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北愿意空出地方给回颜部过冬,已经是仁至义尽。我们今年有难处,他们也知道。”萧方旭把匕首擦干净,看向沈泽川,“你知道把互市让给你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今年冬天你的人可以穿梭在离北。现在是战时,如果中间混入了投靠边沙人的洛山土匪,你敢承担后果吗?”
“我不敢,”沈泽川直视着萧方旭,“所以我会杜绝这个‘如果’。”
萧方旭把匕首扔进边上的托盘里,说:“这种话我不信。”
“那何不把审查权交给王爷呢,”沈泽川攥着帕子,缓缓笑了笑,“茨州给粮,至于怎么送过去,都由离北说了算。”
“你想换什么?”萧方旭沉声说,“这桩生意对你根本不划算。”
“我想换条路,”沈泽川伸出食指,虚虚画了条线,“一条能够贯穿大周东北全境的商路,给离北和茨州一个长久联系的机会。”
萧方旭没接话,那边帐子掀了起来,萧驰野进来了。
第163章 舟川
沈泽川的目光在萧驰野身上打了个转, 像是不露痕迹的撩拨, 仅仅一瞬间而已,快得让萧驰野只能抓住最后那点余波。
“我把互市借给你, 你给离北什么好处?”萧方旭擦净手, “离北不靠商路活。”
“过去世家以远交近攻之策牵制离北, 把离北南侧架空,让离北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现下我愿意让中博与离北再次相衔, 在离北和启东的中间做个缓冲地带。”沈泽川说, “离北要跟边沙打持久仗,如果不能与中博成为盟友, 那就实在太危险了。”
萧驰野坐到了萧方旭旁边, 晨阳呈了新筷子, 他拣了盘里的羊肉吃。
萧方旭用余光看萧驰野,又看向沈泽川,说:“你不是建兴王沈卫,你的话还不足以代表中博六州。我知道你以‘借道’为由夺取了周桂的茨州, 又以‘送粮’为由驯服了罗牧的茶州, 但是樊、灯两州的翼王, 敦、端两州的洛山土匪都不归你管。”
沈泽川心中早有谋算,他说:“翼王是被土匪逼反的平民百姓,樊、灯两州的兵力不足三万,他往东打不过边沙骑兵,往南不敢与戚竹音正面,只能在樊州建立小朝廷, 试图和洛山土匪联手,此人就像是纸老虎,不足为惧。洛山土匪如今内乱不休,四分五裂,也早已不再是中博大患。况且这两者都不会跟离北交涉,唯独茨州带着赤忱之心。眼下槐茨茶商路形成,茨州能够绕开阒都和厥西进行银子往来,如果离北需要,茨州就能供应起东北粮马道。”
有钱!
萧方旭和左千秋同时想道。
供应东北粮马道就是供应离北军粮,沈泽川在厥西最大的底气就是奚家商铺,他早在离开阒都时就决定继续使用东北粮马道。军粮案把厥西倒卖粮食的事情掀到了明面上,却让沈泽川抓住了漏洞。过去奚鸿轩做粮食生意要走河州水道,往北被荻城花家牵制,但是如今沈泽川有了槐州这只手,他就能从厥西买到粮食。
“但同时,”沈泽川话锋一转,“我希望六州新建的守备军能够得到离北铁骑的指点,日后可以从鸿雁山买到战马。”
这下不仅萧方旭,就连萧驰野也转过了目光。
“你也想要建立骑兵?”萧方旭来了兴致,“在中博,在茶石河沿线?”
沈泽川饮了热奶,稍微暖和了身体,说:“端州需要骑兵。”
中博没有草场,所以中博六州的守备军都以步兵为主,但是中博地势又不像启东那般得天独厚,有天妃阙和锁天关两道关卡左右保护。茶石河沿线地势开阔,端州在那里设置的防线无法抵御边沙骑兵的连续冲击,中博早就需要重建茶石兵防。
“我大哥叫纪暮,中博兵败时他是端州守备军里的小旗。”沈泽川顿了少顷,“他熟悉茶石河沿线,那里跟离北边境一样一马平川,当时建立的防御营既没有边郡的万里烽火台,也没有离北的鹰斥候,被边沙骑兵逐个击破时根本来不及传递军情。”
这是端州沦陷的原因之一,官道的驿马跑不过边沙骑兵,半途就被宰杀掉了。军情耽搁在了途中,后边的群城收不到任何消息,城门被破开时面对的就是边沙骑兵的弯刀,紧跟着是屠城。
纪暮死不瞑目。
茶石天坑里的四万守备军都死不瞑目,因为他们有保家卫国的必死决心,却没有得到机会。大雪覆盖了茶石天坑,从此中博男儿成为了大周野狗。
“端州需要轻骑,”沈泽川坚定地说,“兵败以后,茶石河沿线就落到了边沙人的手里,端州所剩无几的防御营全部作废,如果要重建,端州就需要一支轻骑。”
萧方旭摸了摸下巴,说:“你如果只是想要一条能够迅速传递军情的线,那办法多了,在茶石河沿线重新建立密集的驿站,把马道修直,要多快就有多快。但是你如果想要一支能够和边沙骑兵匹敌的轻骑,离北帮不了你。”
左千秋颔首,对沈泽川说:“边沙骑兵的强悍不仅在于够快,还在于他们远比大周任何兵都要习惯待在马背上,这一点就是离北铁骑也无法媲美。”
“况且放弃防御的端州就像是襁褓婴孩。”萧方旭余光看见萧驰野用手指把那盘肉悄悄推到了沈泽川跟前,他挪动了下脚,在桌子底下踩了儿子一脚。
萧驰野轻抽气,说:“我觉得……可以!”
