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萧晫笃定的接过话头:“这话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不管真假他都会当成真的,毕竟欺君之罪可不是闹着玩的。施云,我跟你提这件事的原因是,从今往后,不管是京城还是这边镇上,不会再有人帮我牵线介绍亲事,咱俩好好过,行吗?”
话风转的太快,而且一下子绕到自己身上,施云有点接受无能:“不是,我有点搞不懂你的想法了。你说你怕李大娘她们太热情,所以编这个谎话,可是再怎么,你不能跟京城那位说谎啊。这以后你要成亲哪怕纳妾,传宗接代……”
“不成亲不纳妾,不要孩子。”萧晫洒脱的摇摇头,张开手指跟他十指交扣:“我想明白了,只要你。”
这下子施云彻底慌了,红着脸讷讷的,言辞乱七八糟:“我没说,不跟你在一起……可是你,你家,总要……就你这么一脉单传的,这不可能……我不能……这不是让我成你萧家的千古罪人了麽……”
萧晫逗他:“那我以后纳妾,跟别的女人生小孩,你不生气?”
想了想那幅画面,施云黑了脸,死咬着嘴唇不吭气。
“真是,”萧晫心情极好的哈哈大笑,揉了揉施云的发丝:“不要了。而且这事儿已经板上钉钉要传到皇上耳朵里了,我总不能欺君罔上,自相矛盾。施云你别觉得对不住我,这件事是我自己想明白做的决定,以后就是到了黄泉之下萧家祖宗面前负罪,也是我一个人扛的事儿。京城那边,我萧家的将军府上人丁凋零,祖母去年过世了,母亲当年听闻父亲战死,跟着悬了梁。之所以还撑着那副架子,是因为还有两房远房亲戚,皇上养着他们用以牵制我这边,可是终究还是会不放心。我想,这次我让大太监带回去的消息,对他而言一定比大败大金和西乐联军更让他高兴。还有,我不想我的孩子再这么横刀立马不得善终了。你可以说我大逆不道,可我想,萧家一门忠烈,到我这里截止就好了。”
施云简直听傻了:“可是,可是你这……”他说不出读书人根深蒂固的那套说辞——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立场不同,即使愧对列祖列宗,可是这条路选了,就没有退路。
“你呢?你会后悔吗?会打算成亲,托李大娘介绍个姑娘——”
那些诛心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施云皱着眉头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虽然没你想的那么久远,可我施云一旦选定,这一辈子就会不离不弃。而且我还有两个弟弟,跟着父亲去了西南流云镇。萧晫,认真的,”施云难得神色肃整,清亮的眼睛像是一直望到男人的心底里:“我虽然不情愿,可是这种大罪名我不想你背负。你好好想清楚。”
☆、第 13 章
隔了没两天,大太监前脚刚打道回府,西乐国那边就快马加鞭送来了一份“大礼”。
牢固的木盒子里,端端正正摆了一颗头颅。脖颈下面垫了厚厚的生石灰防腐。
施云吓一跳,完全想不到会是这麽个大礼,看了一眼就背过身去不再看了,胃里一阵阵的犯恶心。
萧晫到底是战场上死人见多了,兴味盎然问着一身风尘仆仆的西乐来使:“这是什么人?我没见过。”
西乐来使恭恭敬敬的,双手呈递上一个扁长的木匣子:“国主说将军看到这个,定然知晓了。”
木匣子里是一张黑黝黝的铁弓和十支配套的锋利铁箭。
“国主让小的转告将军,这副寒铁弓是西乐名匠打造,即使比不上大楚的十大利器,也是不可多得的名器,还望将军不要嫌弃才好。”是那个曾经二度暗杀萧晫的武林高手。
“哦?郎靳已经成为西乐国主了?”萧晫挑了挑眉:“动作这么快?那郎鑫呢?”
“大王子毒杀老国主罪不可赦,已被吾王讨伐并诛杀。”郎靳铁了心不打算要什么仁君的好名声,杀掉郎鑫一了百了,宁可后世文人骂他心胸狭窄弑杀兄长。
施云看着萧晫盖上了那个木盒的盖子,忍不住好奇插嘴:“那郎靳,成亲了吗?”
来使想必是被交代了有问必答,毫无隐瞒:“小的临出发前,宫里已经在准备立后事宜了。大婚的日子是国师选的,就在下个月初九。”
施云跟萧晫对视一眼。郎靳真要这么惊世骇俗的立谢珏为男后?
