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古怪地看了江盛雪一眼,江盛雪说她是要找人,可她的重点并不是那个人,而是她的兄长。掌柜思量之后,决定让江盛雪他们进来。
首饰铺的后院有一栋小楼,清幽雅致,掌柜带着江盛雪和闻尧进去,越往里面血味越重。江盛雪眉头紧皱,一时也无法估计这个人伤的多重。
掌柜引他们进了内室,软塌上躺着一个人,身上裹着绷带止血,可是效果甚微,还是有血迹渗出来。让江盛雪惊讶的是这个人伤成这样还没有昏迷,听见有脚步声便睁开眼,苍白虚弱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对掌柜道:“安伯,你这次又是从哪里请来了神医。”
掌柜眼眶瞬间就红了,跪倒在床边道:“公子,是老奴没用。”
“你要是没用我现在已经在阎王殿了,我来叨扰你已经过意不去,要是还让你觉得愧疚,我死后也难安。”许是伤势过重,说话之人的声音很轻柔,让人想起窗外正浓的春风。
江盛雪就站在管家身后,见公子哥心生死意,忙道:“你们现在就丧气是不是太早了一点,我这个大夫是还没出手就被人轻视了吗?”
女子的声音自信又清冽,倒像是叮咚作响的山泉之音,把屋子里的悲伤驱散不少。本来没把江盛雪放在心上的公子哥一愣,扭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管家连忙起身,擦了擦眼泪道:“姑娘,你既然有信心,那就请你帮帮我家公子吧。”
江盛雪上前两步到了床边,这才两句话的功夫,公子哥的绷带又红了一圈,江盛雪心生疑惑,动手将绷带都拆了。
公子哥伤在上身,全身只穿了一条亵裤,绷带一解开便是袒胸露乳,常年锻炼的强健体魄都展现在江盛雪面前,可惜江盛雪没那个心情欣赏,而是盯着他的伤皱眉。
那是两道古怪的刀痕,像是一个红叉烙在公子哥的胸膛上,血不断地渗出来,伤口周围血翻卷,之前大夫包扎的药完全没有效果。
躺在床上的人没有自己命不久矣的自觉,一脸的风轻云淡,饶有兴趣地看着眉头越皱越紧的江盛雪。
“好厉害的蛊。”过了半晌,就在掌柜心情越发忐忑不安之时,江盛雪这才吐出一句话。
公子哥眼中流光暗沉,掌柜却是一愣道:“什么东西?”
也难怪掌柜如此惊讶,江城和滇西相隔甚远,这东西他们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
江盛雪没有解答掌柜的疑惑,而是神色凝重地看着公子哥。和掌柜的不解不一样,公子哥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中的是蛊。
而且还有一句话江盛雪没说,这个蛊并非来自丘桐,而是闽国。
“姑娘,这能救吗?”掌柜见江盛雪久久不语,心里笼罩着一股不安。
江盛雪自信道:“算他运气好,谁让我是个蛊师。”
这蛊虽然厉害却并非不能解,江城的大夫只是不认识才觉得棘手,落在江盛雪手上就容易多了,不说立刻让床上这人生龙活虎,保他一命还是做得到。
掌柜的闻言总算松了一口气,连连给江盛雪道谢。
江盛雪道:“掌柜的不必客气,我们各取所需罢了,只希望我治好他以后你能把我想要的消息送上。”
掌柜的面色微僵,看向床上的人,含糊道:“应该的应该的。”
有了掌柜的保证江盛雪也不在废话,她摸到自己手上的护腕,从中取出一个小布条,里面裹着银针。这个护腕自然是当初在樵县梁简送的哪一个,被江盛雪用掉一只袖箭后便空出一个空间,江盛雪把随身的银针放在里面方便拿取。
她此刻手上没有药材不能直接给公子哥疗伤,只有先用银针稳住他的伤势为他止血。
公子哥的眼神从江盛雪的护腕上挪开,看向江盛雪的眼神有些不同。江盛雪下针的手法很快,几针下去血便有止住的趋势,公子哥的气色也缓和不少。
掌柜面露喜色,高兴道:“公子,你有救了。”
公子哥笑了笑,一脸的风行云淡,心道:“要是连她都救不活我,我才真的气数已尽。”
江盛雪行针为公子哥抑制住蛊毒,提笔写了两张方子给掌柜,叮嘱一张外敷一张内服:“他伤的太重,需要想把气血养回来才能解蛊,这两个药方你们先用着,至于之后怎么治疗就看他的恢复情况。”
掌柜的连声谢过,江盛雪没和他客套,而是道:“我要的消息呢?”
