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材料用完了,西屋又空了下来。
柳初云想:“不如直接将这六百两当做本金周转吧,待回头净利超过了这个价格,再还给我不迟,否则单凭定金,我们短期内很难周转过来。”
白木希为难的想了一会儿,也没有别的办法。
柳初云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别愁眉苦脸了,咱们的生意如今越做越好了,只是底子太薄一时显得寒酸而已,这该是幸福的苦恼才对。”
白木希笑了笑,她说的不错,即便只是这样二十盒二十盒的卖,也早晚能攒够一笔不小的钱了。
这次碰巧商队收到了一个大单子,途经南海,于是这次老板很爽快的就接下了他们这个七百两的货单。
回到家时,天已经暗了,小鱼按照白木希的吩咐,将晚上要吃的食材准备好,等他回来下厨。
齐铭在院子里用水壶浇那颗移过来的桃树,桃树的叶子郁郁葱葱,花骨朵冒了好些,眼瞅着要开花了。
踏进院子里,累了一天的白木希心情平静下来,乐呵呵的招呼了齐铭一声,便去厨房做饭。
齐铭应了一声,但并不想过去,过去就要吃饭,吃了饭就该睡觉,睡觉就得去床上。
想起昨晚的经历齐铭就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原本就没有光亮的人生更加灰暗。
时至深夜,家家户户熄了灯,打更的锣声在街道上悠悠徘徊。
睡着不过半个时辰,白木希再度像八爪鱼样缠了上来,他睡觉特别喜欢搂着什么,以前有被子的时候是搂被子,如今床上有了齐铭,他就不搂被子了。
齐铭睁着眼睛看床顶,盯了一会儿,感觉自己的脖子都要被白木希捂热乎了,便伸手把缠在身上的手脚拆下来。
他拽的力道许是有些大,脸埋在他颈子旁睡得很香的白木希发出不满的哼唧声,鼻音浓重,仿佛在撒娇,齐铭动作顿了顿,不由自主的放轻,将人轻轻推到床里去。
白木希迷迷糊糊地在床里打了个滚,又滚回来,重新缠上齐铭的腰,他觉得齐铭肩宽腰窄,劲瘦有力,特别好搂。
他不光搂,还要蹭,脸在齐铭后背上乱蹭一团,蹭的头发凌乱不堪。
梦里不知梦到什么好东西,竟还吧唧嘴。
齐铭忍无可忍,再度将白木希的手脚全数拽下来,翻过身,将人用被子裹住,困在怀中。
被棉被和有力的双臂牢牢困住,白木希瞬间安全感暴增,顿时老实了,脸埋在齐铭胸口沉沉睡去。
齐铭也总算能安稳的闭上眼睛。
这一觉睡得沉,直到后半夜,白木希都一动不动,整个身子裹在被子里,窝在齐铭怀中,热的像个暖炉一样,舒服极了。
静谧的院子里,忽然传来‘噗’的一声轻响,很轻,像是什么落地的声音。
黑暗中,齐铭缓缓睁开眼。
紧接着,就听到一连串窸窸窣窣的动静。
齐铭松开怀里卷饼一样的白木希,坐起身,细细听了一会儿,发现声音朝西屋去了。
他一转脸,见白木希还窝在被子里睡得一脸幸福,便伸手捏住白木希的鼻子,过一会儿,把人成功憋醒。
白木希睡意惺忪的挣脱他的手指,不满的嘟囔:“干嘛?”
齐铭神色清明,淡淡道:“有人来了。”
白木希脑子一团浆糊,还没明白过来:“什么人来了?客人吗?”