“那个,你们的王后……”施云期期艾艾的,颇有点问不出口:“是,是……”
“王后是国都望族言家二公子言玉,”来使是个机敏聪慧的,把郎靳交代的话条理清晰的一一说出来:“王后还让小的带了些国都特产的松仁糖,说是不比花生糖差。都在帐外的礼箱之中。”
施云了然。真是谢珏。想必什么国都望族言家二公子的身份,就是郎靳的障目法。
斩断过往,心系一人从头开始。
施云突然很佩服那个看过去娇弱的像个小孩子的谢珏。到底他是对郎靳有多么炽烈的爱意,才会这么义无反顾。
萧晫想的却不是这些:“西乐国跟大楚这边,你们国主有交代吗?”
来使利落点头:“回禀将军,小的快马加鞭往咱们城关这边来的时候,已经有另一队使者携了重礼和国书,取道黄冈镇往大楚国京城而去。”
又过了没几天,大金国的主和派胜出。
议和的文书和使者很快到了城关下,态度恭谨的请求萧晫开门放行,让大金使团取道关内往京城而去。
一个月前还染着大金国兵将热血的黑土地上,此刻逶迤着数十辆装满奇珍异宝的车队,蜿蜒着看不到头,曾经凶悍掠杀的边疆异族,此刻俯首称臣。
不得不说,萧晫的这份军功实在非同一般。萧家祖孙三代守住这片疆土,绵绵战事拖了几十年,凶悍成性狡猾奸诈的大金都不曾低过头,谁知道在萧晫这一代,一场恶战换来的,可能就是边疆百姓将来几十年的幸福安逸。
看着萧家军上下一派喜气洋洋,施云却开始暗中担忧,如此一来,怕是要把萧晫调回京城,顺带裁军了。
施云的担忧没成现实,从京城接踵派来的大太监庭庆又带来了惊天动地的大消息。
萧晫被封了王!
沿着西北这条线,从涵陵关到黑山一整条卫护大楚国界的狭长属地,悉数被划到了靖王萧晫的藩属地界之内。换言之,从今往后,萧晫不再仅仅是大楚国的威赫将军,他成了大楚国高高在上的异姓藩王了。
晚上临睡前,施云最后一次帮萧晫换了药,看着收敛好的伤处满意的点头:“成了,再歇两天你就可以下地走走,伤口不会再崩开了。”
萧晫一双大长腿一伸一曲,心不在焉的听着话,眼睛却盯着施云水润好看的唇瓣:“再不让我下床走路,我都快忘了怎么走了。施军医,我这都让你看光了,你得对我负责。”
施云没什么威慑力的瞪了男人一眼,酡红的面颊泄了底:“血肉外翻这么难看,谁要看?”
萧晫大乐,厚着脸皮说臊耳朵的话:“谁说伤口了?我这浑身上下都被你看了个一清二楚,你不要负责吗?”
面红耳赤的某人架不住,又想故技重施的直接逃窜掉。结果被早有准备的靖王一把握住手腕,小心搂进了怀里。
“岳麒麟也封了忠王,他那边撤军五万,只给他留了三万。跟咱们萧家军这边平齐了。”萧晫到底纯善简单没开过荤,这样搂着人也没毛手毛脚的:“藩王无旨不得离开属地不得妄自进京,起码几年之内,你就得跟我一块儿困在这片苦寒之地了。”
这是帝王之术的恩威并施。
萧晫不明白也懒得揣摩,一国之主为什么会并立岳麒麟和他为异姓王。果然是为了这场攸关西乐和大金的战事大捷吗?恐怕不会这么简单。
可是管他呢,对于自己来说,这是最好的安排。
“皇上正当壮年,太子却已经坐大,小动作频频。”施云怕碰着萧晫身上的伤不好挣扎,老实了:“岳将军那边我不知道原委,可是你这边伤重无后的消息,想必被庭喜飞鸽传书,先一步进了京城。制衡是龙椅上那位最要考虑的事情,你这样的情况……皇帝必然大喜。所以才会立了你的异姓王,让你死心塌地效忠,同时也是牵制太子的一柄利器。”
萧家已经凋零如斯,只剩下萧晫这柄人形凶器。皇帝施恩,日后如果萧晫忠心不二,自然用起来趁手。如果萧晫有了反心,杀起来也简单干脆。
脑子里有的没的转的飞快,施云暗暗下了个决定。
“如果将来有机会解甲归田,你乐意吗?”
萧晫毫不犹豫点头:“只要国泰民安,求之不得。”男人低头看着怀中的小家伙,几分缱绻:“到时候跟你一起归隐山林,只过咱们两人的逍遥小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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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府就建在了镇子边上。
这在旁人属于光宗耀祖值得大肆炫耀的事儿,大兴土木盖个几进几出的深宅大院是必然的。可是萧晫这人头疼那些繁文缛节,如果不是于理不合,恨不得只盖一间大瓦房,够他跟施云俩人住就好。
原本一直扎着营风餐露宿的苦着也不觉得苦,眼下皇上专门拨了银子给他建府邸,连享受都不懂。
施云一边笑话萧将军是个傻子,一边又忍不住心疼。
这么十几年下来,这人除了戍边打仗,过过几天好日子?