掌柜的一顿,笑道:“姑娘要找的人我不知道,但盒子的来历可以告诉你。”
江盛雪本来就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倒也不算太失望,点头道:“也行。”
“慢着,”床上的人忽然出声打断两个人的交易,他看了掌柜一眼,眼神淡淡地没什么情绪,而后这才转向江盛雪,染了几分笑意:“姑娘是在找人?不妨和我说说,我走南闯北多年,说不定刚好知道。”
江盛雪心里一喜,但随即又黯淡下来,道:“我只知道他的名字,他叫张铎,应该是个巧匠,他会打造珠宝首饰也会锻造兵器,他做的东西上面会有一个特定的花纹,兄长说那个纹路是他的名。”
“那是你要找他还是你兄长要找他?”公子哥问道,温温和和,让人很有好感。
江盛雪没听出这话有什么不对,回答道:“兄长说想和他见一面,可是没说要找他。我今日在贵地买东西的时候看见盒子上的标志,心血来潮就想帮兄长问一问,要是你们知道还请告诉我。”
公子哥笑了笑,心道果然如此。他看着笑容浅浅的江盛雪,笑道:“那便带他来见我吧。”
江盛雪一愣,公子哥又道:“我就是张铎。”
第138章
梁简收到江盛雪消息的时候正准备带着梅争寒出门, 来传信的人是暗卫中的一个,原本江盛雪是要闻尧过来, 可是闻尧不肯。江盛雪只好写一张纸条让暗卫带来, 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张铎。
张铎的伤非比寻常, 而且从安伯帮忙隐瞒就看得出他身份不方便泄露, 暗卫只负责传消息, 倒也不知道缘由。
梁简收到纸条愣了愣, 没有多问就让人在前面带路, 梅争寒见他脸色不好连忙跟上。一路上三个人走的飞快, 梅争寒还顺便清理了几个耳目,等他们赶到小楼时,安伯刚去抓药回来。
闻尧抱着剑靠着朱红的柱子,江盛雪在和安伯说如何煎药,苦涩的药味若有似无。
梁简和梅争寒从屋脊上飞下来落在院中, 闻尧握剑的手一动, 看清楚来人后行了个礼。安伯吓了一跳, 下意识地出手,被梁简一甩衣袖荡开。
江盛雪喜上眉梢, 连忙上前制止, 开口道:“哥,你们来了。”
一句话让安伯停下动作,诧异地看了面前的两个人一眼。梅争寒刮了刮江盛雪的鼻子, 环顾四周,看到火炉上的药材, 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江盛雪揉着鼻子,把事情简略地跟面前的两个人提了提,听见张铎受伤,梁简的面色有些古怪。他站在院子中间,看着这个清幽的小楼,实在无法把此地和张铎联系在一起。他记忆中的张铎沉闷无言,每天都在和铁器打交道,根本不懂得什么叫风花雪月。让他住在这样的地方,他只会浑身都不舒坦。
而且从江盛雪的解释中也能听出他是个风趣的人,这和梁简的记忆简直千差万别,梁简忽然有些不确定面前这个张铎是不是他要找的人。
“他对兄长在找他一点都不意外,好像一直都在等你找来一样。”江盛雪想到张铎提起梁简的口气,心里觉得怪怪的,要不是梁简说过他们不认识,她都怀疑两个人有旧。
梁简有些闪神,这一世的张铎一直都是这样,时不时地提醒梁简他的存在,却又不肯露面,就好像认识梁简但不想见他。
张铎的身上到底藏着什么?他前世为什么要杀自己。
现在答案就在眼前,梁简却有了一瞬间的迟疑。他的手上还握着张铎送的刀,如此的趁手,如此的适合杀人。
“他伤的重我给他行针后他便睡下了,这会儿恐怕还没醒,兄长要不要等一会儿?”梁简赶来的速度其实有些出乎江盛雪的意料,大概是没想到他如此的迫切,可张铎这会儿还没醒。
梁简又站了一会儿才回神,声音干涩道:“无妨。”
只是两个字道不尽心里的千思万绪,他太想要那个答案了。
安伯这会儿已经明白过来这两个人中的一个就是公子要见的人,连忙招呼他们在院子里坐一会儿。江盛雪去帮忙煎药,那股药味飘的一个小院都是。
梁简在院中坐了许久,把刚才江盛雪说的事情仔细地想了想,问道:“你刚才说他中的是闽国的蛊毒?”
江盛雪点头,闽国的蛊术和滇西还是有不同之处,那蛊就算不是闽国的人动的手脚,也是从闽国那边传过来的。
“他好端端的怎么会和闽国的东西扯上关系,这里可是江城。”梁简有些不解,把目光转向安伯询问道:“老人家,你和张铎是什么关系?”
