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子余哪知道“兰舟”是谁,听这语气,萧驰野就没把打仗这事放心上,想着给人送茶呢。他忍不了了,脱口而出:“二公子——”
“谈军务不叫二公子,我是禁军总督萧策安。我问你是不是离北铁骑,你没有一次肯定地回答我。离北没有单独的‘押运队’,离北只有离北铁骑。你的兵骑着跟前锋一样的战马,佩着跟前锋一样的长刀。”萧驰野盯着邬子余,喝掉了奶茶,随后微嘲道,“离北的主将就这点出息?”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博六州是:茨州、敦州、端州、灯州、茶州、樊州
阒都八城是:泉城、丹城、椿城、遄城、荻城、晋城、芜城、嵯城
启东五郡是:苍郡、赤郡、策郡、滁郡、边郡
槐州在落霞关背后,泉城的西北边。河州在枫山校场以南,边缘能够连接到锁天关的山脉。这两州虽然也称“州”,但不属于中博范围,参考上卷军粮案。
渝州在厥西,厥西还有白马州、琴州以及十三城,包括两大港口。
目前已经出现过的边沙十二部有:嘹鹰部、勾马部、悍蛇部、长鹫部。
参考上卷043章,策安最早提到的回颜部已经投靠了大周,是活动在互市边缘的小部。
离北现如今出现的营地分别是:常驻营、边博营、沙一营、沙二营、沙三营、柳阳三大营。
第132章 兵行
邬子余从交战地跑到边博营, 其间经过沙三营, 也曾经去了常驻营,但是他在这些作战营的主将眼里, 都不算是“主将”。在军务相关的讨论里, 他唯一的用处就是送粮。咸德八年离北互市受到悍蛇部突袭, 最快应战的队伍正是邬子余带领的押运队,那是他打过的唯一一次仗。
“边博营的主力出兵北上, 你就是边博营的主将。现在禁军要去探查沙三营的消息, 我希望能够得到边博营的援助。”萧驰野搁下碗,说, “嘹鹰部这次的突袭显然是筹谋已久, 阻断了沙三营的马道, 边博营就失去了耳目和屏障。你如果这个时候后退,的确能保证物资无恙,但是以沙一营为界线的交战地就会彻底陷入边沙人的双面包围。朝晖的柳阳三大营人数再多,也要兵分两线, 留出队伍绕过大境, 前去东北的交战地进行远距离支援。到时候即便物资有余, 前线的兵马也已经覆没了。”
萧既明之所以会选择把边博营当作补给地,就是因为它与沙三营和东北粮马道之间有直通的马道,可以迅速提供的物资,也可以迅速提供兵力支援。一旦这里没有了,那么还在前线的萧方旭就被切断了后援,东北粮马道往东北没有直通马道, 朝晖必须绕路,再快也要四日。这四日里,萧方旭往东是悍蛇部,往南是嘹鹰部,没有支援,没有物资,边沙人用车轮战就足以拖垮萧方旭疲于久战的精锐队伍。
邬子余的怒火已经被扑灭了,他默然立了片刻,说:“朝晖手里的柳阳三大营是离北铁骑的精锐之一,突袭这里的嘹鹰部拦不住他,他大可放弃东北的远线,从这里去交战地。”
“柳阳三大营作为离北精锐,跟悍蛇部交手次数最多,阿木尔对于他们的了解绝不会比你我少。你也知道朝晖能够从这里强行突围赶去交战地,那么阿木尔在突袭之初就应该也想到了。今日这么好的突袭时机,他却偏偏只派了嘹鹰部前来,你猜他在想什么?”
邬子余的神色逐渐难看。
三十六计里有一计叫作欲擒故纵,今日邬子余的队伍在边博营遭遇了突袭,亲兵会在危急之中带着物资赶去东北粮马道。当朝晖收到这批至关重要的物资时,时机已经晚了,远线支援最不可取,他只能把目光再放回被夺走的边博营身上,根据亲兵提供的嘹鹰部人数做相应调整。一旦他来了,阿木尔极有可能已经撤掉了嘹鹰部,在这里换上边沙的精锐骑兵埋伏等候,朝晖就得面临阿木尔的全力打击。
不论输赢,朝晖都要在边博营被绊住脚步,交战地的萧方旭会彻底陷入无援状态,阿木尔太了解离北铁骑了。
“朝晖不能来,我们也打不赢。交战地的粮草消耗迅速,要不了几日,王爷还是得陷入苦战。”邬子余几步走到架子前,扯下地图,用力铺开在地上,“沙三营紧靠沙二营,到时候阿木尔北上突击,打的就是王爷的后背。”
澹台虎正清洗完,挂着袍子赤脚进来,见他们围着地图,也蹲在一边看。
“这怎么办,”邬子余抬眸,看着萧驰野,“我们进也是输,退也是输,任何举动都在阿木尔的预料中。”
澹台虎摸着脸上的刀疤,说:“那倒没有吧,他不认得禁军啊,我们是他算不到的队伍。”他说着指向沙三营,“这地方靠近中博的洛山,那片全是土匪,这次嘹鹰部能够避开离北铁骑的鹰巡,带着重器投石机绕到边博营南部偷袭,肯定有土匪的帮助。我是不懂很多弯子,但是同……公子有句话说得很有道理嘛。”
萧驰野微挑眉,说:“兰舟说什么?”
