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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弦思居然允了颜暮雪的父母入宫看他。
他最近清瘦的厉害,不知为何,从某一天开始他再也没办法听见颜暮雪的声音了。
纪清玦很是后悔之前对颜暮雪的态度太过生硬,他不知道这是为何,只是心里很不安。
颜家夫妇原是来和小儿子告别的,他们决意回烟波山庄去了,手上的生意也都盘了出去。上京的日子虽似镜中月水中花,却还是不如江南的一把细雨。
颜夫人心疼的看着小儿子越来越清瘦的模样,轻抚着他的脸颊。
纪清玦眼中眸光微动,他记忆中的娘亲总是病着,又担心把病染给自己,从未像颜暮雪的娘亲这般对他如此亲近过。
纪清玦略略贪恋着掌心的温度。
颜夫人叹了一口气道:“暮雪,虽不知你与陛下之间出了何事。可是你在大婚之日伤了陛下,又为了那乱臣贼子跪求陛下的事早已被传的沸沸扬扬……”
纪清玦微微暗下眸子,原来他们如此急匆匆的搬离京城,是因为这一层关系。
而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阿娘明明听你说过,对陛下很是喜欢,可如今这般模样。”颜夫人慈爱的抚了抚儿子的发丝,又道:“你忽然对陛下如此无情,陛下也未曾责罚,已是天大的隆恩。只是暮雪你要知道,无论你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大可随心去做。阿娘和你爹爹,我们整个颜家都是站在你身边的。”
纪清玦脸色发白,却说不话来。许久后,怔愣的神色才渐缓。
他苦笑着喊了声,阿娘……
带着些许的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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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水唤不回颜暮雪。
纪清玦的所有希望,只能寄托在那盏救过他两次的琉璃雪灯之上。
纪清玦提出要去先贤祠查看琉璃雪灯的时候,赵弦思起初是疑心。
但是他的疑心很快被纪清玦看破。
纪清玦只是冷冷的说道:“你若是不放心我,大可在一旁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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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清玦拾了一截灯油,虔诚的掀开了琉璃雪灯的灯罩。
赵弦思离他不过是几丈远的距离,他那双冰冷的眼睛也直直的盯着纪清玦的动作。
他手上略略倾倒着,抿起唇,缓缓勾起一抹清淡的笑意。
用力的,极快的,狠狠的吹灭了那闪烁着的火光。
那不灭不散的明火,被他轻易的吹灭了。
那片写着颜暮雪生辰八字的流云笺溃散成了粉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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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弦思甚至来不及阻止,就看见那盏灯被吹熄了。
少年的身子像是卸去了所有的力气,软软的朝后倒去。
赵弦思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苍白,他踉跄的将少年倒下的身子紧紧的抱在怀里。
嘴唇连极淡的粉色也全然失尽,清冷的声音也带着些许颤抖:“你是故意的,师父,你竟这般恨我。不惜让自己魂飞魄散?”
纪清玦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一点一点流失着,仿佛下一刻就要魂飞魄散。
可是他不觉得害怕,只觉得快慰,他想,这一次终是能死的彻底一些了。
他的嘴唇血色尽失,漂亮的圆眼睛在赵弦思脸上渐渐聚焦,攥着赵弦思衣袖的手指微微泛白,本该温软的笑意冷在唇角:“赵弦思,我绝不,绝不会原谅你……你忘恩负义,不得好死……”
他已经开始意识不清了,就连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你活该……此生此世……求而不得……永失所爱……”
少年的手无力的垂落在地,漂亮的眸子合了起来。
赵弦思目眦欲裂的将人死死的抱在怀里。
他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怀里的人还有温度,他没有死,没有死。
喉咙忽然一阵腥甜,赵弦思生生呕出一口鲜血,他清楚的感受到自己左臂那道尚短的血痕出现了变化,发了疯般疯长了起来。
那是他的催命符。而他的救命火,已经彻底灭了。
他将脸贴在颜暮雪的额间,低声笑了起来。
