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根结底,只是一无所有的潇洒罢了。
姬云羲盯着宋玄的双眼,
他在其中看不到往日的温和,只有一片迷蒙的混沌。
“你想说吗?”他问宋玄。
“……抱歉”宋玄低低地垂下了头颅。
“那就不要说了,”姬云羲竟然浅浅的笑了起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他的笑容很美,在这一刻更具有蛊惑的力量。
宋玄忍不住看的有些痴了。
“我可以等,等到你愿意信任我为止。”姬云羲说。“宋玄,我对你有一生的耐心。”
宋玄心头竟有些酸软。
他点了点头,将额头轻轻地抵在了姬云羲的肩膀上。
仿佛是道谢,又仿佛是轻微的依靠。
那肩膀瘦削又单薄,带着隐约的药香,却让宋玄感到了安心。
“阿羲,多谢。”
宋玄轻声说。
这是第一次,宋半仙卸下了他谈笑风生的面具,露出脆弱柔软的一面来。
是在姬云羲的面前。
姬云羲的目光变幻莫测,嘴角缓缓上扬起一个弧度。
在马车这样一个狭小的世界里,好像只剩下宋玄和姬云羲两个人。
仿佛有细微的热度,从他的肩膀涌进身体。
如果是这样被依靠着的话。
如果能够一直拥有这样的温度的话。
他大概会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的。
第66章 炸药
马车骨碌碌轧过一路的积雪,终于在傍晚前抵达了驿站。
那钦差比谁都要着急,一个劲地念叨着行程进度。宋玄也没心情理会他,只跟方秋棠商量着对策。
方秋棠在宋玄面前向来装不住事情,这次却神神秘秘的,不肯多透露半句话,只让他子时到后山找相见,一切等到时候再说,宋玄也拿他没什么法子。
月上中天,宋玄按照跟方秋棠的约定,蹑手蹑脚地溜了出来。
只见方秋棠正抱着一个匣子对着月亮,神色有些复杂。
宋玄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故意打破了沉默:“佳人为何独自赏月啊?”
“夫君出墙,面首死光,奴家的心里苦啊。”方秋棠立马变了一副面孔,无缝衔接了宋玄的玩笑。
这一路上的气氛都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终于在这一刻轻松了些。
方秋棠将怀里的匣子给宋玄看:“这是我压箱底的玩意了,这法子如果再不行,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咱们就自求多福,黄泉路上结个伴罢。”
方秋棠说出来的话,就没有一句是好听的。
宋玄忍不住踹他一脚:“就你这张嘴,我黄泉路上也要被你气死的。”
打开匣子,看见里头是鼓鼓囊囊的一包,不知道里头装了什么东西,忍不住目露疑惑。
“这是个什么东西?”宋玄问。
“这东西叫炸药。”方秋棠重新找回了当年指导宋玄如何用姜黄和碱水装神弄鬼时的神气——自从宋玄过了十六岁,他就很少再次体验这种感觉了。
还是当年那个傻乎乎,见什么都大惊小怪的孩子好啊。
方秋棠忍不住感慨了一下,又接过宋玄手中的东西。
“炸药?治什么的?”宋玄伸手要拆开瞧瞧,被方秋棠一巴掌拍开。
“说了你也不懂,一会看就是了。”方秋棠更神气了。“这东西我还没有弄周全,本来不打算拿出来的。”
“本来想跟你们到了盛京。研究明白了,再给你们一个惊喜,只是现下情况紧急,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说着,方秋棠就把宋玄拉到了后山深处。
他一手拎着他那古怪的包裹,一手还拿着火折子,一脸的认真。
宋玄不晓得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记得上次他露出这样慎重的表情,还是弄出鬼火的时候。
方秋棠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将那一包小心地放在一个土堆上,不知从哪摸出一根线来,用火折子点燃了,随即像是被烧着尾巴的兔子似的,拉着宋玄跑的远远的。
还不忘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你做的这是个炮仗?”宋玄忍不住问。
“什么炮仗!都说了这是炸药。”方秋棠抱怨了一句。“你现在还不知道厉害,等你知道了,一定会对我崇拜的五体投地的。”
“不过也不知道……”方秋棠自己嘟囔着后面的那句话,消失在了巨大的响声中了。
伴随着巨响的是冲天的火光和气浪,泥土与木片被掀起。原来在炸药旁边的老树硬是被炸出了一个窟窿,地上也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坑,宋玄看的张口结舌,一脸的震惊。
?
