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诛道:“在西北。临近芷莲山。”
左临心道:“芷莲山?那不是极北之地吗?听说那里终年都是雪,气候极其恶劣,人根本无法存活。再者,芷莲山附近也就没有什么地方了,也没听说过有什么适月山啊。”
顾诛道:“有的。”他目光朝北望去,彷佛从那里能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林看见那化不开的雪一样:“数百年前,北郡王率军诛杀群妖于极北之地,三月苦战之后,数万将士牺牲。英魂化灵,守卫边疆。传说北郡王功德圆满,死后羽化登仙,为告慰亡灵,命边疆卫氏一族生生世世留在边地,护卫河山,永世不得离开。”
“这群人血肉之躯,怎么抵挡这严寒,几日之后,就只剩下几百人而已。他们摄于天威,不敢离开,最后在芷莲山后面发现了一处荒芜之地,就此留了下来。可这地方并非生处,与芷莲山比起来,就像是一个死处。”
左临心道:“死处?”
顾诛道:“你听。”他伸出纤长的手,在空中一挥。他指尖露着淡淡的灵气,是天空一样的蓝色,身边呼啸的风声被裹在这蓝色中,在他指尖流转。顾诛道:“你看见的,就是生气,生灵都依赖它们而活。而这些东西,在那片荒芜之地里,是没有的。没有风声,没有月光,没有流动的任何东西。”
左临心听的入迷,他生性喜欢无拘无束,平时在山上没人管都还觉得不够畅快,所以实在想象不出这样死气沉沉的地方,问道:“所以那片死地那里就是适月山?”
顾诛道:“也是,也不是。留下的人为了繁衍,广布阵法,把死气聚在了一起,他们想出了法子,以亡魂养灵气,就这么生存了下来。一代一代的,就成了适月山。亡魂离不开,他们也离不开,山里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左临心道:“那真是可怜。”
顾诛道:“百年前是这样的。现在生灵循坏,并不像当年那样匮乏了,所以若想离开也不是不能。只是他们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山里的环境又与外面有太多不同,所以不爱与外人接触。”
左临心道想了一想,再一看身边这江南柳岸的景色,软糯俊俏的儿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若是我,拼命也是要出来的。在那样的地方,便是能平平安安的过一生又怎样,这世间风景如此多,为何要拘泥在这么一个地方?这么看,还不如在我们山上,自由自在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顾诛微笑点头:“有一个人也是这么想的。他不爱自己出生的这片雪山,却钟情从来没见过,只在书里出现的江南风光。人人都羡慕的安稳终老他不要,一心一意的只要逃出去。”
“后来他得了机会,终于能离开了,可是他逃走的时候却被族人发现,和族里的人大打了一架,这是适月山百年来都没出过的大事。可那个人却并不在意,你猜他说什么?他说,若是要一直呆在这个地方,不如去做猪做狗,好过这么没意思的一生。”
左临心道:“然后呢?”
顾诛:“然后那个人就离开了,立誓永远不会再回来。我一直想不通,如他这样武功智谋的人,做事之前都深谋远虑,怎么会在离开的时候被人发现,就在刚才我终于想明白了,其实他是故意的。他这样的人,即便是走了,也要光明正大的告诉所有人他要走。呵,偷偷摸摸的离开,实在是太不像他了。”
左临心抬头望着天空,半晌道:“如果是我,我也会这样做的。你说的那个人,其实就是你舅舅吧?”
顾诛不答,他道:“我幼时听他给我念书里的故事和江南的风景,只觉得不过是纸里的人物和事情而已,即便再美又怎样,看过了也就忘了。所以看他这么向往,总是觉得不能理解。他离开后,我就总想着来看看,想看看这外面的风景和人,究竟和那白雪高山有什么不同。”
不知怎的,左临心忽然心脏急速跳动:“那,那你发现了不同吗?”