“聪明人不做多余的事情。”澹台虎面色凝重起来,“阿木尔为什么要费尽周折地拦住朝晖?他要是在交战地跟王爷打得顺利,何必分出兵力来这里呢。”
萧驰野微俯身,看着地图,轻轻转动着扳指,说:“不错,阿木尔这般筹划,正说明他在交战地打得也很辛苦。如今已经是七月了,战事如果拖过了秋季还没有进展,阿木尔就即将面临冬日的严寒。边沙今年的储备粮全部投到了战场上,战事拖得越久,对于边沙而言就越不利。”
邬子余想起什么。
萧驰野正好说道:“大哥负伤以后,阿木尔就改变了这几年里的作战策略。我在茨州时,听说边沙骑兵已经打到了图达龙旗。以往他们的骑兵打完就跑,然而这次没有。他们不仅没有跑,还在全面推进。阿木尔已经在大漠失去了耐心,他正在一点点蚕食离北,想要占据我们的草场和营地。所以单从这个方面来看,边博营也至关重要,失去了这里,离北就要后退一大步,沙三营即将全面崩溃,我们在东边所谓的防线就彻底坍塌。但是如果守住边博营,就能让老爹恢复精神,有他在交战地,阿木尔就推不动这条边线。”
萧驰野说到此处,对邬子余点了点边博营的位置。
“你只要撑到今年第一场雪,就是给了阿木尔一记重拳。边博营不论如何都不能丢,从这里划条南北线,我们只能往前拉,绝不能再往后退。”
邬子余说:“阿木尔既然想在这里困住朝晖的柳阳三大营,那么凭靠我们如今的两万五千人怎么能拦得住他?沙三营是要地,阿木尔如果派了悍蛇部驻守,我们就更加没有反攻的机会了。”
萧驰野收回垂下的手臂,想了片刻,说:“边沙骑兵已经习惯了离北铁骑被动的节奏,阿木尔敢下这样的注,就是料定边博营内的队伍不敢往东擅自突袭。突袭的兵马被打得措手不及,按照路程,他们明早才能退回沙三营。我们天亮以前出发,到达沙三营边界时,正是他们休息的时候。”
邬子余挪动了下蹲着的脚,看着地图半晌没吭声,等他蹲得脚麻了,才狠狠心,说:“总督如果打定主意要去,边博营内剩余的战马可以给禁军用。”
“禁军不是骑兵,不需要战马。况且离北的战马太沉重,跑起来动静大,不合适突袭。”萧驰野的目光滑了一圈,把澹台虎、晨阳、骨津都看了一遍,最终对着邬子余说,“这次就让禁军跟阿木尔打个招呼。”
* * *
翌日天还没有亮,禁军就出行了。
骨津虽然还带着伤,却仍然担任斥候。澹台虎跟着萧驰野,只有晨阳被留在了边博营。邬子余不懂,但是看晨阳没有埋怨,便也没有多嘴询问。
这会儿露水还没有散尽,禁军在草野间走了不消片刻,就已经被露水打湿了铠甲。他们没有从马道走,而是走了嘹鹰部后撤时的道路。
“这里跟中博边界相距不远,主子,怎么没有安排驿站?”澹台虎往南看,说,“越过这片草场,再跑一天一夜,就是洛山了。”
“离北铁骑的防御都是对边沙骑兵设立的,”萧驰野挎着刀侧身,看了一会儿,“以前的土匪不敢往这里走,时候不同了。”
“谁投靠边沙秃子,谁他妈的就是孙子。”澹台虎拨着草,恨声说道。
禁军的行军速度不慢,到达沙三营范围内时已经下午了。
骨津趴在草里,半晌没动。澹台虎跟着趴过去,等了少顷,往前什么也没有看出来,便问:“能看出什么?”