方秋棠灰头土脸地从树后头爬出来,还忍不住自卖自夸:“怎么样,厉害吧。不是我说,你能认识我,是你的福分。这天底下,你能找出第二个做出这玩意的人,我跪下给你磕三个响头。”
宋玄盯着那泥土坑半天,半晌才说出一句:“你若是早些弄出这东西,咱们怕是能捞上更大一笔。”
方秋棠本想唾弃他鼠目寸光,可自己琢磨琢磨,好像似乎也的确是这么回事。
当初有个鬼火他们就敢称自己能通鬼神,现在连炸药都捣鼓出来了,按照他们俩的胆子,绝对是敢假称神谕的。
“不过这东西现在还有个问题,”方秋棠说。“这东西不大稳定,也不太保险,我怕不好控制时间。”
“你等我再试试,能不能做出埋在地里的,一踩就炸的。”
宋玄闻言愈发惊讶:“还有埋在地里的?”
“自然有,只是我不一定弄的出来。”方秋棠得意地说。“不过这样也是够的,只要设计的好,管保让那些人有来无回。”
宋玄被这东西的威力吓了一跳,不由得庆幸方秋棠也跟着来了。
说起来,他实在是些走投无路。既不能逃,又不能躲。真是硬生生往榔头上撞,纵然不撞个头破血流,怕也是要两败俱伤的。
可他也庆幸自己跟来了。
否则姬云羲这一路,的确是凶多吉少的。
方秋棠只要一摆弄他这些东西,就会兴奋得上蹿下跳。拉着宋玄,说了好久的话。一会儿说该多弄些硫磺,一会儿又说其实还是埋在地里的好用。
宋玄瞧着方秋棠兴奋的模样,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他惯常知道,方秋棠会捣鼓一些常人捣鼓不出来的东西。却万万没想到,他弄出来的东西,会这样危险、杀伤力这样巨大。
“你当初弄这东西是想做什么?”宋玄忍不住问。
方秋棠愣了愣:“随便做着玩玩,大概是……知道能做,就想做了罢。”
宋玄竟有些听不懂他的话。
“我原来也不大喜欢这些东西的,但是后来觉得……还是自己做出来的东西亲切。”方秋棠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目光竟罕见的有些失落,与方才他瞧月亮的眼神如出一辙。
很快,方秋棠就自己转了话题,笑嘻嘻地问:“宋玄,你这回跟姬云羲回京,不会就扎根儿在盛京了吧?你家那小朋友好歹也是皇亲国戚,给你谋个生计还是不成问题的吧?”
宋玄摆了摆手:“你说到哪去了?我想都没有想过。”
他虽然一心护送姬云羲回京,却丝毫没有考虑过,要为姬云羲永远留在京城。
姬云羲是属于盛京的。那里有属于他的权势,地位,身份,有姬云羲本应该拿回来的东西。
但宋玄,却是不属于那儿的。
他早就想过,只要将姬云羲安全地送回京城。他就接着扯着他那块算命幡,四处招摇撞骗去。
至于姬云羲,有这样一份缘分,就已经足够了。
跑江湖的人,感情深浅倒真不在于两人相处的时日长短。如方秋棠这般,哪怕多年不见,仍是可以为对方两肋插刀的,才是真交情。
方秋棠忍不住好奇:“你真不想赚个官做做?”
如今佛道盛行,圣上又一心求长生之道,京城已经封了好几个道官了,他这句话还真未必是玩笑。
宋玄摇了摇头,笑着说:“你我天生穷命,受不得大富贵的。”
“你是你我是我,你穷别把我带进去,老子可是要赚大钱的。”方秋棠笑着推了他一把。
“只是你若当真如此作想,我便劝你早日脱身。”方秋棠又正色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若进去了,再想出来,便难了。”
“我省得。”宋玄笑了笑。“你呢,你不想混个官做做?”
“我当然想,”方秋棠嬉笑着说。“我不但想做官,还想发财,想富可敌国,想娶上十八个老婆——”
“醒醒吧,天都快亮了。”宋玄见他越说越糊涂,忍不住踹了他一脚。“我去瞧瞧阿羲,这次的事情,真的多亏你了。”
“你我之间还算什么算?别恶心了。我头皮发麻。”方秋棠抱怨。“你快去吧,趁着夜里,我再琢磨琢磨,这东西怎么改。待明日到了车上,便不好再弄了。”
宋玄面上终于轻松了几分,有方秋棠那奇怪的玩意儿在,纵然没有全然的胜算,也不至于毫无反抗之力了。
他终究还是怕见不到姬云羲,也怕因为一己之私,叫方秋棠也卷进这必死的局里。
方秋棠见宋玄走了,又仰头盯着天上的月亮发起呆来。
他没有开玩笑,他是真的想做官,想发财,想做一切高兴快活的事情。
毕竟他把这一生一世都当作一场梦,梦里就该纵情享乐、声色犬马的。
可这场梦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呢?