凄苦的笑声回荡在祠堂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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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暮雪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原本的痛苦和难受都消散了。
他揉揉眼睛,发觉自己终于不是躺在那朵奇怪的梨花之上了。
入目之处是一片白,地面白的近乎透明,好似是冰,可是他用力的踩了踩,感觉既不滑也不冷。
大片大片的梨花簇拥着,洁白如雪,清淡的香味也好闻极了,颜暮雪笑得很甜,满眼的梨花让他陶醉。他又揉了揉心口的位置,一点也不觉得难过了。好奇怪啊,明明昨天他还难受的快要死掉了。
颜暮雪抬眼朝前看去,发觉有一抹黑色身影斜斜倚靠在梨树下,在一片雪白之中显得有些突兀。小猫儿似的圆眼睛忽然亮了起来,颜暮雪捏着衣角往那人的方向跑去。
甜软的声音飘荡在甜甜的空气里:“清玦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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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暮雪跑的太快了,导致自己有些喘。
这变幻之后的梦境怎么这般宽阔啊。
纪清玦面色苍白的站在梨树之下,左眼眼尾的小痣鲜红欲滴,颜暮雪忍不住瞧着。
颜暮雪抿着笑看他:“清玦哥哥,你脸色好差……你怎么了啊?诶,你怎么会突然回到梦境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
纪清玦的魂魄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他轻声的咳了起来,唇角渗出血渍。
颜暮雪见到他吐血的模样吓得愣住了,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小脸上满是焦急之色,刚伸手去扶纪清玦,却被他攥着腕子按在了梨树之上。
梨树上晃晃悠悠坠落了好些梨花,似雪花儿那般轻,围绕着两人缓缓打转。
纪清玦的手按在颜暮雪纤细的脖子上,似是只要轻轻一掐,眼前这个柔弱的少年便会和他一样魂飞魄散。
可是他下不去手。
颜暮雪似是察觉不到危险一般,竟然还有空担心纪清玦的身体,他的声音软软的轻轻的,带着一点点鼻音,还在喊自己清玦哥哥。
眼前的少年仿佛与当初喊傻傻的小时,渐渐重合了起来。
纪清玦低声苦笑了起来,他竟然会被满腔怨恨冲昏头脑,居然不管不顾的就要伤害一个无辜的人。他似是再也没有力气了,松手之后直接跪倒在地上。
颜暮雪被他吓了一大跳,立马跪坐了下来抱住了纪清玦的身子。
“清玦哥哥,你没事吧……你到底怎么了?我这些天喊你你也不理我,我、我差点病的死掉了……可是、可是今天醒过来就不难受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了。”颜暮雪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可是感觉怀里的黑衣少年好像越来越虚弱,他忍不住将手背贴在纪清玦额间:“清玦哥哥,你到底出什么事了啊……”
纪清玦堪堪咽下去嘴里的一口鲜血,只是出神的看着眼前与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杏衣少年:“暮雪,你讨厌我吗?你恨我吗?”
颜暮雪闻言微愣,一脸的不可置信,“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不讨厌你啊。虽然、虽然知道了你和弦思的事,我是心里有点酸酸的,但是我怎么会恨你,你明明、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颜暮雪咬着下唇,可怜兮兮的吸了吸鼻子:“如果、如果我之前能遇到你,也许会很喜欢你,就、就像喜欢哥哥一样喜欢你的。就是、就是你长得比我好看,有时候我也会觉得酸酸的……”
说完这番傻乎乎的话,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他怔怔的看了一会儿纪清玦的脸,忍不住凑上去,小心翼翼的亲了亲纪清玦眼尾的那颗小红痣,极其短暂的干干净净的一个亲吻。他微微弯着眼眸,伸手点了点纪清玦的眼尾,软声道:“这个小痣特别好看的。”
纪清玦无声的笑了起来,但是眼角眉梢染着些许真心实意的快意,他抬着水色潋滟的眸定定的看着颜暮雪道:“如果我能圆你一个最美满的梦呢?我快魂飞魄散了,临走前我只想问你一句,想不想,忘掉所有关于我的记忆。”
颜暮雪睁圆了眼睛,满脸困惑:“清玦哥哥……什么魂飞魄散?你胡说的吧……”
纪清玦抬手轻抚着他的眼眉,脸上是虚弱至极的笑容:“忘记我,忘记你和他之间的阻碍和芥蒂,你想要吗?”