“你懂个屁。”萧方旭骂道。
萧驰野拨了两下骨扳指,说:“那我还真懂点。”
他再次看向沈泽川,两个人四目相对时有种很微妙的痒,萧驰野对沈泽川的想法一清二楚。
“这支轻骑为什么要跟边沙骑兵比?把离北铁骑的重甲拆掉也达不到边沙骑兵的效果。”萧驰野吃饱了有点懒,“兰舟手上还有锦衣卫,他们仅仅用来做听记太浪费了,但是只要给锦衣卫配上了最好的马,他们就有可能击溃茶石河沿线的边沙防御。”
“锦衣卫有多少?”萧方旭嗤之以鼻,“投入战场就是根牛毛。”
“没有可以扩充,按照锦衣卫的择录标准,兰舟不仅有大周最快的听记,还有大周最擅长伪装的刺客。”萧驰野说,“人少就是缺点吗?不见得。作为暗杀轻骑,少才是他们的优势。与其把他们叫作牛毛,不如把他们叫作钢针,这根针只要用对了地方,秃鹫也要栽跟头。”
沈泽川从萧既明的作战方式上得到了启发,如果他也在茶石河沿线建立了能够补给前线的营地,那他还缺少一支能够像离北铁骑一样犹如重锤的兵马。但离北铁骑是无法再造的,于是沈泽川把重锤换成了钢针。
设想一下,从敦州开始垒起,到端州就能建立足够厚的防御墙壁。沈泽川把步兵挪到了墙背后,变成弓兵,给他们加上防御重器,再把一支行踪诡谲的轻骑放入茶石河沿线,那他就拥有了墙内外的所有视野。这支骑兵——可能把他们叫作锦衣卫变化而来的暗杀队更合适,他们能够伪装,他们还是眼睛和耳朵。
悄无声息,无处不在。
只要沈泽川想,他就能听到一切。
左千秋暗自倒吸口寒气,他在天妃阙驻守许多年,最明白这种刺客的诡秘,这个设想就足够令人胆寒。
帐内安静下去,都在等萧方旭开口。萧方旭想了半晌,对沈泽川说:“用粮换马可以,但这支轻骑如果组建成功了,不要让他们踏进离北。”他推开盘子,架上了手臂,对沈泽川笑道,“否则我就杀了他们,杀了你。”
那宛如实质的威势压下来,萧驰野要开口以前,被沈泽川一把摁住了手臂。他顶着头狼的注视,在那漫长的瞬间里,缓慢地说:“成交。”
萧方旭屈指轻弹了下碗沿,收放自如。
* * *
待人都散尽了,萧方旭坐在火边,翻烤着匕首。
“后悔了,”左千秋坐下来,“现在还来得及。”
火光投映在萧方旭的侧脸上,他说:“这小子太危险了。”
“你知道他的老师是谁?”左千秋宽慰道,“他还是纪纲的徒弟,本心不坏的。”
“别拿这套搪塞我,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齐惠连也不是什么本分的家伙。”萧方旭用拇指摩擦着锋刃,“天下缝隙无数,这样的人不会打仗,却能站在尸山血海上。”
左千秋沉默许久,说:“那你怎么还肯答应他?”