他是真的、真的有些想家了。
第67章 拖延
有了方秋棠给的底气,宋玄心里便有了几分成算。
到了第二日清晨,钦差带着一众侍卫恭恭敬敬地立在门口,名义上是为了听候姬云羲差遣,实则是为了催促上路。
这也不是第一回 了。
钦差对姬云羲的恭敬,十成十都是出于对皇室的面上恭谨,对于一个母族失势、孤身一人的病秧子皇子,他实在是没有什么敬畏的。
姬云羲对此也是淡淡的模样,虽然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并没有让人感到畏惧。
大概这位皇子也只知道自己的尴尬处境,没什么胆子耍威风的。
所以钦差今日也是大摇大摆地到门口前去催促,只是连敲了三回门,也没见房门里头响起什么动静。
钦差有些沉不住气,干脆推了门进去,嘴里念叨着:“殿下,恕臣无礼——”
刚一进去,就迎头砸来了一杯子,骇得那钦差往后连退了三步。
那瓷杯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钦差忙躬身行礼,拿眼偷觑姬云羲的神色。
只见姬云羲只穿着一身单衣,正倚在床头,眉目隐含戾气:“谁准你进来的?”
“是臣失礼,只是已经到了上路的时候——”钦差不知这位三皇子哪来的火气,只是小心翼翼地解释。
“上路?这可不是什么好话,是不是一会还得吃顿断头饭?”一边宋玄笑意盈盈的接口。
钦差这才发现房间里头竟还有一个人, 宋玄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正在桌吃早点喝茶,还托着下巴瞧他:“钦差大人对殿下可真是有心了。”
姬云羲一听这话,立时冷笑起来了:“是了,这样着急催着我,可不是有心盼我去死吗?”
这两个一唱一搭的,将钦差逼出了一身的冷汗来,连忙解释:“臣断然不敢有这样的意思,只是路程遥远,怕耽误了时日……”
“耽误两天又怎样?”宋玄挑了挑眉,将茶杯放下。“昨个儿殿下可是在雪地里过得夜,受了风寒,我看今日是走不得了。”
姬云羲坐在那,虽如往常一样有几分病弱,却并没有风寒的症状,反倒眼神凌厉,比往常还要精神上三分,摆明了就是睁眼说瞎话。
钦差哪里肯这样善罢甘休,张嘴道:“殿下若是身体不适,臣去请个大夫随行,总不能耽误了圣上的旨意。”
“圣上的旨意是让你把殿下当罪犯,解押回京不成?”宋玄慢悠悠地问。“连殿下安危都顾不得了?”
那钦差一股火“蹭”地就窜上来了,他向来看不上宋玄这个江湖骗子,如今见他一句接一句地顶着,越发地恼火:“宋玄,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宋玄却不生气,转头笑着问姬云羲:“殿下,问你呢,这里有我说话的份没有?”
“当然没有,”姬云羲这话刚说完,钦差来不及高兴呢,就听他下一句说。“在这位大人的面前,连我都没有说话的份,又何况你呢。”
“是鄙人出身乡野、见识短浅了。钦差大人那可是一身的威风,什么龙子皇孙,放在大人的面前怕都是纸糊的。”
许是路上见宋玄方秋棠一唱一和挤兑人见得多,连姬云羲也学会接话头了,也不知这两人是哪来的默契,硬是将这钦差逼得说不出话来。
钦差气得狠了,他原本心里就将宋玄归在油嘴滑舌哄骗贵族上位的小人之流,虽然他自己也未必有多能干,可终究到底是有个高贵出身,自诩与宋玄那是云泥之别。
可如今宋玄当真哄起那三皇子和他做对来,钦差忽然发现,自己压根就拿宋玄一点办法都没有。
有姬云羲在,打不得、杀不得,连指桑骂槐似乎都不是对方的对手,自己气得面红耳赤,那头宋玄还笑嘻嘻地给你扣大帽子。
什么不敬皇室、悖逆皇权,明明不是官场中人,掐起他的死穴来还真是一套一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