骨津伸出手拨开草,说:“邬子余没说错,沙三营有悍蛇部的骑兵,马粪都是新鲜的。他们在营地周围安排了巡逻队,比边博营警惕性更强。”
骨津说着翻过身,眯眼看着天空。
“没有哨声,也没有猎隼,昨日偷袭边博营的嘹鹰部果然是个幌子。”
“这地方不好打,”澹台虎说,“营地周围视野开阔,全是草野,我们再靠近一些,根本没有藏身之处。”
“这可是沙三营,”骨津摸到了怀里的烟草,直接塞进了口中嚼,说,“不仅没有藏身之处,营地外围还有铁藜,前后都设有拒马,四角也有望楼。”
“从沟道进去怎么样?”澹台虎说着回头,对萧驰野小声说,“人总要吃喝拉撒。”
萧驰野没答话,骨津神色有点尴尬,他趴低头,在草窝里更小声地说:“从前确实有外通的沟道,后来主子在东山脉打仗,不是用这招掏过边沙人吗?世子觉得这是个漏洞,回来就把各个营地的沟道给堵上了。”
澹台虎无声地闭上嘴,也趴了下去。
行军建营选址很重要,如厕更是重中之重,一般这种秽沟不能挨着粮草和居住的帐子,要么深,要么能通出去。沙三营作为常用营,自然是外通更加方便。但是萧驰野以前靠少量骑兵掏穿了边沙部的营地,从内部打得边沙部当时溃不成军,给萧既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为了稳妥起见,离北的军营沟道修挖全部改成了深,按期处理。谁知这么一改,几年后反而成了萧驰野给自己留下的难题。
这下怎么打?
萧驰野看着天色,说:“不着急……有办法。”
第133章 九年
酉时三刻, 落日西沉。
胡和鲁正在用饭, 他是突袭离北东南营地的边沙主将,出身长鹫部, 年近四十, 正值壮年。阿木尔统领四部以后, 他不仅成了阿木尔的养子,还成了阿木尔麾下的得力主将, 巧合的是, 九年前在东山脉被萧驰野突袭的队伍正是由他带领的。
胡和鲁性格暴躁,心胸狭隘, 但是相当机敏, 打仗很知进退。郭韦礼在他手上吃过亏, 两个人不止一次在军前相互辱骂,对喷吐沫星子。他之所以会被阿木尔调到东南方,一是因为图达龙旗已经被攻下,二是因为他打野战相当强悍, 曾经把郭韦礼绕在沼泽地一天一夜, 击溃了郭韦礼的主力, 打得常驻营士气萎靡。
“俄苏和日要我善待离北军匠,但是这些人不肯就范,养着他们就是浪费粮食。”胡和鲁把羊肉剔干净,用边沙话对副将说,“我想把这里的装备和粮食全部运走,杀掉这批军匠, 长鹫部的人马在东边还有剩余,可以替俄苏和日暂时保管物资。”
“俄苏和日在你离开以前,特地叮嘱不要伤害军匠。”副将巴音是个面色黝黑的汉子,年纪不小了,却因为跟着胡和鲁迟迟没有升迁的机会。他面向胡和鲁,劝道:“俄苏和日对这批军匠很看重,你不要激怒他。”
胡和鲁把手中的匕首扔在了托盘里,抓起巾帕擦手,起身从挂起的帐帘空隙中往外看。
“但是他们激怒了我,”胡和鲁微弯着腰,睨看外边被捆押在空地上的军匠,“你也听得懂大周话,他们骂我是‘普什和’,是东山脉的屠夫,并且还要操我的母亲。”
巴音说:“他们已经在这里暴晒了四天,没有进食,也没有喝水,就是嘹鹰部的猎隼,到了这个时候也需要吃肉续命。大周的兵法里讲过,要想让他们臣服,除了让他们害怕,还要让他们感激。你已经让他们害怕了,接下来可以给他们水,给他们饭,再给他们松绑,然后和颜悦色地关怀,他们就会感激你,也会感激俄苏和日。”
胡和鲁摸了把短胡茬,照做了。但是他送上的水被打翻,那些咒骂直到亥时还在继续。胡和鲁睡不好,他决定放弃大周人的办法,用自己的办法,于是他命人把出声的军匠像剥羊皮似的剥了下来,挂在了空地前的架杆上。
“萧方旭在交战地吃不饱肚子,”胡和鲁站在空地上,用手比画了一下肚子,用大周话说,“饿着肚子打仗怎么能行?你们长得这么肥,我风干了送给他,这就是两全其美。”
胡和鲁用鞭子教训这些人,不能打仗的军匠在他眼里根本不值钱,他甚至觉得留下军匠反而是种拖累,只有尽快地杀掉他们才能一劳永逸。他把沙三营主将的头颅吊在望楼上,宰掉了俘虏的战马。如果不是因为忌惮阿木尔,他根本不想留在沙三营原地待命,他已经打下了沙三营,他只想向前冲,做边沙十二部里第一个攻破东北粮马道的人。
丑时三刻,万籁俱寂。
昨日偷袭边博营的嘹鹰部队伍没有得手,胡和鲁暴跳如雷,作为惩罚,嘹鹰部的队伍没有饭吃,也没有觉睡,还要守夜。那站在望楼上的士兵已经疲惫不堪,困得双目发直。
此刻夜空岑寂,只有风徐徐吹拂。望楼上的士兵擦着眼,借着火把微弱的光亮,看见营地远处的草被风吹动。沙三营的城墙建得高,并且相当坚固,望楼的位置受限,看不到墙下的动静。士兵打着哈欠,听见了簌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