齐铭冷笑一声,起身出去,他刻意放轻脚步后,走在地上,竟一点声音都听不出来。
他打开门,视线朝西屋看去,就见一个小小黑黑的身影,正站在西屋门前鼓捣着什么,过了一会儿,西屋的门就被打开了。
齐铭挑了挑眉,他料到又是贼,但没想到竟是这么小的贼,个头比小鱼还要矮一头。
小孩儿偷偷摸摸的进了西屋,在屋里轻手轻脚的摸索好一会儿,接着为难的站在书桌前,大约是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又不甘心离开,站了一会儿,冥冥中感觉有点不对劲,好似有人在盯着他,于是警惕的扭头朝门口一看。
一个高大的黑漆漆的身影就背对着月光,站在门口,冷冷的看着他。
“啊!!!!!!!”一声无比惊恐仿佛见了鬼一样的尖叫响彻屋顶。
还在床上打盹的白木希吓了一跳,忙趿拉着鞋子跑出来,另一边的小鱼也被惊醒,过来跟着他一起冲向西屋。
刚到门口,就看到齐铭站在屋里,手中拎了个小孩,姿势像拎着个小鸡崽子,小鸡崽还不住地扑腾,拼命想从齐铭的手中挣脱出来。
可她的力气哪里是齐铭的对手。
白木希起初以为是贼,还紧张了一番,看到是个小孩子,瞬间松懈下来,倒是小鱼机灵,赶忙回头把门关上。
‘碰’的一声,西屋的门被反锁了,小鸡崽子见彻底跑不掉了,这才停止了挣扎,还是被齐铭拎着,瘦小的瑟瑟发抖。
白木希朝齐铭摆摆手,让他把这孩子松开。
小孩儿一被松开,嗖的钻到角落里去,一脸惊恐地瞪着白木希。
白木希温声对她说道:“你别怕,我们不会害你的,也不会送你去官府的。”
小孩儿愣了愣。
白木希蹲下来看着她:“你,你多大了?”
小孩儿停了一会儿,低声道:“十二岁。”
白木希轻声问:“你来找什么?”
小孩儿弱弱的回答:“找,找珍珠膏,治脸。”
她怯怯的抬起头,这时小鱼正好端着烛台走过来,烛光映照下,这孩子脸上竟有大半边脸都是严重的烫伤疤痕。
作者有话要说:
=3=
第17章 十七·小偷
白木希吃了一惊。
这张脸若想治,恐怕不是一盒珍珠膏能解决的问题。
白木希轻叹一声,他现在怕是无能为力,毕竟连他自己都还只是和齐铭共用一盒珍珠膏。
他站起身,让小鱼开门放孩子离开。
一旁的齐铭却不赞同:“就这么放她走?”
白木希低声道:“她还是个孩子。”
还是个这么可怜的孩子。
齐铭却不认同:“孩子就可以入室偷窃?”
他说话的语气冷淡,吓得刚刚放松的小孩儿再度缩成一团,她直觉这个人没有面前的白木希脾气好。
白木希哑然,有些为难:“可,这么小的孩子,也没必要真的送去官府去挨顿打吧,怪可怜的,都是穷苦人。”
齐铭不以为然:“穷苦就可以偷窃?怎么,你现在很富有,需要别人来劫富济贫?”
“如果她一直穷下去,难道她就可以一直去偷?”
白木希无言以对,他少见齐铭对什么事情这么在意,视线看向齐铭,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
齐铭眼神平静,但语气却不留情:“不论她是自己来的,还是被人指使,你如今用这个理由放了她,改日她定会再偷,被别人抓住,直接就打死了,你该知道像她这样的穷人,一旦去做贼,打死也不会有人管。”
白木希这下听明白了,心中微微叹气。
是啊,他才刚从最底层的穷苦人往上走了一层,怎么就忘了这个道理。
白木希无奈:“这怎么办,难道真的送官府,或者真的打她一顿?”
可他下不了手。
齐铭耸耸肩膀:“你随意。”
小孩儿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赶忙爬出来朝白木希下跪,哭道:“求求您,您打我一顿吧,多狠都没关系,别把我送官府,求您了。”
白木希看着这个可怜的孩子,为难起来。
他明白齐铭的意思,如果不给这个孩子一些教训,让她抱着弱小便可以被放过的道理再去偷窃,只怕下回被哪家富人家抓住,不死也要打个残废,她这样的穷人一旦残废,离死也不远了。
况且这个孩子这么说,看来是不怕挨打,只怕送官府。
那么动手打她也是无用。
白木希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试图跟孩子讲讲道理。
“你别怕,起来吧,我实话告诉你,我手里没有可以给你用的珍珠膏了,而且你脸上的伤疤,不是一两盒珍珠膏就可以抹掉的。”
柳初云脸上的烧伤算不上重,如今也已经用完两盒了,还是没有完全消失,这孩子脸上的伤势这么重,相比必然要更久的时间,更多的珍珠膏。
小孩儿从地上爬起来,忙道:“我不是给自己用的,我是给哥哥用的。”
“哥哥?”
