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是豆油,用豆子榨的。”宋菽说。
“豆子?”汪大前从未听说豆子也能榨油。
“汪掌柜可想拿两坛回去尝尝?”宋菽问。
汪大前想了想,油这东西挺金贵的,人帮了他忙还送东西,似乎不大好。若他愁销路,自己卖个面子买两坛便是。
便问他,这油怎么卖。
“一提三文钱。”
汪大前觉得,自己可能上了年纪,耳朵不大好使了,又问了一遍。
“三文钱一提,四十文一坛。”宋菽答。
一提就是一酒提子的量,大约比上次宋菽让崔五娘去打油时用的小壶还大那么一圈的量。
汪大前:“这油也太贱了。”
宋菽:“汪掌柜可要来点?”
汪大前:“当然!你这油一直有吗?”
宋菽:“我这作坊就是榨油的。”宋菽指指室内,郭老大几个正在忙,都赤着上身,抡起铁锤击打长木楔,以挤压由四根粗木组成的木榨中整齐排列的以竹箍圈起的豆饼。
“难怪难怪。”汪大前总算明白,为什么宋菽敢这么吃油了。他虽然不懂榨油,但也晓得,如今其他油作坊既没有他这等规模,更没有他这样的榨油器物。
“行,给我来两坛子,我明天就开工。”汪大前大手一挥,招呼马夫进来给他搬油。
宋菽又额外送了他一坛子,说:“汪掌柜的若是见了人,便与他们说说,这十日凡来我油坊的,每人都送一提。”
汪大前多得了一坛,高兴得很,满口答应着走了。
*
“听说了吗,相河村的宋四郎在送油。”
从相河村到县城再到悦行市,消息如飞一般,迅速传了开来。
宋菽拜托了汪掌柜后,又注意在馒头作坊宣传,这些来买馒头的人到处走,消息不一会儿就传开了。
有人不信,那油多贵啊,宋四郎是闲得没事干,烧钱玩么?
但这诱惑有点大,不少人还是愿意一试,反正白送的,又不会少块肉。
谭力的阿娘知道后,也让他去打一提来。他领着竹子做的小壶往村口的豆油坊去,作坊的竹篱笆不高,远远就看到那里围了许多人,他们也同谭力一样,手里拎着装油的竹筒。
“这边打油,一人一提。”宋六娘站在比她还高的大油缸旁,指挥人排队打油。
她这儿排了五六人,每个人的眼睛却都在往另一边瞄,那边热热闹闹围了一群人。谭力奇怪,凭着自己矮小灵活,几下钻进人群,却见被围在中间的正是宋四郎。他身前是个简易的土灶,生着火,上面放了口铁锅,他握住铁锅的锅柄一颠,绿油油的野菜顺着锅子的弧度跃起,在里面翻了个跟头。
“好!”
居然有人拍起了手,像在看集市里卖艺的。
“这颠锅不用也可,用铲子这样拨弄两下,让油都裹上去即可。”宋四郎不疾不徐地道。
他身后的簸箕里堆着小山一样的野菜,这菜他们这儿的人常吃,但没起名字,一直就管它叫野菜。谭力的阿娘常用水煮,煮出的汤绿油油的,菜叶很嫩,却也寡淡。
野菜炒好出锅,宋菽把它盛盘子里,旁边搁了几双筷子,邀请围观的人品尝。
这些人吃野菜也多像谭力家那样,水煮煮便吃了,第一次尝到这样裹着油炒出来的,还没入口就觉得香气扑鼻。
“啊呀,我从不知道这野菜也如此好吃。”
“像肉一样,香。”
“我回去就让我家婆娘弄,保管家里那俩小子喜欢。”
“四郎,你能再做一次吗?没看清啊。”
“就是,前面的让让,我们也要看。”有人扯着嗓子喊。
人群一阵骚动,围在宋菽身边的又换了一波人,谭力也被挤了出去,只远远见宋菽说了什么,往铁锅里加了油,一会儿后又扔下一把野菜。
这主意是汪大前走后宋菽想到的,就好比超市里的现场推广。本以为要过几天才能见效,谁想第一天就来了这么多人,大伙儿见野菜也有新吃法,纷纷都想回去试试。
慢慢让这些村民都习惯用油炒菜后,食用油的需求量肯定会大增,到时候这油坊,便不愁销路了。
这还只是第一天,来的多半是附近村子的,所以宋菽选了炒野菜。
后来几天,他又将家里常弄的几样鸡蛋菜一一展示出来,甚至教了腐乳的做法。到了第五日后,县城来的人明显增多,还有不少悦行市的摊贩,宋菽看准机会,祭出大招——炸油条。
继望海楼的翠玉馒头之后,汪掌柜的汤饼铺摇身一变,成了葱油饼铺。这东西和馒头一样,大家闻所未闻,而且那葱油的香味,隔着两条街也能闻到,价钱更是实惠,即使普通的贩夫走卒,也能不时买上一块解解馋。
葱油饼成为大涂县第一美食后,大家都好奇,汪掌柜怎么突然对吃食有研究了。汪大前没有藏着,大大方方告诉大家,这是宋四郎教的。
宋四郎,又是他,这两个月县城但凡有些新鲜事,好像都跟他有关。
听说他近日在送油,还教做菜。
诸位生意总没起色的小摊贩摩拳擦掌,要是他们能从宋四郎那儿学个一招半式,说不定也能开间旺铺。
炸油条那天,围观的人一波比一波多。
这样的大油锅谁也没见过,更不知道面粉做的吃食也能放油里炸。只见那细细的两条面粉往锅里一滑,呼啦啦噗滋滋,一下子吹成了手臂大小。
不但如此,这油条脆生生的,又很香,好吃极了。
宋四郎还说,若是夹在馒头里吃更好。当下就有人跑馒头作坊买了几个,往里面一夹,果然美味。
“你这面粉怎么和的?”