梁简记得张铎是孤身一人,并没有亲属家眷。他身受重伤还愿意躲在这里,可见这个人和他关系匪浅。
安伯被梁简问的一愣神,长叹一声道:“他原本是我们的少东家。”
“原本?”梅争寒注意到安伯这个奇怪的用词。
安伯点点头,道:“我们安家是做玉石生意的,少东家自小聪慧过人,在打磨玉石方面有着非常高的天赋。不仅如此,他对奇门八卦,五行遁甲也有涉猎,很多东西只需要看一遍就能学会,在手艺方面更是如此,而且并不仅限于玉石。雕刻,暗器,机关阵法,他会的越来越多,可我们老爷心里却越来越不安。直到我们少东家被一个行脚商看上,不知道那人和我们老爷说了什么,第二天他就把少东家带走了,少东家的名字也从族谱上消失。”
“这些年少东家偶尔也会回去看看老爷夫人,但并不会再以安家人自称,反显得自己像个过客一样。老爷夫人还是疼他,可是却不能再相认,我们就是想要帮他也只能暗地里帮一帮。我算是看着少东家长大的,却也不知道其中内情,只是听少东家提过一句,他如今身份不同,不想给安家带去灾难。”
安伯说起这些神色哀伤,眼里满满的都是对张铎的心疼。
梁简像是想起了什么,面色一变,眼里写满了惊骇,从木椅上站起来抓住安伯的手腕厉声道:“你们本家是不是在飞玉城的邕州,院子里有一颗高大的木芙蓉。”
安伯下意识的点头,被梁简突然的发难吓的有点不知所措。安家在邕州也是名门望族,不少人都知道在哪儿,院子里的那株木芙蓉是少东家离家的时候老夫人种下的。
得到确切的答案,梁简忽然浑身的气势都垮下去,他后退两步身形晃了晃跌坐在椅子上,面色一片惨白。
难怪,难怪张铎要杀他,因为他屠了张铎全家,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原本只是执行徐良川下达的命令,却不知道那些人和张铎有这样的关系。
他自以为对张铎有救命之恩,可是这份恩情和屠门的血海深仇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他和张铎就如同徐良川和他,他会找徐良川报仇,张铎自然也会找他报仇。
可笑的是他们两个人都是别人手中的棋子,真正的凶手在背后操纵棋局,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自相残杀。
愧疚和愤怒一起涌上心头,梁简现在的心情又岂是一个复杂能够说的清楚。前世的那张网从一开始就错综复杂,让他无力反抗。
梅争寒见他神色不对,心里有些担忧。他对梁简的事情还是了解的太少了,一直以来他都不曾追问过梁简,想着等他愿意说的时候自然就知道。可是就在这一瞬间,梅争寒忽然觉得自己做错了。梁简对他的事了如指掌,随时都能知道该怎么帮他,可他呢?
他不问梁简真的是体贴梁简为梁简好吗?
安伯也不知道为什么梁简反应那么大,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可是和我们安家有故?”
梁简摇了摇头,面上泛起苦涩的笑意。他和安家无冤无仇,亦不相识。若非今日相遇,只怕他一辈子都不会想明白其中缘由。
安伯看了眼张铎养伤的小楼,道:“那公子可是和我们少东家是旧识?”
梁简还是摇头,前世彼此之间隔着血海深仇,这一世却面都没有见过,算不上认识。
安伯这下也糊涂了,既不认识安家也不认识他们少爷,却对他们安家的事反应强烈,还是他们少爷在等的人,这其中有古怪。他们少爷离开安家这些年走南闯比,到过很多地方,安家的人也逐渐明白那个行脚商并非普通人,他们少爷定然是卷入一件很危险的事情里,可是谁也不敢过问。
这次他来这里养伤都是意外,突然找上门的梁简等人给安伯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的心情瞬间沉重起来。
院子里突然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压抑,谁也没有开口,只有火炉上药液咕噜咕噜冒泡的声音。
梁简揉着额角,神色逐渐缓和过来,思绪飘得有些远,在前世的血与火中沉沉浮浮走一遭。他对张铎的恨意被灭门之仇冲的一干二净,所幸他前世把这份恩怨了了,他和张铎之间不该再有恩怨亦不该再有纠葛。
今日就当做个了断,之后大路朝天各不相干。
梁简这样想着,忽然又觉得有点不对,他今生没有对安家下手,张铎应该也不知道他才对,可是张铎的表现不像不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