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进酒[古代架空]——BY:唐酒卿

作者:唐酒卿  录入:08-02

  萧驰野冻僵的手指盖住了眼睛,他仓促地擦拭着什么,可是喉间无法控制地逸出了声音。鸿雁山的风吹着萧驰野的发,他无助地站在这里,最终失声痛哭起来。
  “还给我……”萧驰野滑跪在地,痛不欲生,朝空无一人的战场哽咽道:“还给我!”
  哈森带走了他父亲的头颅。


第186章 暴雪
  天地的界线模糊不清, 暴风雪临袭战场, 把鸿雁东山脉彻底覆盖,游目间到处都是白皑皑的一片。
  哈森原本已经离开了, 但是今夜风雪太大了, 他担心在雪野中迷失方向, 只能再度回到废弃的驿站。哈森这次率领的蝎子们都长着酷似大周人的脸,他们已经卸掉了那层用来伪装的铠甲, 正围坐在一起喝茶。
  “周……”其中一个擦拭着腰牌, 在火光里努力地辨别,“这个人姓周呢。”
  “我的姓傅, ”另一个也举起腰牌, “是大境的男人。”
  “狼都来自大境, ”带有刀疤的络腮胡子环视这些玩闹的后辈,最后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哈森,“今夜你击杀了狼王,哈森, 以后你就是北边战场的王。”
  北边战场一直属于狼王, 萧方旭以其强悍占据着鸿雁山的最顶端, 他在过去那二十年里,令边沙十二部闻风丧胆。在座所有人都对他的传说耳熟能详,今夜他们全胜而归,击杀掉的不是凡人,而是离北的神。
  哈森吃着茶,闻言对乌力罕露出腼腆的笑容。
  哈森似乎总是这样内秀, 但今夜以后不会再有人胆敢轻视他。乌力罕已经能够预料到,未来几年时间,边沙将会以怎样的速度横扫离北。他们对现在的离北太了解了,萧既明重伤不愈,萧驰野羽翼未满,主将凋零严重,离北面临着过不去的凛冬,而哈森为此等待了很久。
  乌力罕说:“但你看起来不怎么高兴。”
  “出乎意料,”哈森双手捧着碗,想起自己的战利品,“我听着他的传说长大,他在我父亲口中战无不胜。”
  “俄苏和日会为你自豪,”乌力罕想了片刻,“今夜被你斩首的还有离北铁骑。”
  哈森喝掉了茶,没有回答。
  但是乌力罕没有说错,今夜被哈森斩首的还有离北铁骑。一直以来,这面立在北方的铁壁都显得那么坚不可摧,可当哈森真正站在这里的时候,他发觉离北铁骑有着致命的弱点。
  这支军队过度集中,他们的信仰虽然诞生于土地,却极度依赖统帅。他们建立的时间太短了,以至于每个士兵都把目光放在萧方旭身上,仿佛只要萧方旭在,离北铁骑就能战无不胜。
  阿木尔明白这个道理,哈森也明白这个道理。天琛年是离北铁骑不再占据主动地位的转折,萧既明的退后象征着崩坏的开端,而萧方旭的复出则是让哈森笃定了离北铁骑的要害就在这里。哈森被调到北边战场,是为了熟悉萧方旭。他八岁起就跟着阿木尔南征北战,在大帐里听到最多的名字就是萧方旭,在萧方旭对他一无所知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萧方旭所有的带兵习惯。
  哈森不想只打赢一场仗,他想要离北全线坍塌。至于谁会为此肝肠寸断,那不是他应该考虑的事情,就像离北也从未体贴过边沙的痛苦。哈森要全力击垮对手,贯穿对手的心脏,让对手从此一蹶不振,边沙翻盘的时机就在此刻。他们争夺着,厮打着,在那积累起的血海深仇中蓄磨着各自的獠牙,过度的怜悯对双方而言就是自杀。
  火堆快要熄灭的时候,蝎子们四散开来,寻找着小憩的角落。乌力罕守夜,哈森靠着陈旧的柜子合眼。