顾诛扭过头望着他。
顾诛眸色深,瞳仁又极大,望过来的时候目光如炬,呼吸如风。左临心在这种美色的注目下几乎不能自持,不仅心口痒痒的,嗓子也痒痒的,于是干咳了一声。顾诛道:“以前不觉得有什么不同。现在才发现,还是不一样的。让他留下的,只怕也不全是风景罢。”
顾清岚在看着这里的时候,在想着什么,他执着的这里,又与别处有什么不同呢。
左临心直觉觉得这这话里有话。微风阵阵,拂动了顾诛腰间的环佩,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左临心想起自己第一次与顾诛相见时,也听到了这个声音。
声声而来,声声入耳。
他低头想了想:“我同你们一起去临江府。”
知道这个消息最高兴的莫过于谢歌台,而公仪嫣听说他们要去万花宴,立刻兴致勃勃地要求一起去,公仪鸢拦住她道:“你一个女儿家的,武功也平常,去了也是给他们添乱,还是好好陪我呆在家里吧。”
公仪嫣撅着小嘴道:“你有姐夫陪着,我一个人多孤单啊,又没人陪我玩儿,还不如让我跟着他们见见世面呢。”其实公仪鸢还未和楚且殊成婚,但公仪家上下早当他是自家人,所以公仪嫣也不避讳,一向都以姐夫相称。
公仪嫣年纪小,姐妹关系又极好,一向极其受宠。但这次公仪鸢却狠下心肠,坚决不肯让她去,公仪嫣只好眼巴巴地望着四人离开。左临心哄她道:“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一群人凑热闹罢了,你喜欢临江府的花,我们回来的时候带几株给你。”公仪嫣也只扭着身子不肯理他。
四人沿着大路离开妄西城。谢歌台和左临心相反,天生的好奇心重,是个爱好无事生非的性子,看见什么新奇好玩的东西都要凑上去逗一逗。路上才走了三天,各种打抱不平,大到找猫逗狗,小到算卦看病,什么事都要插上一脚。最后左临心忍无可忍地质问他:“你这样子,等走到临江府,万花宴早就开完了。”
谢歌台道:“什么万花千花,你真当我是为了看花去的呀。再说小爷什么名贵的花没看过,我在家的时候。。。。。。”他说的兴起,一时疏忽,醒悟过来立刻闭嘴。
左临心只当作没听到。
别人不知道的时候,谢歌台千方百计的隐瞒,现在别人不问了,他反倒又浑身痒痒了:“你就不好奇我来自哪儿?”左临心想起初见面时他一身草莽,现在再看看他翘着长腿,腰间挂着葫芦布袋的样子,嫌弃道:“多半和我一样,从那个山上下来的罢。”
谢歌台瞪大双眼:“放屁放屁,江南谢家,你没听过?”
左临心道:“听过。当家的叫谢陆,天下阵法第一人。咱们在妄西城见到的那个百谷老人,就是败在他手下的。”谢陆威名显赫,以布阵闻名天下,一生辉煌,就这么被左临心轻巧巧地说完了。
谢歌台眼光闪烁,挑眉道:“那是我爷爷。”
左临心道:”哦,难怪那时你那么生气,要找百谷老人拼命了。”谢歌台见他不以为意,奇道:“你,你,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左临心奇道:“问你什么?”
谢歌台一时梗住。
可想想也是,他和左临心只是一时相逢,互相投缘,现在又结伴而行罢了。他是谢家公子也好,是江湖骗子也好,对左临心来说,都没什么区别。宝石璞玉,碎粒沙硕,都是石头罢了。左临心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不想知道的,他自然也懒得问。
顾诛和顾长弃对中原的了解更少,因此对谢歌台的身份也没什么反应。
谢歌台想起自己一路来千辛万苦的隐瞒,一时间哭笑不得,不知什么滋味。
左临心道:“谢陆是谁我又不认得,我只认得你就是了。”
☆、第 11 章
左临心虽然和谢歌台年龄差不多,也爱笑爱闹,但又稳重的多。谢歌台和他接触久了,就发现他外热内冷,看似对所有事情都感兴趣,但又总是淡淡的,不知道心系何方。谢歌台笑了一声,觉得有趣,又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的顾长弃很是担忧的看着他,悄悄问顾诛:“谢歌台是不是神智不太好?”
顾诛耳力极好,早就把两人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心想,果然如此。四周黑夜如墨,空中星光点点,他仰头看着天空,忽然听到阵阵风声,夹杂的还有几声野兽的嘶叫。
顾诛听的一会儿,道:“在那里。”说着一个跃起疾驰而去。跟在他后面的是顾长弃,再随后是谢歌台,左临心远远落在后面。等赶到的时候,就发现三个人站在半人高的山坡上,往下看去是群狼环绕,被围在最里面的人,身材高大,一身黑衣,居然是莫笙。
左临心看了一会儿,道:“咦?他身边那个人。。。。。。”他以为自己看错,但仔细一瞧,确实是个熟人。顾诛道:“是连姑娘。”当日连步瑶被众人送回连家后,他们就再没见过面,直到左临心他们离开,连姑娘还因为身体不适卧病在床,现在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出现在这里,并且还是在莫笙的身边。他立刻想到当日莫笙逼死了连步瑶的情郎于敛:“难道是莫笙图谋不轨,把她掳来的?”