萧方旭看那锋芒缓缓滑动着,被火光映上了一片红。他在篝火细小的“噼啪”声里审视着刀锋上的自己,最后说:“我儿子做了一把锁。”
* * *
沈泽川解着衣扣,他对着烛火,有几分疲惫。
他很久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那种伪装失败的挫败感。
端州轻骑的事情,沈泽川没有和任何人说,包括齐惠连和萧驰野。他做过的事情里,有许多都动机不纯,只要拿到了手,就要用到极致。他把那些都称为“伪善”,在没有萧驰野以前,它们更加可怖,所以他不能——他不敢说。
沈泽川解松了领口,像是这样才能够喘息。
军帐外边有脚步声,萧驰野在跟近卫们讲话。沈泽川听到他的声音,停下了手,萧驰野正好掀帘而入。
“阿野。”沈泽川没回头,只是微微侧了侧脸,唤道。
萧驰野从后用胸膛抵住了他。
沈泽川被萧驰野的呼吸融化,适才的感觉减轻了。他们亲昵地厮磨,温度逐渐上升,热得彼此都在出汗。沈泽川呵出了热气,像是被萧驰野的吻烫到了,他露出了点类似吃痛的神情,但是眼角都是欢愉,沉酣其中。
他喜欢萧驰野的亲吻。
萧驰野拉住了沈泽川的双手,犹如束缚般地带到了沈泽川的身后。他灭掉了烛光,在白烟余袅间,沿着那后颈,埋藏着自己的沮丧。
“兰舟。”萧驰野含着这两个字。
桌案忽然被扫空,沈泽川想要去够桌沿,但是手被束起来了,萧驰野握得那样紧,沈泽川仰起了头,能够看见萧驰野的侧脸。
吻我。
沈泽川无声地念着。
可是萧驰野没有,他隔着那点距离,没再动了。
第164章 日出
两个人明明只差一点, 萧驰野注视着沈泽川, 目光沿着他的眉眼到达他的薄唇,喑哑地说:“我好爱你啊。”
沈泽川升腾起一股战栗, 那是被击败的颤抖。他在昏暗里, 像是被捕获的夜色, 即便弥漫起来,也缠绕着萧驰野。他被抓得太紧, 以至于眼眸里的东西都赤裸地露给了萧驰野。
萧驰野逼近, 这是近似吻的对峙,他恶意地、坏透了地呢喃着:“我好爱你。”
沈泽川觉得自己要被萧驰野讲坏了, 这句话杀了他好多遍。他那点伪装无处可藏, 仅剩的“沈泽川”被扯露在了萧驰野的面前。这是沈泽川自己都无法正视的自己, 那些有关伪善、狡诈、阴戾的一切被卷席进了欲望的浪潮。
沈泽川在喘息。
爱这个字意味着毫无保留。
萧驰野让沈泽川眼眸潮湿,当沈泽川抵在桌沿的时候,那种被填满的感觉奔跑在身体里,让他小声地抽泣, 没有顾忌地留恋着萧驰野的温度。
萧驰野拴着沈泽川双腕, 从那腰线往上就是道弯月, 他仗着身高抵着这抹莹润,出入是绝对的力道,仿佛要把“我好爱你”四个字钉在沈泽川的身体上,再烙进沈泽川的骨血里。
玉珠被磨得水亮。
军帐外还有巡查队的走动声,不远处有人在谈笑,风声游动着。但那都是另一个世界, 那都不属于沈泽川,他只能听见桌子被撞偏移的声音,听见结合的潮迭,听见萧驰野的心跳。
每一下都是“我好爱你”。
这让沈泽川无法承载,他要溢出来了,不论是声音还是别的。他颤抖着,甚至无法站稳,他在极致的失声里探出了手指,在束缚中轻轻地钩住了萧驰野衣角。
这一钩,钩得萧驰野心好软。
萧驰野吻了沈泽川,在后颈,仿佛衔住了沈泽川。他明明这么凶,却又那么温柔。沈泽川向后枕着萧驰野,他们从胸腔到一切都紧密相连。
腰隔出了漂亮的弦线。
萧驰野解掉束缚,沈泽川却放弃了桌沿。这世间的一切皆不可依赖,除了萧驰野。萧驰野在沈泽川耳边低喃着什么,像是撺掇着他,又像是夸奖着他。
沈泽川就是玉珠。
萧驰野吻着他。
沈泽川眼角坠着水珠,他湿湿地敛着眼眸,用最大的克制轻声颤抖道:“阿野。”
萧驰野埋首在沈泽川的颈边,他醉死了,整日被这个坏人随心所欲地念着名字,每一次都像是邀请。他磨蹭着,像是睡醒了,自然而然地应着:“嗯?”
“策安,”沈泽川偏头,与萧驰野鼻息相对,几近天真地唤着,像是牙牙学语,“我、好、爱、你、啊。”
萧驰野把着那腰的手失了分寸,他口干舌燥,艰难地退了出来,迅速把他的兰舟抱离了地面,几步到了榻边,将人转了过来。
萧驰野拉起沈泽川的手,深深地吻他。他们要面对面,把相互最难看也最好看的神情都尽收眼中。萧驰野拨开沈泽川湿透的发,彼此间连残缺都相互契合。那些恶劣的、古怪的甚至是残忍的一切,在两人间留不下任何空隙。
他们隐秘地亲昵,纵情欢愉。
在交战地的风声里汗流不住。
* * *
卯时三刻,萧驰野背着沈泽川走在带霜的草野里。
“好久,”沈泽川拢着风领,埋在萧驰野的背上,闷声说,“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