  外边的寒风咆哮着撞在屋檐上,驿站门口挂着的铁马被吹得剧烈作响。世界只剩下黑白双色,夜与雪相互撕扯,破絮似的雪花累积成了雪丘,踩出的脚印很快就被掩埋掉了。
  站在驿站外撒尿的蝎子还没有来得及解开裤腰带,喉咙就被卡住了,跟着是细不可闻的“咔”一声,蝎子的身体就被缓缓放在了地上。
  乌力罕听力了得,他几乎是立刻抬手摸到了铁锤,目光凶狠地盯着门板,低声说:“狼来了。”
  最靠近门的蝎子无声挪动着,趴在了那门板的缝隙间,准备窥探。但是就在他伏身的那一刻,长刀猛然从缝隙间插入,贯穿了他的脑袋。
  屋内没人讲话,哈森冷静地注视着,看那长刀抽了回去,门板上一片殷红,血腥味随之弥漫起来。紧接着门被推开了,火光被风扑灭,屋内就此陷入黑暗,酷似萧方旭的身形站在那里,让乌力罕险些惊出冷汗。
  在那漫长的死寂中,屋内的蝎子们暴起来了。他们在围杀萧方旭的时候损失近半,剩余的蝎子已经疲惫不堪,被狼王捅穿的恐惧重新袭来。蝎子祈祷着狼崽没有他父亲那般的臂力,但当他们接触时,蝎子被钉在了地板上。
  门口那点光亮也被堵死,黏稠的血水爆溅在脸上。乌力罕没有擦拭,他在漆黑中挥锤砸向萧驰野的面门——就像他砸向萧方旭那样。
  但是萧驰野卡住了乌力罕的小臂,他才从尸体上拔出来的刀在这逼仄的包围圈内没有掉转刀口,用刀柄上的鬼头砸在了乌力罕的脸上。乌力罕踉跄着想要后退,可是萧驰野没有放手,他的刀被背后的蝎子挂住,于是他立刻放弃了狼戾刀,直接用空拳砸翻了乌力罕。
  乌力罕健硕的身躯撞倒了火堆,他满脸是血,觉得自己的鼻梁断掉了。他甩着脑袋,那重力砸撞的滋味让他双耳出现短暂的失聪,甚至一度看不清前方。他吐出被砸掉的牙,含混地说:“杀了他!”
  哈森觉得自己被盯住了,这是从门开的那一刻就不容忽视的视线。哈森知道萧驰野是来要什么的,但他不会还给萧驰野,因为那是他拿定了的勋章。
  哈森握住了棱刺,然而萧驰野没有给哈森机会,他提着蝎子挡在棱刺前,靠着那厚实的人体把哈森抵撞在柜子上。萧驰野一拳砸空,柜门当即破开,哈森背后的柜子轰然坍塌,这让哈森暂时能够喘息。他的棱刺突袭迅猛,但这一次萧驰野没有躲避,他攥住了棱刺,扳向自己。
  哈森在图达龙旗领教过萧驰野的力量,他无法夺回棱刺,在松手的刹那间猫腰躲开了萧驰野的攻击。
  萧驰野没有扔掉棱刺,他被旁边扑来的乌力罕压住了。那犹如山丘般的身躯把萧驰野撞在墙壁上,乌力罕跟着回以重拳。那拳头板砖似的砸得萧驰野齿间出血,他在挨打的同时拽住了乌力罕的衣领,偏头躲过一击,随即用头狠磕在乌力罕受伤的鼻梁上。
  乌力罕仓促地捂住口鼻,萧驰野用手指转过棱刺,他握住了那凸出的尖锐,把刺卡在了指缝里,接着一拳砸中了乌力罕躲闪不及的脸。
  乌力罕暴怒地发出号叫,他整只右眼被棱刺戳中了,痛得浑身颤抖,弯下腰时血流不止,混乱地骂着边沙话。
  萧驰野没放过乌力罕,他拽过乌力罕的头发,疾行几步,把乌力罕的脑袋狠撞在墙壁上。那令人齿冷的撞击声重复了好几遍,撞得墙壁上满是血迹。萧驰野背后的蝎子已经扑了上来,挂在萧驰野背部,准备掀翻他。但是萧驰野没有动,他反手摸到了蝎子腰间的弯刀,跟着松开了提住乌力罕的手。
  乌力罕痛苦地叫喊着,就这样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他仅仅走了两步,脖颈间传来了冰凉的触感,甚至等不到下一刻,那血就泉般涌喷出,脑袋滚了出去。
  萧驰野抬手擦抹着腥臭,在黑暗里露着双极亮的眼睛,眸中盛满了疯狂和仇恨,这让他像匹饿狼,被这场大雪覆盖掉了全部的理智。他盯着哈森,一字一句道:“把我父亲还给我。”
  哈森把垂挡住眼睛的红发抹向后方,看着萧驰野冷漠地说:“那么你父亲,何时会把我兄弟还给我?”