颜暮雪咬着唇,眼里渐渐蓄满眼泪,他微微张唇,坚定的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纪清玦听完他的回答,释然的笑了,眼尾的小红痣勾着点点风情。
他清澈干净的少年音响彻在颜暮雪耳边:“好。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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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咙忽然泛着一阵腥甜的味道,唇间的血又溢出几分。
纪清玦忽然伸手按住了颜暮雪的后脖颈,将少年的脸贴向自己。
在少年满心满眼的担忧中吻住了他柔软的唇。
他唇间的血渡到了颜暮雪的嘴里。
颜暮雪的眼眸呆了又呆,胡乱的伸手似是想推开他,可是触碰之后又不敢动作。只是有些慌乱的想要往后退,却被纪清玦狠狠的按着脖子压在梨树前亲吻着。
嘴里满满的铁锈味道,颜暮雪睫毛轻颤着,感觉纪清玦在自己唇上轻轻的咬了一口。他吃痛的张了张唇,这人却以退为进的将血渡了进来。
颜暮雪习惯性的吞咽了一下,只觉得一股腥甜沁入喉间。
唇角已经缓缓溢出鲜血,染在了他的杏衣之上。他的眼皮也越来越重,鼻尖似是被纪清玦满身清淡的梨花香味包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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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树轻轻晃动着,飘落下来的梨花似雪。
颜暮雪已经彻底昏睡了过去。
纪清玦将人抱在怀里一并倒在梨树下,他容色苍白唇角染血,一身漆黑的衣似魑魅魍魉。
可我终究还是想给你一个圆满的梦。
魂飞魄散至极,纪清玦唇上反倒勾起一个解脱的笑。
他的灵魂越来越淡,逐渐的消散在了杏衣少年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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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什么会有这个故事的一点揭秘啦。和仙侠那篇的一点点联动,觉得玄幻的小伙伴也可以跳过这段的。】
纯白的虚幻梦境开始分崩离析。
圆月之上一黑一白的两个身影被无形的风吹动着衣衫。
白衣仙君执笛吹奏了最后一曲。
一曲终了才轻轻叹息:“他总算能回去了。”
可黑衣魔君却好笑的叹了口气:“这不还差一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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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情绪,映离指尖捏决将颜暮雪这两年的记忆取了出来放在手心把玩着。
“死凤凰害我们下凡尘这一遭惨成这样,不拔他几根凤凰毛做鸡毛掸子,本君可忍不下这口气。”
那抹记忆幻化成的小小颜暮雪随着他指尖轻点,渐渐消失。
眼看着这幻境即将崩塌,颜暮雪也该醒来了。
桃笙一双漂亮的杏眼里满是担心:“你把他的记忆弄哪去了?”
清艳绝伦的魔君勾起一抹恶劣的坏笑:“死凤凰的回忆里啊,只要有心还是能找回来的。”
言罢又将那白衣少年打横抱起,“走,先去拔了他原身的凤凰毛再说。”
第47章
赵弦思抱着颜暮雪,两人相拥着晕在先贤祠,直到最后他也不肯放手。
他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梦魇缠身,一点点回忆起了那些痛苦的过往。
颜暮雪被抽出的那份记忆幻化成一缕小小的影子,被锁在了赵弦思脖子上的那颗鲛珠里不见天日,却随着赵弦思斑驳的回忆逐渐浮沉。
仿佛是以一个影子模样,看尽了爱人的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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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弦思是老皇帝最小的儿子,排行第九。
他的母妃是北离进献给大禹的歌姬,极擅弹琴。
在一场盛宴里踏雪而来。
一双凤眸似水,带着淡淡的冰冷,面若桃花眉眼俏丽,抱着一把七弦琴清冷卓绝。
十指纤纤,肤如凝脂,略施粉黛,神情淡然。
她着一袭白衣胜雪,罩一件白色轻纱,额间一点红痣恰到好处。
冷美人柔美婉转的弹唱,指尖轻拢慢捻抹复挑。
一曲惊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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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成了先帝的贵人,生下第一个儿子之后又被封了容妃。
容妃诞下七皇子赵霁暄之后便在月子里落了病,这后宫的女人都是一样的,如同盛放过的鲜花,一点一点的凋谢着。
承蒙先帝盛宠,容妃又怀上了第二个儿子,只是生育前总是恹恹的,所幸小皇子出世倒是平平安安的。
老皇帝虽后宫庞大,可是子嗣却单薄的很。太子是嫡出长子,与二皇子均是皇后所生。除去沈贵人所生的六皇子,其余几位便都是公主了。
皇后凌厉,善妒,明里暗里也弄死了不少妃子和她们肚子里的孩子了。
容妃居然仗着老皇帝盛宠,平安产下两位皇子,自然成了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唯一能仰仗的便是皇帝的宠爱了,模样虽然不如从前那般娇艳俏丽,倒是平添了几分成熟温柔,真真是一个被时光过分宠爱的冷美人。
她虽为妃,又是两位皇子的生母,可是她没有得力的母家,她只是北离那个偏远小国送上来的一个小歌姬罢了。
直到六皇子病逝,沈贵人思子如狂发了疯。而那些刚刚长成漂亮模样的公主则被皇帝当成好看的棋子,一个一个的用掉了。
逐渐的,他们母子三人在皇宫的日子,也变得越发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