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简道:“一言难尽,闻尧怎么没和你们在一起?”
樵县的事情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梁简直接跳过问起闻尧的下落。
许泽脸色垮下来,神情哀伤道:“我们进入衙门后发现情况不对,闻尧为了保护我受了不轻的伤,刚刚被一个虫人进来带走,我也不清楚他们把他带去那儿。”
梁简脸色微变,他刚才一路走来根本没有遇见所谓的虫人,他还以为是那两个蛊师掉以轻心没在大牢内设防。
许泽看见梁简神情不对很快反应过来,从梁简进来的时间和虫人带走闻尧的时间看,他们中途应该会遇见才对。这大牢只有一条路,没有密室和暗道,梁简没有看见肯定是中途一方发现不对躲起来了。
梁简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右手握住腰侧的刀柄,全身的神经都戒备起来。许泽忽然抬头看向他的身后,瞳孔骤缩惊呼道:“小心……”
许泽的话还没说完,梁简的身影就动了,他手握柳叶刀挡住来自身后的攻击,雪色清亮的刀身映出来人那张木讷的脸。
是个虫人,但和一般的虫人有所不同。这个虫人身上保留了大部分的意识,脸色也不是僵硬的惨白色,还带着一点红润。若不是他双瞳只剩下瘆人的眼白,梁简都会把他认成常人。
梁简看着虫人手上的长剑,挥刀荡开他的攻击拉开距离道:“看来就是你刺伤叶晟,难怪我会感觉不到你的气息。”
虫人闻言动作微顿,他偏着头聆听梁简的声音,面无表情道:“叶晟是谁?”
梁简一愣,这个虫人竟然能自主回答他的问题而不需要蛊师操作。这可不是简单的保留意识那么简单,梁简心里的危机感越来越重。他没有恋战,往许泽的地方看一眼就往外冲去。
虫人听见他的动静知道他是想跑,手腕一翻手中多出四枚飞镖,齐刷刷射向梁简。随后他的身影紧跟而上,眨眼就消失在原地。
梁简听见身后传来破空之声,身体在原地转了个圈,挥刀打落四枚飞镖。然而还不等他收势,那个虫人就冲到面前,长剑破空呼啸而来。梁简瞳孔骤缩,抬起左臂射出一枚袖箭。虫人的剑受到阻碍也没有停顿,只是略偏方向,固执的砍下来。
梁简借飞镖的缓冲后退半步,用刀背架住利刃。虫人力气极大,梁简被震的虎口发麻。
大牢通道过窄,两个人皆施展不开手脚。梁简还顾忌点身体状况,那虫人却完全是不管不顾的乱来。梁简被他缠的短时间内无法脱身,在这样下去被梅争寒引开的虫人都将回来,届时一定会背腹受敌。
“该死的。”
梁简在心里咒骂一声,眼神瞥见一旁的大牢,硬抗虫人一剑任由他刺伤自己的肩膀,长刀劈断牢门的铁链。刀刃和铁锁碰撞之下火花四溅,只听见哗啦一声,锁门的铁链掉在地上,牢门缓缓打开。里面那些哀嚎的人看着打开的牢门,纷纷往外爬。
追击的梁简虫人一顿,竟然舍弃梁简,转头把那些人都押回去。
梁简捂住自己被刺伤的手臂,顾不得流淌的鲜血,趁机冲出大牢。
大牢外面灯火幽幽,梁简携着冷风而至将两盆火灭掉,天地陷入黑暗之中,梁简头也不回地往梅争寒离开的方向追去。
第70章
梅争寒逃跑的方向是一片民宅, 梁简去找他的途中遇上返回的虫人,这些家伙被梅争寒成功甩掉, 其中几个还受了伤。梁简躲到一侧避开他们, 没有和他们再起冲突。
肩膀上的伤口有些深, 梁简封住周围的穴道止血, 顺着和梅争寒约好的路线前进。
昏暗的月色下, 夜半无人的街道, 梅争寒坐在高高的墙头上, 拖着银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的黑暗, 直到有人从黑暗中走出来。他焦灼等待的心情瞬间安稳下来,从墙头上一跃而起,朝着梁简飞奔过来。
梁简抹了把手上的鲜血,听见声响抬头,还没做出反应就被梅争寒抱个满怀。
“唔, ”梁简轻哼一声, 梅争寒立刻放开他, 嗅到他身上的血气,抓住他受伤的胳膊道:“你受伤了。”
“不碍事, ”梁简摸着梅争寒的头安抚道:“先回去再说, 我们现在的情况有些棘手。”
江家,深夜无眠的江盛雪披着披风站在廊下,冷风拂动她的衣裙, 她看着天上那轮晦暗不明的残月,装了一肚子的心事。
恍惚间她仿佛回到江义离开那一|夜, 絮絮叨叨的叮嘱她,把所有的东西交到她的手上,带着遗憾和不甘闭上双眼。
江盛雪不由自主的握紧拳头,看着自己挖开的墙角,对着无尽的黑夜诉说着心里话。
“爹,你常说圣人无能天地不仁,万物能匍匐顺从也能逆天而行。女儿好像遇见逆天而行者,兄长很相信他,一次次以性命相托。他对我也很好,待我真心实意。我可以把这些事都告诉他,让他来解这场困局吗?”