  萧驰野已经蹿近了,他根本不想听哈森说话。两个人在搏斗间撞破了窗户,随即翻滚进暴雪中。
  哈森全力回击,他把萧驰野放倒在雪中,然后灵敏地挺身而起,喘着息退后,寒声说:“你父亲的铁蹄踏烂了他的脑袋,就在暴风雪中,让他横尸荒野。”
  萧驰野撑身站起来,他啐掉了口中的血沫。
  哈森指间翻转出新的棱刺,那指尖沿着那寒光滑动,面无表情地说:“我只是以牙还牙。”
  两个人再度碰撞在一起,狂风嘶吼着,雪刮得眼睛刺痛,呼吸声是那样剧烈,天地都在嚎叫。萧驰野锁住了哈森咽喉,他就这样带起哈森,让哈森的背部撞在驿站破损的墙壁上。墙面上的雪屑都被震掉了,哈森抱着萧驰野的右臂,用尽全力扭了过去,险些折断它。
  萧驰野右手发麻,旧伤让他失了手,哈森再次脱逃。下一瞬,萧驰野就被仅剩的蝎子抱住了双腿,整个人翻摔进了雪中。哈森紧握时机,从后用棱刺插向萧驰野的后颈。萧驰野的肘部撑着地面,骤然避开了要害,用着左后肩接下了这一刺。
  哈森想要拔出棱刺,但是萧驰野反手盖住了哈森的后脑勺,以极其恐怖的力道把哈森的脑袋掼向地面,死死摁在了雪间。他的肩膀被血迅速染湿,那还没有拔掉的棱刺随着喘息起伏。
  哈森双掌摁着雪地,喉间发出了沙哑的声音,但是他抬不起头来,根本无法撼动萧驰野的手掌。
  萧驰野扯紧了哈森的红发,他红着眼,哑声咆哮道:“把、他、还、给、我!”


第187章 临近
  哈森粗喘着, 面颊被雪地上的冰碴子划痛, 后颈因为用力而变得通红。萧驰野背后的风声加剧,他被突如其来的铁锤抡翻了。哈森趁着这个空隙, 立刻爬起来, 吐掉了口中的冰碴子。
  蝎子这次算是损失惨重, 剩余的十几个人再遇上萧驰野,此刻还活着的只有几个了。夜巡的蝎子在远处吹响了号角, 哈森后退着, 从风中知道了狼群正在奔向这里。
  哈森翻身上马,可是他不甘心。他的手落在弯刀的刀柄上, 然而不等他做什么, 空中的海东青就俯冲而下, 唳声炸响在耳畔,接着一支长箭爆开风雪,在那漆黑的夜里直冲向他的脑袋。
  萧驰野撑着地面,背部湿透了, 但是他分不清那是血还是汗。他指间黏稠, 抓了把雪, 塞进口中,把齿间的血水吞咽下去,在爬起来的时候扑向哈森。
  哈森差点被这强力拖垮,他回以肘击,被萧驰野抬掌握住了,然后天旋地转, 直接被萧驰野掀翻了。哈森还没有还击,萧驰野就一拳砸得他呛出酸水。哈森咝声,觉得齿间被打得酸痛。他抬脚狠力地踹在萧驰野的胸口,旋即靠着肘部迅速起身。
  但是萧驰野太难缠了!不解决掉他根本无法逃跑。
  哈森了解这种感觉,他跟着马跑起来,在萧驰野下一次进攻前就撑臂翻了上去。他吹响口哨,扯掉了马侧挂着的布袋,冲着萧驰野高举起来。哈森手指紧紧攥着布袋,那是强烈的不甘心。可他下一刻就把布袋陡然扔了出去,然后在掉转马头的同时声音穿越风雪,厌恶地说:“今夜以后,我的名字将会笼罩离北铁骑。从东山脉开始,你们欠下的债都要加倍奉还。”他的红发张扬着,那是仇恨,“带着你父亲滚吧!”
