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内部的势力错综复杂,最强大的两股当属杜平和范佟。虽然梁简这些年打压范佟,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徐良川一倒他紧接着失踪,没有人压制范佟很快就能重新爬起来,建立起和杜平旗鼓相当的势力。
想必现在江城就是他二人的天下,他们两个人心里各有秘密,表面齐心协力还是有可能,但背地里一定勾心斗角,相互插刀。在这种粉饰太平的情况下,谁先掌握城主的火漆印还是很关键。
“梁简,你既然没死,为什么不回江城?”宋远坐在梁简面前,问出这个他思考很久的疑问。
徐良川对梁简有恩,按理梁简无碍应该会第一时间回江城。可是他非但没有,还往反方向越走越远。宋远想来想去,觉得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梁简自己选择离开,二是他被人迫害,逃亡在外。
梁简拿掉嘴里的野草,看着宋远笑了笑道:“我在城主府呆了四年,除了出任务很少会离开。这次阴差阳错来到红叶城,本想一观诗友会盛况才回去,岂料遇上时疫。这不是留下来帮你治理时疫吗?”
梁简说的有理有据,听起来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可是宋远也不是好糊弄的,梁简这态度哪里有回去的意思?他提起江城时漫不经心,甚至在得知徐良川受伤也反应冷淡,根本就不放在心上。这让宋远不得不产生阴谋论,他认真的盯着梁简,好奇道:“难道真的和传闻的一样,是你勾结黑乌鸦进攻江城,事情败露后落荒而逃?”
梁简冷笑:“你看我哪里有落荒而逃的样子?”
宋远扫他一眼,的确,从认识到现在,梁简就是稳操胜券的样子。他要真的落荒而逃,怎么还有闲工夫去救梅争寒,帮他治理时疫。只怕早就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而不是大摇大摆的招摇过市。
“我在多嘴问一句,信上说你有一把长刀,刀背上开了血槽,是徐良川送给你的成人礼。可我都没看到你身上有刀,你的刀呢?”
梁简的身上只有一把匕首,给杜大娘开锁的时候用过,其余时间都藏在身上不曾示人。除此以外,宋远没有在他身上看到其它的兵器。书信官特意把这刀当做特征写出来,想必是这刀对梁简意义非凡。
梁简转头看着宋远,低声笑起来。那把凶器早就被他丢了,那群人竟然还指望他拿着,真是可笑。
宋远被梁简笑的浑身发毛,他打个冷颤,搓了搓胳膊上冒起来的鸡皮疙瘩。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问起兵器的时候,梁简的神情没有之前那么平静。
暮色|降临,街道两边燃着灯笼,亮如白昼。梁简坐在灯下,脸上没了笑意,光从屋檐上落下来,他的面容在交错的光影下,神情压抑,眼神比这夜色还要深邃。
这是他和宋远的交谈,其他人都识趣的离开。梅争寒陪结束义诊的江盛雪去其他地方查看,杜大娘带小豆子回去睡觉。凉棚里只有他们二人,巡查的官兵也站的远远的。
梁简伸个懒腰,把指尖的野草弹出去,翘起二郎腿,托着下巴看着宋远,道:“我和徐良川就像你和孙胜,看到孙胜躺在床上的时候,你真的想要救他吗?你不想,因为这都是你一手策划的。你我都是借刀杀人,你又何必问我刀在何处。”
梁简听江盛雪说过孙胜的毒,也亲自去城主府查探过,只不过有十二银甲兵,他没能完全近身。知道孙胜是被一个异域女人下毒的时候,梁简就有所怀疑,这个女人都有本事下毒后安然离开,又怎么会迫于孙胜的淫威而委身。除非是有人请她这样做,并且保证她的安全,还帮她调走十二银甲兵。
能不动声色的调动府兵还不引人怀疑,梁简想来想去只能想到宋远。一来他是长吏可以自由出入城主府,二来他远离酒池肉林的宴席,本来就没有什么存在感,三来是孙胜自己棋错一步,没看清宋远的真面目。
宋远面无表情的看着梁简,他挠了挠头,没有反驳梁简的话,而是自顾的笑起来,“梁简啊梁简,你真的太让我满意了。连孙胜自己都深信不疑的事,你却怀疑到我头上。借刀杀人,啧啧,好一句借刀杀人莫问刀在何处。你借黑乌鸦之力离开江城,我借美色扳倒孙胜,既然我们都是一路人,那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宋远承认孙胜之事是他而为,只不过他当时可没想到会有今日。他势单力薄,根本不是武官的对手。放倒孙胜之后只能坐山观虎斗,等着坐收渔利。但没想到一场时疫的爆发打乱他的计划,他被迫入局,捉襟见肘。
时疫之下,他失利明显,本以为无力回天,偏偏遇上梁简。这简直是老天爷都在帮他,柳暗花明,重现希望。
梁简大概猜到宋远的交易是什么,看在他前世和自己关系尚可,今生帮忙瞒下梅争寒的事,又肯忍让自己多日的份上,梁简已经做好帮忙的准备。