“教教我们呗?”
“做白工换方子行不?”
乡邻也好,县城赶来的小贩也好,一声接着一声,宋菽仿佛被围在了声音的漩涡里,有些晕。宋阿南及时往他旁边一站,冷着脸巡视一圈,人群立刻退开两步。
新鲜空气涌入,宋菽终于缓了过来:“不用做白工换,我这就教。”
众人一听,可开心了,连忙要催,可是看宋阿南的脸色,声音又低了八度,只能期盼地看着宋菽,盼他能仔仔细细地教。改明儿自己回城里卖油条,这香味一传出来,保准不比汪掌柜的葱油饼差。
炸油条耗油,这时豆油的优势就实实在在地体现了出来。
一坛才四十文,多便宜,这些小摊小贩虽不富,但这点钱还是有的,这个拿一坛,那个拿两坛,堆在屋子里的油,很快少了大半。
生意好转,宋菽眉开眼笑。
这几日他现场教学,一样菜一天能重复个十来遍,还得边做边讲,耗精神得很。但作坊生意好,他高兴,这点累不算什么。
可惜这年头物流不畅,东西还是单调了一些。而且没有辣椒,许多菜都做不成。本来他还想弄个臭豆腐出来,但是没有辣椒酱的臭豆腐……宋菽有些提不起兴致。
*
贺曼本名拉哈曼,他带着货物跋涉千里,从红海之畔来到这个不输他们大食的帝国。
一碗汤饼下肚,呼吸着嘉朝自由的空气,贺曼决定了,这里就是他今后的家,他要娶一个美丽的华夏女人,生上五六个孩子,每天他出去做生意,妻子给他做华夏美食,这简直是神仙日子。
可是,他望着那一车晒干的红色果实,仿佛听见了梦想破碎的声音。
这车果实是一个海商卖给他的,他问过那海商东西的来处,海商说得模模糊糊,只道是海的另一头弄来的。那里有参天的大树,爱吐唾沫的白羊,和雄伟的望不见顶的神坛。
那是神之境。
海商一脸肃穆地道。
贺曼觉得,也许这东西能有销路,便以很便宜的价格买下,跋山涉水,来到了东方。
有个屁销路!
贺曼在泱泱华夏大地游历了大半年,连方言都学了好多种,却连一个认识这果子的买家都没找到。他那定居华夏的美梦啊。
昨天晚上,贺曼难受得喝了好多酒,跟客栈伙计狂吐苦水。
今天一早,伙计跟他说,从这里一直往北走,河北道大涂县有个神人,人称宋四郎。他见多识广,常有妙思,你看这带龙头的木酒坛就是他发明的,如今个个卖茶水酒饮的都在用,没准他会认识这红色果实。
贺曼一听,仿佛又见那希望冉冉升起。
他要去找宋四郎,他要卖出这些果实,他要在华夏定居!