  萧驰野瞬间就明白了那是什么,凛风肆虐,他踉跄地踩着积雪,用尽力气奔过去,在摔滚间牢牢接住了布袋。
  哈森当即抽响马鞭,奔入苍茫大雪。
  萧驰野躺在地上,抱着那布袋,盯着天穹。他在胸口的剧烈起伏中咬紧牙关,不肯再掉一滴泪。可是他无法控制哽咽,他不能。
  他不能看怀里的萧方旭一眼。
  铁骑群拥而至,左千秋率先滚下马背。在那阒无人声里,无数头盔摘了下来。
  大雪埋没了萧驰野,他听见了鸿雁山的哭声。他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手脚都麻木了。他凝视着天空,觉得自己死了。
  离北铁骑遭遇了这二十年里的致命一击,他们被捅穿了。哈森说得不错,今夜以后,离北铁骑就将活在他的阴影下,他靠着数十个蝎子砍掉了离北铁骑的尊严。
  那一夜太漫长了。
  离北的铁壁轰然倒塌,无数人暴露在外。铁甲不再是他们的优势,他们像是被驱除到这里的游魂,找不到任何庇护。
  萧既明在大境迎接父亲,当马车进入时,满城寂静,压抑的哭声此起彼伏。
  萧既明没有哭,他穿戴整齐,冠发得当,从阶上一步步走下去,站到了马车前,随即是无休止的沉默。他经历重伤的身体似乎矮了些许,在那大雪间,面色苍白。
  苍穹布满阴霾,消息在几日后传遍了大周。阒都撤掉了八大营的旗帜,但因为萧驰野还背负着弑君的罪名,阒都没有给离北发出祭文,只是街市间自发地摘掉了彩灯笼,挂上了白花。
  戚竹音卸甲摘钗,带着一纵近卫冒雪赶去了离北。
  萧方旭是个传奇,落霞关的小兵打下了鸿雁东山脉,他是那一代四将里成名最晚的人,却是唯一受封为王的人。至此,陆平烟病隐,戚时雨身退,冯一圣和萧方旭先后战死,永宜年前期的天下四将全部陨落。匆匆三十年,那些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尽数回归了山河。
  * * *
  萧驰野在萧方旭下葬后一直很平静,他的咆哮和哭喊似乎都埋葬在了那场大雪里,在夺回父亲以后消失不见,他吃饭换药一切如常,但是夜里沈泽川听不到萧驰野的呼吸声。
  他仿佛陷入了某种沉睡,迟钝地迎接着每一天。
  “我现在为各位陈述雪夜伏击战,”蒋圣带着纱布,站在堂中,对主将们说,“十二月八日,王爷在沙一营确定打伏击战,随后亲率一营三队北上。由我绕背接应,旨在于图达龙旗东面拦截住哈森。那日风雪甚大,我在那里们直到酉时才等到哈森的精锐部队。两兵交战,我们对哈森的精锐部队进行了迎头痛击,在此过程中损伤近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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