“说吧,想我怎么帮你。”
“帮我?不,我不要你帮我。”宋远笑道:“红叶城现在就是一座无主之城,我把它送给你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有读者指出我前面有个小bug,我就跑去找我学医的姐姐问有那些人为的行为会导致双耳失聪,注明不能靠吼,然后我姐回复我三个字:扇耳光。
emmmm,突然好强的画面感,我笑了足足一分钟,感觉我的笑点真的好奇怪。
我想象不出来大魔王在那种情况下扇耳光的场景,好丧病。
第38章
宋远煞费苦心扳倒孙胜, 为了平衡局势不惜放慢治理时疫的脚步,梁简以为他是想拿下红叶城, 杀孙胜取而代之, 都已经做好等宋远开口就助他一臂之力的准备, 可结果宋远说的却是把红叶城送给他。
梁简从来没有想过要做一城之主, 这天下的格局他看在心里, 目前却没有入局的打算。他才找到梅争寒, 不想那么快就陷入权利的斗争之中。
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认宋远的这句话很有诱|惑力, 红叶城无主, 时疫爆发,官员四散。他恰恰出现在这个时间点,身边还有可以诊治时疫的大夫,天时地利人和齐全。只要他想,略施手段便可以把红叶城变成囊中之物。
红叶城上百年的历史沉淀, 经济繁荣昌盛, 文化底蕴丰富, 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唯一的缺憾就是它附近没有屯兵之地。但它外围山水环绕, 奇峰峻岭四立, 怪石嶙峋,想要养私军十分隐蔽。
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无疑于天上掉馅饼。但馅饼也伴随着陷阱, 梁简还没有丧失理智到满口答应的地步。
“既然红叶城无主,你做城主不也一样?我可以帮你。”
“我?算了吧, 人贵有自知之明,我自己有几斤几两我还是清楚的。你让我做个谋士出谋划策还行但你让我现在做一城之主压制武官,我可没那个本事。”宋远苦笑道:“没遇见你的时候,我的确想过实在不行自己顶上。但既然遇见了你,我又何必去担这个不适合我的担子。你比我更有实力,更适合这个位置。我愿意把这座城双手奉上,拥护你为新的城主。”
宋远深知自己的短处,不会一意孤行的选择用鸡蛋碰石头。他在城中根基不稳,没有自己的势力,所以和卢天针锋相对起来特别容易吃亏。若是再给他一些时日让他建立自己的势力,那他倒是有底气和卢天硬碰硬。
可惜有些机会稍纵即逝,卢天心里惦记着城主的位置许久,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其他势力壮大。宋远现在能压住他,全是狐假虎威。他能感觉到,这种压制不会太长,卢天迟早要开始新的动作。
“你的危机只是以卢天为首的武官而已,我完全可以帮你解决这个问题。”以宋远的才能,掌控一座城不在话下,只是缺少武官的支持,前期会走的比较艰难。梁简倒是不介意帮他解决这个问题,城中总有几个能胜任武官的能人。
宋远扶额,笑道:“你今日解决一个卢天,来日还会有张三李四,难道每一个你都要帮我解决?我不适合这个位置,你把我推上去又有什么意思。每个人都有自己该走的路,我的路是谋士,而你的路……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从你的身上看到了欲|望,你不是一个甘于现状的人,你想要的或许比我想要的更疯狂。你为什么离开江城,为了浪迹江湖吗?我想不可能是这样简单的理由。”
梁简有一双看破一切又让人看不清的眼睛,宋远在他漫不经心的表象下看见过执念和欲|望。他为何离开江城宋远已不必问,因为离开前的恶果远远比离开这个过程更让人心惊。能借黑乌鸦的这把刀从江城脱身,把黑乌鸦玩弄在股掌间的人,说他没有野心只想过平庸的日子,宋远是不会信的。
宋远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梁简有心此城再推拒下去就没意思了。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有一个问题要问宋远:“孙胜一倒,卢天就是此城最大的官,可他偏偏受你压制,你手上是不是有他所惧……不,应该是所想要的东西,比如……”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没错,城主的青玉印在我手上。”宋远打断梁简的话,道:“孙胜倒下前,担心武官趁机而反,把东西给了我。可惜啊可惜,他这辈子的眼光就没好过。”
城主的青玉印是城主交接时需要展示的唯一一样信物,和城主的性命同样重要,轻易不会示人。宋远之前还打算放倒孙胜慢慢找,却没想到孙胜会直接给他。他拿到东西的时候,真的想放声大笑。