作者有话要说: 【您的辣椒正在配送中,预计到达时间:未知。】
既然大家都说一段空一行好,那就这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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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桶金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五辆载满油坛的板车进了大涂县城。
一辆车往城南富户聚集的坊巷而去,两辆往城西卖菜的早市行去,剩下两辆停在城东。
“郭大哥,给我来三坛子。”一名卖油郎推着板车靠过来。
“好嘞,一百四十文。”郭老大一掌盖住封起的坛口,稍一推,一侧坛底便翘了起来,他另一手从此插入,用力一提,将满满一坛油放到了卖油郎的板车上。
宋菽教了十日炒菜,油就送出了几大缸,这些菜式又一传十十传百,更有人拿它们做起营生,这样各处用油的人家便翻了好几翻。
有人提出来相河村背油实在吃力,宋菽便定下每旬叫人来城里卖两趟油。
因着路远,这价钱自然要贵些,一提从三文变成四文,一坛则涨至五十文。并立下规矩,两坛九十五,三坛一百四。许多人见到有优惠,都愿意多买一点备着。
因为相河村的不是日日来,且只卖整坛,城里便生出许多卖油郎来。他们在郭老大来的时候一气儿买上两三坛,每日担出来卖,一坛子大约十四提,一提能卖到六七文。
同样多的麻油得要四五十文甚至更多,所以这豆油生意还是非常好做。
郭老大他们每次来都能卖出好几十坛,其他日子又到悦行市卖,那里有许多往来的客商,生意也好得很。现在再也不怕制了豆油卖不出去,宋菽更是使劲让他们买豆子回来,附近几个村的豆农也跟着眉开眼笑。
正午时分,大涂县城最热闹的时候,卖油郎摘下斗笠,在汤饼摊坐下。他一早去买了油,又马不停蹄得担了一坛去北边县郊叫卖,这会儿早已空了。
自从有了这豆油买卖,他天天都能往家拿钱,家里那母老虎都对他温柔了许多。
今天又赚了四十来文,得犒劳犒劳自己。
“客官要点什么?”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子凑上来,像模像样地问道,肩上还搭了块白布巾。
这样的小摊一般不用小二,厨子账房伙计都由摊主一人包办,若有伙计倒显得突兀,可卖油郎早已习惯这新风尚,只是很寻常地道:“来三两汤饼,一碟野菜。”
“好嘞。”小子朗声应道,跑去摊前喊,“头家,要三两汤饼。”
“知道了。”
摊主话音未落,那小子却已经跑远了。
只见他飞快跑进街口一家铺子,那铺子炊烟袅袅,却少有行人驻足。他跑进去时,一个小娘子提着裙摆出来,一手端了盘炒鸡蛋,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吴头,一碟炒野菜。”那小子说,变声期的嗓音有些哑,但咬字清晰。
“刚炒好,自己拿。”
被喊做吴头的那人约莫二十有余,在灶前挥汗如雨。
“行嘞,别忘了给我记一笔!”
他端起菜,话还没说完,已经又跑了出去。
吴十一郎原是在望海楼底下卖汤饼的,他有幸远远见过宋菽一次,却没想到这人影响了望海楼后,也会改变自己的人生。
宋四郎送油教菜那些日子,他借住在老乡家里,日日去豆油坊学菜,油只有第一次去时才有,但菜却是天天不同。
吴十一郎做了快十年汤饼,城里的汤饼摊越来越多,生意也越来越难做。从宋菽那儿学了炒菜后,他天天回家琢磨,这城里多得是学了炒菜的人,就算他把汤饼摊改成炒菜摊,也一样不好做。
最后那天,他趁所有人都走了,私下问了宋四郎。
宋四郎正在收拾锅子,随口说,不如把炒菜放到汤饼上做浇头。
这随口一语,给了他莫大的启发。
吴十一郎当天就把他的摊车卖了,租下这间小小的铺面,这铺子只够一个灶台的空间,大多人都看不上,给他却正好。他找人修补了土灶,又把他那几个同样做汤饼的朋友叫了过来,给他们讲了宋四郎的话。
那几人开头还犹豫,吴十一郎拍着胸脯说:“炒菜我来做,你们让客人挑浇头就行,不用出一文钱,有人要咱们再结账。”
卖汤饼的几人想,既然不用出钱,试试也无妨。
“那你得派人送来,不能让客官等。”又有人说。
“没问题,包我身上。”吴十一郎保证。
找谁来送呢?
他住的那条巷子有好几家贫户,他找来那几户的小郎君小娘子们,让他们帮忙送菜,每十次能拿一文钱。听到有钱帛可拿,几个半大孩子都高兴极了,当下点了头。
吴十一郎起头的浇头汤饼飞快出了名,之后又有几家主动加入。如今,他每天忙得连去趟茅房的空闲都没有,一整天都不敢多喝一口水,不停颠着锅炒菜。每天入夜后又渴又累,但看着一文一文铜钱飞入自己的口袋,再渴再累也觉得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