顾诛摇摇头,道:“应该不是。你看连姑娘的步法。”连步瑶是懂得一些武功的,此刻她手里拿着火把,和莫笙分据在两侧,形成一个环绕之势,显然是莫笙主攻,后方则交给连步瑶防守。
左临心奇道:“这,这。。。。。。她怎么会帮着莫笙?”接着又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她是想守在莫笙后面,伺机偷袭吧?”还未猜完,就听到领头的头狼一声哀嚎,原来已被莫笙一剑刺中,倒了下去。
头狼已没,剩下的更加不是莫笙的对手。等狼群死的死逃的逃了,莫笙接过火把,连步瑶就后退一步,默默地坐了回去。
左临心清楚地看到连步瑶目光微抬,和自己对视了一眼,可她神色正常丝毫不慌张,也没有要求救的意思。莫笙自然也瞧见了,他微微转着脸,自顾自地抱着胳膊休息,仿佛没有连步瑶这个人一般。
左临心有些不明白了。四人走远了些,谢歌台早就憋得难受,奇道:“连姑娘到底怎么回事,她不说为情郎报仇,居然还和敌人搅和在一起?”顾诛对连步瑶了解不多,不好妄言,只是道:“我看她不像是被莫笙挟住。”谢歌台气呼呼地要去找连步瑶问清楚,看顾诛和左临心都步动弹,转头问顾长弃:“小哑巴,你跟不跟我去?”
顾长弃虽然寡言,但人并不沉默,加上他年龄比谢歌台还要小一岁,平日里就处处都让着谢歌台。这次被谢歌台“小哑巴”这么一称呼,顿时堵住,半天才点点头,想想不对,又“嗯”了一声,说完看向顾诛,等顾诛点头了,才跟着谢歌台离开。
左临心情不自禁地往前跟了两步:“他们这一去,要是和莫笙起了冲突怎么办?”莫笙武功虽然不太高,但绝不低,如果只是谢歌台一个人,左临心肯定要跟着去,但有顾长弃在,莫笙双拳难敌四手,倒是不用太担心了。
顾诛道:“怎么?”
左临心道:“谢歌台恐怕打不过他。”又想了想自己的武功是几人之中的垫底,大概只能不拖后腿罢了: “若是打起来,你们也不用管我,我自有自己的方法,绝不吃亏就是了。”顾诛见过他勇猛至极,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微一沉默,问道:“你一直,都是如此吗?”
左临心没听懂:“什么?”
顾诛心里微微叹气,道:“也没什么。你不必担心莫笙和他们起冲突。他在此地出现,自然是为了春温剑。要取春温剑,只怕是要和白家,乃至整个临江府为敌,现在他是绝不肯为了其他人浪费精力的,你可放心。”这时谢歌台和顾长弃远远地已经回来了,莫笙果然如顾诛所说,既没有挟持连步瑶,也没有限制她行动,只是连步瑶自己不愿回来。
谢歌台怒道:“原来当初你们送她回去之后,她就自己偷偷地跑了回来。她说自己本来是要找莫笙报仇的,结果差点病死在半路,结果还是莫笙救了她。这么着,她就对人心怀感激,现在还一直跟在他身边。我们要送她回去,她还摇头不肯,说自己现在无牵无挂的,就这么浪迹天涯倒也很好。”他越说越气,顾长弃看他胸脯起伏,眉头紧皱,只好接过话来说:“连姑娘她执意不肯回家,我们也不好强求。好在莫笙对她守礼的很,我看了下,这一路他自己风尘仆仆的,连姑娘倒是吃饱喝足,没有疲态,想必过的也还好。”
谢歌台道:“好个屁。”他有心骂两句脏话,还没出口就被顾诛一瞥,只好咽了回去。
第二天四人上路的时候,果然远远地瞧见了两人。仍旧是一前一后的隔着老远,但莫笙步伐缓慢,显然是为了等后面的连步瑶。顾诛瞧了半晌,左临心问他:“怎么了?瞧出了什么?”顾诛道:“没事,我们走罢。”
这一夜赶到城边,几人找了个还算繁华的客栈住下了。左临心瞧见连步瑶跟在莫笙后面上了楼,又分别进了不同的屋子,才放下心来。又想到连步瑶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千辛万苦地跟过来,不管是要报仇还是要怎样,毕竟不是个好结果。
这么迷迷糊糊地想了半夜,刚有了些睡意,就听到有人大喊:“走水了走水了,大家快起来呀。”左临心一跃而起,拉开门就看见顾诛站在外面等他。
顾诛住在他隔壁,显然是听到了叫声来找他的:“长弃和谢歌台在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