这么想着,更是坚定了那份只要四海升平就解甲归田的念头。
好在军营里还有懂得这些府邸建造规制的人。只是萧晫听那位王都尉文绉绉的说了几次王府建制的要求,又是几进几出又是正殿偏殿影壁庭院的,听的他一个头有两个大。
王都尉从最开始精心绘制出五重殿宇图纸的兴冲冲,到一再因为繁琐被几次打回的心灰意懒,到最后差点跟他们老大急眼掀桌——
前殿后院带寝居的构造你都嫌烦,干脆盖民居吧!你看看镇上首富赵发才的宅子都比这个气派!
好在最后按照这个定了图纸,萧晫过问都懒得问,直接扔给了王都尉全权负责。
也亏了萧家军这些年铁的军纪和简单的环境,王都尉接了这么个肥差,憨的连花花肠子都没有,实打实有一文算一文的,每文钱都跟账房先生核对后上报的清清楚楚,半点猫腻都没。
因为是代他们爱戴的萧将军建宅子,镇上的青壮年劳力连征集都不用,自动自发的组织着,轮番上阵出力干活,李大娘等一群女眷则是揽过了烧火做饭等后勤保障事务,忙的热火朝天又不亦乐乎。
宅子简单,没有雕梁画栋的要求,劳力又是一等一的充足不偷懒。是以史上第一朴素耐看的靖王府只用了一个月就完了工,刚好赶在春暖花开的好日子,可以搬进去住了。
临到搬家入宅,萧晫想到一件很令他头疼的事儿。
原本大伙儿一块儿住在军营,他还可以疲沓耍赖的以各种借口拖着施云住在帅帐里。眼下要搬去王府,施云怎么办?
“不行。”施云想都不想的拒绝:“就算你再相信萧家军的忠诚和镇子上百姓对你的爱戴,这种关系在大楚从来不是能拿到桌面上光明正大的事情,简直贻笑大方。西乐是西乐,大楚是大楚。何况咱俩关系一旦摊开,就算你不怕笑话,以后京城里那位就多了牵制你的手段。万一他再把我召回去——”
“那你说怎么办?”萧将军耍无赖踢皮球:“你不让我公开,我听你的,可是你必需跟我一块儿搬进王府。不然,不然我还住在帅帐,跟你一起。”
施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赶紧搬去你自己的靖王府吧,我一个人住在这间帐篷,不要太快活。咳咳,不是,萧王爷你听小的说。你看眼下王都尉不仅帮你把王府盖好了,连宅子里帮工的仆人厨子都基本到位了,辛苦这么多年,王爷你也该享享清福了。”施云清清嗓子,装模作样的虚空点点手指:“张大厨,今晚本王要吃烤羊腿,再来二两烧刀子。李管家,帮本王爷点上一袋水烟。嗯,不错,明儿个本王爷过寿,找个戏班子来搭台子唱戏,对了,要挑漂亮好看的旦角儿……”
男人黑白分明的眼眸浮着遮不住的笑意,一锤定音:“靖王府管家的位置,就留给施军医兼任,就这么敲定不改了。”
☆、第 14 章
为了障人耳目,靖王府最终也没真的用施云做大管家。
除了镇上招来的四五个知根知底的乡邻,做饭看门打扫卫生什么的,萧晫还点了四个士兵跟着进府,算是发放俸禄的护院侍卫。
如此一来,施云被萧晫轻描淡写的以“府医”的身份带进王府,也真没什么人觉得不妥或是奇怪。
毕竟这些年萧晫的一身战功同样换来一身新伤旧伤,有些伤处一到恶劣天气还会隐隐作疼,府里配个医者随侍再合适不过。
倒是入宅那天,萧晫摆了酒席请大伙乐呵乐呵的时候,有人感慨将军终于可以好好过日子享两天福了,眼下的靖王府只缺个靖王妃了。
说话的人喝酒喝的舌头都直了,萧晫也不辩解,只是笑吟吟的端着杯子,隔着半张桌子看着俊秀好看的施军医,越看越欢喜。
怎么会没有靖王妃,只是不能说与他人听罢了。
施云原本低着头跟边上的王都尉说笑着,被盯着看了一会儿,心有灵犀的一抬眼,看到新任靖王爷直勾勾的笑意,当即回以“恶狠狠”的瞪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