无尽的夜色带走这些私语,让它消散在风中。江盛雪的目光有些湿润,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抬手擦去眼角的泪花,目光坚定起来,喃喃自语:“爹,我一定可以的。不管那些人想要做什么,我都会阻止他们,我们丘桐国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之地。”
冷冷夜风平地起,一丝微弱的月光从云层里漏出来。江盛雪站在风中,月色拉长她的身影。她身量纤细但不柔弱,她的心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梁简和梅争寒是后半夜回来的,江盛雪一个人在大堂等到那个时候。他们两个人回来也惊动听音阁的人,才歇下没多久的掌柜搀扶着叶晟出来。
梁简手臂的衣服被鲜血染红,伤口周围泛着不正常的黑色。江盛雪撕下他的衣袖,用银针逼出他体内的毒才替他包扎。
这次夜探府衙得到的情况并不理想,梁简把牢里的情况告诉大家,确认这两个蛊师就是想在樵县炼制虫人。江盛雪听到乡亲们遭受这样的苦难,气的脸色铁青,她抓着自己的衣袖恨不得现在就把那两个虫人找出来,让他们也尝尝蛊虫的厉害。
“刺伤你的人和刺伤我的人可是同一个?”叶晟盯着梁简的伤,冷不丁的问道。
梁简点了点头,有些疑惑的皱眉,看向江盛雪道:“那个人还有意识,他并不受制于蛊虫。牢里施展不开手脚,我砍断牢门的锁链,那个人自己做出决断放弃追我倒回去守住牢门。”
前世今生,梁简都没有遇见过这样奇怪的虫人。
江盛雪知道梁简在等自己的答案,但是她没有见过那个人,很难凭着这一点点消息妄下断论。她轻轻地摇头,道:“我要看见了才能判断,造成这种情况有很多原因。蛊虫会让人获得强大的力量,闽国的人就是一群疯子,不排除有人为了力量自愿成为虫人,那样他在被蛊虫入侵时会努力保留意识。另外,如果那个人身上的是王蛊,也会出现这种情况。”
“听起来第二种情况更现实一点。”叶晟敛眉,问道:“小丫头,除了砍下头颅还有没有其他的方法可以限制虫人。他们这样大批量的制造虫人,难道将来要我老头子对街坊下手,让他们死无全尸吗?”
江盛雪手指轻颤,她飞快地扫了一眼叶晟,垂下头顿了一会儿才道:“我……如果你们能在他们完全变成虫人之前把他们救出来,我可以替他们拔除蛊虫让他们恢复正常。”
众所周知,用活人炼制虫人非常困难,而且中途不可以打断,不然蛊虫和宿体都会直接死亡。从虫人这个惨无人道的炼制法诞生至今,还没有人敢大言不惭的说她能够解蛊虫之毒。
江盛雪的话让在场的人均是一愣,他们各个都是人精,很快就反应过来江盛雪这句话的深意。能够解也意味着对制作虫人有很深的造诣,只有对症下药才能药到病除。以江盛雪的年纪,就算她是不出世的天纵奇才也很难在短短的几年间攻克制造虫人艰难的困境,能走到这一步的定然是她父亲江义。
江义已死,女承父业,江盛雪身上必然有更完善的虫人炼制之法,这才是她当初被府衙严加看管,被虫人追杀的真相。那些人想要的就是这种东西,为了满足自己的一己贪欲。
江盛雪敢把这话说出来自然明白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可是这一次她一点也不害怕。
叶晟瞧着面前这个年岁不大的姑娘,苍老的面容上有了一丝动容。每个人都有选择救或者不救的权利,哪怕是救死扶伤的大夫,也没有人可以强迫他们为救人而把自己抛上风口浪尖。江盛雪很清楚后果,可是她还是勇敢的站出来了。
“既然如此,那老夫也陪你们疯狂一次。我家那小子虽然人冷面冷,嘴上说着不会掺和我的事,心里还是担心我这把老骨头,他派来协助的人差不多明日就能到,届时我们直接杀过去,救出被困在地牢的人。你以为如何?”
