怎么回事……”
头发?头发怎么了?
星北流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摸到了自己乱得可以做鸟窝的头发。
顿时就想起来了,昨晚长光说帮他沐浴,洗完后虽然擦干了头发,但是没有好好梳理。
睡了一觉起来后,头发更加杂乱,想要再梳理,怕是更加困难了。
“长光呢?”星北流问了句,下意识伸出没受伤的手到旁边摸一摸。他以为长光还在床上睡着,结果摸到了旁边被窝一团鼓鼓的、软绵绵的东西。
让被子裹得好好的,看不出来是什么。星北流掀开被子,捞出来一个……超大号的人形娃娃。
目测这人形娃娃可能和他差不多高,里面塞着软绵绵的棉花,娃娃的外面,则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牙印。
星北流搂着这个娃娃,看着娃娃脸上两团喜庆的红色,陷入了沉默。
这不是,长光小时候,他送给长光第一个娃娃的放大版么?
“大人,您在看什么呢?快起床来,我给您梳头发。”寒千捡起地上的盆子,走到门外去,叫长光派来伺候的下人去重新打一盆水来。
星北流慢慢地下床,随意披了一件外袍:“长光呢?”
“小公子一大早就起了,刚才在叫厨房做些好吃的,这会儿又不知道去了哪里……”寒千让星北流坐到铜镜前来,拿着梳子为他小心理清头发。
寒千比长光温柔多了,虽然还是被拉扯得发疼,但更能够忍受一些。
梳理头发的过程着实不容易,星北流被扯得两眼泪花,寒千也累得满头大汗。
星北流想说点什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于是想了想问:“宛扶姑娘呢?”
“宛扶姑娘住在后院一个屋子,小公子多叫了几个人伺候她。”寒千小声道,“大人是放心不下?一会儿可以去看看。”
她想星北流的担心也十分正常,毕竟那是意中人,毫不关心才不正常。
星北流愣了一下,很快又道:“不不,没有关系。”
寒千知道自家两位大人关系甚好,她猜想星北流可能会不好意思和长光提一句,于是打算自己一会儿去和长光说说,让星北流去见见宛扶。
“大人就在这屋子里坐一会儿吧,这会儿太阳还没有出来,外面冷,我叫人把早膳端过来。”
她终于帮星北流梳理好了头发,拿着滚银边暗纹绸带为他束发。
星北流点点头,又坐回床边,去摆弄长光的那个娃娃了。
寒千出去没一会儿,外面就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星北流正奇怪寒千这么快就回来了,抬眼看去,却不想来人不是寒千。
推开门的人,是双鬓花白的老人。
虽然上了年纪,但是他的背脊挺直,双目有神,隐隐透出些不苟言笑的威压。
星北流这回才是真的愣住了:“江国公?”
江行舟大步走进来,神色似乎有些激动:“大公子,你真的在这里!长光那个死小子,左右都不告诉我你在哪里,害得我老头子还要自己来找!”
星北流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实在是对不住您老人家……”
“嗨,你有什么对不住的,还不都是长光那个死小子,成天没大没小,半点不把老头子放在心上。”
他忽然想起来什么,眼神有一瞬间的黯淡。
星北流没有立即接话,他默默看了江国公一会儿,发现五年未见,这位老人还是沧桑了许多。
早些年唯一一个儿子江成逝的离世,给他带来了太大的打击,现在有了长光,大概是生活稍微有了些盼头,江国公这五年来精神比之前好。
但仍然有一件可能让他忧心的事情,就是长光不相信自己是江国公的孙子。
“我会给长光好好说一下。”星北流宽慰道。
江国公被看透心事,不在意地笑了笑:“哎,老头子还在意那些事做什么?只要你们这些孩子好好的,就没有什么叫我担忧的事情了。倒是大公子你——之前星北府的事情,老头子多嘴一句,主母对你的惩处,实在有些过了,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可不要再回去受罪了。”
“不,不是受罪……”星北流回过头也跟着笑了下,“在那里,也挺好的。”
江国公看着他瘦削的侧脸微微叹了一口气,虽然脸上带着笑意,但是那些神色,半点都没有深入眼底。
“虽然说长光从小同你就在一起,不过我还是想要说一句谢谢。”江国公的神色真挚,“大公子护得长光极好,才没有让他遭受不幸。”
星北流似乎也想起来了以前的事情,怔愣了片刻。
“江国公真是客气了。其实说起来,您有怪罪过我没有早些将长光送回来么?”