梁简之前就有所猜测,听见宋远亲口承认并未惊讶:“我看他这次的眼光就不错,在一群豺狼中看中唯一的一只狐狸。”
宋远大笑道:“你说的没错,那你要还是不要。”
“送到我手上的东西还没有还回去的道理,给我青玉印,这城我要了。”梁简伸出手向宋远讨要青玉印,态度自然,漫不经心,却有一股不容拒绝的霸道之意。他眼尾上挑,眼睛在灯光下像是装着细碎的星光。
宋远盯着伸到面前的手看了几息,被梁简的态度搞的哭笑不得。青玉印有多重要,不需要他说梁简也明白,可是看梁简这举措,好像那就是个不值钱的玩意儿,随随便便可以交换一样。宋远叹口气,从怀里拿出青玉印端端正正的放在梁简手心。
青玉印是长条状,食指大小,底座是一个四方台,四周雕刻复杂的花纹,底部是不规则的线条,盖出来的印章根本看不懂是什么东西。而且青玉印虽然带了一个玉字,还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材质却十分普通。看起来圆润光滑,在光下晶莹剔透,像初春冒出来的绿芽,青翠欲滴,但实际拿去当铺也值不了几个钱。
梁简没想到宋远竟然把这东西随身携带,一座老城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易主,悄无声息的改了姓氏。梁简握着青玉印,像是把整个红叶城掌握在掌心,城的命脉在这一刻和他的命运紧密相连,不分彼此。
宋远对青玉印没有丝毫的留恋,交出去后就不在关心梁简如何处理它,转而问起其他的事:“青玉印在你手不过是夺城的第一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梁简把青玉印收好,撑着头想了一会儿,就在宋远以为他会给出一个完美计划的时候,他愉悦道:“嗯,先找梅争寒,然后回去睡觉。”
宋远:“……”他突然有点后悔。
红叶城的百姓都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城中的时疫困局才刚开始缓解,他们就已经拿出危局过去的乐观姿态恢复正常的生活。
江盛雪义诊的对象多半是家人外出逃命,留下老弱妇孺的人家。那些老人和孩童都挤在街头巷尾度日,深秋寒露中,夜里风凉,不是病人也能吹出病来。那些孩童睁着空洞的大眼睛,看着来往的人群,不哭不闹,表情麻木。
江盛雪问跟着他们的官兵有没有地方可以安置这些人,官兵说宋远有空出屋子,但很多人都不愿意去。这些人都是被亲人丢下的,自己家门进不去,又担心有人回来寻找不到他们,所以都固执的呆在外面。
江盛雪心生怜悯,亲自上前劝说。她轻言细语,态度温和,耐心的解释等时疫过去,出城的人回来后,宋远会告知各家各户来寻。那些老人多多少少有病在身,吹不得冷风,在江盛雪的劝阻下,终于愿意去安置点。
江盛雪喜不自禁,让官兵帮忙把这些老人送过去。
“哥,你说他们的亲人还会来寻她们吗?”江盛雪看着跟着官兵离开的那些老人佝偻的背影,心里的高兴荡然无存,惆怅骤然而起。
这些老人中染病的很少,就是有白天已经送去给大夫照料,剩下的这些其实是年纪大,腿脚不便,家里人嫌累赘丢下的。他们没有其他的去处,如果家里人在别处安家落户不回来寻他们,他们的结局就是乞讨度日。
“傻丫头,少操点心,宋远既然设置了安置点,就算家人不回来,官府也会想办法管到底。”梅争寒没江盛雪那么敏|感的心思,遇上天灾人祸,人的温情往往经不起考验。杜大娘的经历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人在生死面前,若是没有深明大义之心,最先考虑的都是自己本身。
江盛雪不是操心,她只是心有感慨。红叶城之行,她不止一次尝到无能为力的滋味。深深的觉得之前的自己天真可笑,这会情绪上来了,不由自责道:“哥,我当日执意要来红叶城的时候,你们嘴上没有阻止我,但心里肯定不认同我的行为。我是不是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害你和梁大哥都有把柄落在宋远的手中。”
“没有,你是我妹妹,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只不过我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所以趁我现在还能护你周全,你可以任性,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一切。等以后我护不住你了……我就帮你选个护得住你的夫婿,把你风风光光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