叶晟说完看向梁简,等他做出决断。听音阁有自己的传讯方式,要避开官府做点什么并不是难事。更何况那两个蛊师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江湖人,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大意轻敌。
梁简见叶晟不在隐瞒自己的身份,笑了笑道:“今夜试探想必已经惊动那些人,速战速决是为上策。前辈愿意鼎力相助晚辈感激不尽,就按你说的来办,明日人手一到我们正面进攻。”
梁简和叶晟敲定明日劫狱的事,两个人都默契的没有去找江盛雪求证如何救治虫人,他们心里都很清楚,这个不言而明的秘密不能被更多的人知道。此刻江盛雪成了他们要保护的中心,有些事看破不说破才是好事。
见无人询问更多虫人之事,江盛雪松口气,感激的看向梁简和叶晟。
天色已晚,大家还要为明日的事情做准备,便没在多言。掌柜扶叶晟回去休息,梁简和梅争寒在大堂搭了简易的床,准备就这样凑合一|夜。此地收留的人挺多,掌柜也只隔出一间房给江盛雪。
梁简先和衣上|床,梅争寒和江盛雪两个人还在门口站着。江盛雪抬头看着从云层里挣脱出来的月亮,想了许久扭头对梅争寒道:“哥,我们去给爹娘上一炷香吧。”
梅争寒点点头,心里虽然奇怪江盛雪为何要现在去上香,面上并没有拒绝。
江盛雪笑了笑道:“叫上梁大哥一起。”
江盛雪临走时把江义夫妇的灵位设在偏房,掌柜一早就和住进来的人打过招呼,所以这边没人。江盛雪推开门进屋,月光斜斜的照射进去,微弱的光下勉强能看见灵位模糊的影子。江盛雪点亮两侧的蜡烛,给夫妻二人上了一炷香,跪下磕头。
梁简走在后面,他做为一个外人,只上了一炷香。江义的灵位旁边就是江夫人的灵牌,上书:爱妻陈秋之灵位。
他们夫妻恩恩爱爱一辈子,但愿他们在另一个世界还能在一起。
江盛雪说来祭拜梅争寒不疑有他,这会儿祭拜完江盛雪却不忙着走。她跪在地上,双手合十,眼神一直盯着江义的灵牌,看起来心事重重。梅争寒怕她想起从前的事过于忧伤,俯身在她耳边道:“盛雪,夜深了,我们明天还要去对付那群蛊师,早点休息吧。”
江盛雪没有动,依旧盯着江义的灵位,轻声道:“对付虫人砍首并不是最有效的,以火攻一劳永逸。但是在滇西火葬是被禁止的,他们认为肉身不能完整下葬灵魂就不能得到安息,生者要为死于火海的人日日诵经,祝他们早日脱离炼狱之苦。所以对付虫人,很多人都不会选择火攻,我刚才不说也是因为你们用这个法子对付那些百姓可能会招来他们亲人的反抗。我爹留给我的东西里面有虫人的解法,我愿意试一试把他们都救回来,而不是看着他们这样白白的死去。”
梁简料到江盛雪把自己带来灵堂是有话要谈,但没想到她说的是这件事。梁简在心里轻叹一声,抬手一挥关上两侧的大门,把清冷的月光都挡在外面。他走到江盛雪身后,道:“你爹就是因为这件事才死的,对吗?”
江盛雪闭上双眼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嗯了一声算是承认梁简的猜测。
蛊师入侵樵县并非一朝一夕,他们早就在这里建立一股隐暗的势力,如果不是江义以一己之力从中做了阻拦,只怕樵县的困局在红叶城尚未爆发时疫时就起来了。可江义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他能做的也仅此而已。
梅争寒被两个人的话弄的有些糊涂,这和当初江盛雪告诉她的完全不一样,他不解的看着二人,道:“这是什么意思?我师父不是因为得罪县官才招来杀身之祸吗?他和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
梁简对梅争寒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太激动。
江盛雪压下心底的伤感,起身走向梅争寒,看着他道:“之前是我骗你的,虽然这件事情的确和县官脱不了干系,但背后黑手却不是他。爹临终前放不下你,怕你冲动之下去为他报仇,便让我瞒着你。我们的力量对于那些人来说真的太渺小了,爹是不想看着你去白白送命。”
江盛雪说到后面声音有些哽咽,那个时候她和梅争寒无依无靠,又怎么斗得过处心积虑的蛊师。为了能和梅争寒活下来,她一个人承受了所有的仇恨。
梅争寒苦笑起来,他师父果然了解他,连他想做什么都猜到了。他有些难过的退了几步,坐到一旁的木椅上,沉默好一会儿,才看向江盛雪:“那现在可以告诉我前因后果了吗?”
第71章
毫不夸张的说, 江义是个奇才。他的医术在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不仅如此他在蛊上同样造诣匪浅。但是很少有人知道他是蛊师, 就连梅争寒也只是知道他师父对蛊很感兴趣。江盛雪是江义带大的, 跟在他身边学了很多关于蛊术和医术方面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