江国公摆摆手:“大公子也是怕老头子被吓到罢。任谁在这个事实面前——自己的孙子是……咳,反正不是人形,都会受到惊吓吧。你不是也说过,长光十几岁了才能控制自己不变回狼形。”
其实,不是这样的。
星北流扭过头,默默地想着。
以前长光还小的时候,星北流确实是怕将他送到江国公面前,长光无法控制不变回狼形被江国公发现,老人家无法接受这件事情。可是后来,长光十一岁时就能稳定人形了,他也没有将长光送回去。
本来,在江国公身边,长光可以得到更好的生活,不必叫他主人,不必躲躲藏藏。
可是因为他的私心,将长光还给江国公的事情就拖了很久。
一直拖到长光十四岁,星北流在宫里出了事,他这才警觉起来,真正地动了将长光送走的心思。
长光不愿意离开,这是很轻易可以预料到的事情。
如果是放在从前,星北流也不会愿意长光离开,可是那个时候,他知道不能继续拖下去了。
长光坚持不肯离开他的身边,用尽了一切办法来抗争,不吃饭,赌气,撒娇,他所知道的办法都用完了。
于是又拖拖拉拉,拖了一年。
也是因为星北流迟迟没有下定决心,要这个同他相伴十多年的孩子离开。
他想那个时候真的很自私,长光不懂得其中的利害关系,可他很明白,但每次长光一拒绝的时候,他也就狠不下心来送走长光。
那时候是怎么想的呢?
——再多留一会儿吧,再多看长光一会儿。
·
昊映回到星北府里,第二天一大早就被主母叫了过去。
女人似乎十分怕冷,还是懒懒地躺在极为温暖的屋子里,眼睛都不想睁开。
“怎么样,星北流那边?”
昊映跪在地上,低着头叫人看不清楚神色,将她早已想好的话说了出来。
“我们去的时候,大统领和大公子一起出去了一趟,后来他们回来,便匆匆忙忙叫我去为大公子看病,我看大公子的伤势……加重了。”
主母睁开眼,细长的眉微微皱起:“怎么回事?伤哪里了?”
昊映额头上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是……是……”
“到底怎么回事?”主母有些不耐烦地喝了一声。
昊映连忙磕头谢罪:“这……是我为大公子的名声着想,不太好意思说,那伤势隐秘,也不便同外人道……”
她这么一说,主母忽然明白过来了什么。
“你是说,又是长光那小子干的?”她露出有些厌恶的神色,“这真是、真是……”
主母冷笑一声,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之意:“两个男人却这般纠缠不清,传出去像个什么样子?令人作呕!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丈夫和一个□□关系暧昧,一个儿子和男人关系不浅,另外一个儿子却是个傻子!”
昊映低着头,咬了下自己的嘴唇。
“罢了!现在就让他们先暗自得意一阵子,这个时候皇帝更不可能让星北流回去了。反正不久之后皇帝就会为长光赐婚,我看到时候他还会不会和星北流走这么近,再这么行为不端,不必我出面,有的人必然会参奏他。”
主母站起身,慢慢地朝着窗边走动了几步。
“不过,继续这么纠缠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等到彤丫头过去,这些可都是把柄,足以扳倒江家的把柄。”
昊映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听着。
“在那边还有什么发现吗?”主母又问。
昊映想了想,还没有等她说话,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急匆匆地朝着主母的屋子走来。
很快外面的婢女便进来禀报,说是星北沂求见。
“有什么急事么?”主母似乎有些不悦,“叫他进来。”
昊映回头看了一眼,心里忽然有些不好的感觉。
星北沂快步走了进来,朝着主母行了一礼,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什么事?”主母重新躺回软塌,问。
星北沂像是放松一般,还笑了笑才道:“方才听见了一个消息,特意来给主母说一下。”
主母没说话,等着听听是什么样的消息。
“我手下的人传话来,说是在晚离郡的一位督主两日前死了。”
一个小小的督主,还是晚离郡被废掉的督主,完全不值得被放在心上。主母思考了半天也没想起这么一号人物来,倒是昊映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
星北沂来得太巧了,正好在她来回报的时候,也来告诉主母这个消息。
如果他真的在晚离郡安排了人手,早该知道这个消息了,为何要赶在这个时候才来说?
她正无意识地转头看了星北沂一眼,却发现那个男人也在盯着她,眼神有些阴鸷。
电光火花间,昊映忽然打了个哆嗦,脑子里有什么清明起来。
☆、飞絮(二)
主母却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一个督主,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奇怪的?”
星北沂收回目光,笑着道:“主母不知,我手下的人来说,督主是因为什么邪术才会死掉的。他们看到督主死的那晚上,大公子和大统领都有去过督主的家里。”
“去过就去过,难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人是他们俩害死的?如果没有,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星北沂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公子他们怎么会随意害人性命呢,只是督主死得蹊跷,听说是与一盆草有关,而后,大公子他们似乎也从督主家里带走了什么……”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也让人能够猜出来。
“你的人,倒是很机灵。”主母倚靠着,微微冷笑了一下。
“不敢不敢!”星北沂拱手,“只是该知道的事情,一件也不会少。”
昊映的手指抠在地上,指节泛起惨白色,身体似乎在发抖。
星北流让她散布醒梦花在他手中的消息,是想知道督主要将醒梦花交给了谁,因为那个人可能会为了仅剩的醒梦花来向星北流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