一听到这,白木希顿时来了火气,“居然你家大人指示你来偷窃?他们知不知道,若是遇到脾气不好的,你可能就被打死了!”
他们是不是算准了这么小的孩子,别人家也许会下不去手揍啊?用心竟如此歹毒!
见白木希误会了,小孩儿忙解释:“不是不是,是我自己要来偷的,我,我……”
她解释不清楚,又惊又怕,呜呜的哭了起来,断断续续的说了好久,才勉强把缘由说清楚。
她的母亲得了急病,需要一笔银子救命,可为了给娘看病,家中已是家徒四壁,一分钱也拿不出来。
而不久前,一位老爷看中了她哥哥的容貌,想收回去做个男宠,她哥哥才十六岁,那会儿娘也还没病,便抵死不从,被人划伤了脸,老爷对他便没兴趣了。
如今哥哥后悔了,想把脸上的伤疤治一治,好把自己卖给那位老爷换钱,可他想把自己卖掉,就不能出门偷东西,万一被抓到打坏了脸,就彻底没了救娘的希望,所以这小姑娘才自告奋勇,来白木希的院子里偷取珍珠膏。
她哥哥的伤浅,用不了多少珍珠膏,若白木希肯施舍一些给他们,小姑娘愿意签卖身契,给白木希做牛做马来还钱。
知道缘由后,屋子里的人彻底没了言语。
齐铭这半生风雨,见惯了生死离别,脸上不见悲喜,不为所动。
小鱼大眼珠滴溜溜的转,他的处境与这个女孩儿并不差多少,同样的事情身边比比皆是,甚至他自己这一路成长过来,也亲身经历过许多,因此也并未因听到此事而升起太多的同情,更多的是麻木。
无能为力的麻木。
倒是只有白木希,眼底多了几分怜悯。
沉默很久以后,白木希突然道:“这种事,你可以选择上门来求助我,我会尽力帮你们,而不是深更半夜来偷,无论你有什么理由,偷都是不对的。”
小姑娘羞愧的低下头,老实道。
她原本是想来求的,可是邻里的老人知道这事儿后,都说如果先上门求药求不到,人家就会警惕,自然再想偷就难了,他们一家的生路也就此断绝了。
她是个小孩子,纵然被抓住,很多人家也就是打一顿就放了,不会真的把她送官府,即便真的打死了,大概也是他们家人的命吧。
所以小姑娘拼着一死,半夜摸到了白木希的墙角。
白木希长叹一声,无话可说了。
由于自幼的生长环境,令他对面前孩子遭遇的困境十分感同身受,他不想再去思考这孩子的对与错,当生活已经将人逼到绝境时,很多时候已经顾不上对与错了。
他去自己的屋子里拿出新留下的那一盒珍珠膏,本想给女孩儿一盒,自己可以不用,但想想齐铭脸上的伤疤,便分出一半来装到一个空盒子里,交给这个女孩儿。
白木希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道:“你还小,有些事情分辨不清楚,不怪你,但以后不要再随便听信别人对你的蛊惑,偷东西是万万不对的,你该知道赚钱不易,就也该知道,赚钱难的不止你一个人,回头万一再被人抓住,你这小命怕是要不保。”
女孩儿接过珍珠膏,对白木希千恩万谢。
白木希:“去吧。”
女孩儿朝他重重的磕了个头,离开了。
白木希回头看着齐铭,后者没什么反应,也不知是赞成还是不赞成,白木希无奈的耸耸肩膀:“算了,各人造业各人担,我们也管不了这么多。”
齐铭神情始终很平静,不置可否。
他发表意见,就只是发表意见而已,至于怎么决定,那是白木希的事。
次日清晨,天微微亮。
齐铭永远是起的最早的一个,小鱼几乎把他当成了标杆,只要听到院子里有齐铭的动静,他也立刻一骨碌爬起来,开始收拾院子。
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他也不用起这么早,院子一直很干净,因为齐铭闲的时候会到处找事做,平时也就用过的厨房会费些功夫,可小鱼白吃着主人家的饭,总觉得不做些什么,心里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