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驰野想。
他不是喜欢这样的过程,他是享受,他是着迷。好比熬鹰,七天之内不会让鹰睡觉,四天之内不会给鹰喂食,要吊着它,直到它头顶的毛奓起来,熬得“眼睛赛芝麻”,听从命令,能够带出去打猎。
如今“色|欲”便是他新得的鹰。
萧驰野微微偏头,看着沈泽川的背部。那衣裳斜滑,露着沈泽川的后颈,在昏暗里像是块手感极妙的璞玉。
萧驰野又硬了。
他没动,也没移开目光。他不信这样浅薄的色|欲能够支配他,他也不信自己会臣服于这样粗暴的本能之下。
翌日天没亮,两个人就像终于忍够了似的一齐坐起身。
在屋顶上趴了一夜的近卫呵着热气,看丫鬟鱼贯而入,说:“晚上没什么动静啊。”
喝酒的说:“没成呗。”
握笔的狐疑道:“这你怎么知道?”
喝酒的挪了挪身体,看沈泽川出房门,说:“你看他今日行动如常,除了眼下乌黑,分明是休息过的样子。”
他们两个脑袋整齐转动,又看向后边出门的萧驰野。
握笔的说:“……二公子瞧着不大高兴。”
喝酒的说:“欲求不满咯。”
晨阳为萧驰野披大氅,见他神色凝重,便说:“总督,可是他坏了什么事?”
萧驰野说:“嗯,算是吧。”
晨阳大惊,说:“他昨晚……”
“装睡装得还挺熟练。”萧驰野系好狼戾刀,冒雪下阶,“走,去枫山校场。”
晨阳追上去,说:“今日没值,又下了雪,总督……”
萧驰野翻身上马,沉声说:“我去看看新来的装备,你让骨津和丁桃盯紧他。”
晨阳颔首。
萧驰野抬头,冲屋顶上的两个人喊:“人要是再丢一次,你们也滚蛋。”
冒出屋顶的两颗脑袋齐刷刷地点头,又缩了回去。
丁桃把笔和本妥帖地放回怀里,说:“这下好了,从二公子的近卫变成了他的近卫。”
骨津晃着所剩无几的酒,说:“我觉得他一个人能打八个,盯着他就行了。”
“盯着他就行了。”丁桃做好准备,双手端正地搁在膝上,坐了一会儿,说,“可他人呢?”
两个人面面相觑,同时起身,说:“不好!”
* * *
沈泽川吃着包子,打开了昭罪寺的后门。
纪纲正在院里打拳,见他来了,挂着巾帕擦汗,问:“怎么这会儿来了?”
沈泽川说:“过几日要忙,就今天方便。”
齐太傅睡在纸堆里,打鼾声如雷响。沈泽川和纪纲就没进屋,坐在檐下闲话。
纪纲抹着脸,说:“最近没落下功夫吧?”
沈泽川掀起衣袖,露出前日与萧驰野切磋时留下的青痕,说:“与萧二打了一架。”
纪纲一愣,接着勃然大怒:“他竟敢打你?!”
“我猜是想看我内家功夫。”沈泽川放下衣袖,说,“师父,他真是得天独厚,体格比离北王更甚一筹。我以纪家拳相抵,宛如蚍蜉撼树,根本晃不动他。”
“左千秋当初离都去了锁天关,遇见了锁天关的冯一圣。”纪纲说,“冯一圣收左千秋为义子,把冯家刀法也传给他。到了萧二这里,恐怕已经杂糅成派,与我们不同了。但纪家自然有纪家的长处,你们若是能真正在刀法上较量一番,才能比出不同。”
“狼戾刀乃戚大帅帐下名匠所造,削铁如泥,寻常刀器遇上它也没用处。”沈泽川思索着说。
“戚家的刀匠,造的都是‘将军刀’,专为沙场征战打的。你看萧二那把狼戾刀,要是能上战场,直劈能开人骨,完全为了契合那小子的臂力所造。”纪纲说着踏掉鞋上的雪,“咱们么,真有机会,也未必用得惯。不过你的刀不必急,师父早给你物色好了。”
“我的刀?”沈泽川微怔。
“锦衣卫是个好地方。”纪纲对他笑,“你待的时间还短,日后慢慢就知道了,这可是大周藏龙卧虎之地。她戚竹音有名匠,我们锦衣卫也不缺。我惦记着纪雷的那把刀,等师父给你把那把刀拿过来,再交于旧友重锻,不比萧二的狼戾刀差!”
“纪雷的刀不是绣春刀吗?”
“他一般带的是绣春刀,但他还藏了我爹的那把刀。”纪纲说着哼声,“他怎么还没死?大理寺趁早判了,那刀就能封入库。只要入了库,师父就有办法。”
“久受刑罚,”沈泽川温言说,“他也快熬不住了。”
“秋猎前我让你找的人,你找着了吗?”纪纲想起这一茬,赶忙问道。
“找着了。”沈泽川笑了笑,“正等他出来呢。”
* * *
萧驰野吃晚饭时也没回来,沈泽川就在自己屋里歇了。半夜听到外边急匆匆的脚步声,接着有人敲响了他的门。
沈泽川想装没听到,就听窗子一响,萧驰野用刀鞘顶起了窗,冲他吹口哨。
猛落在窗口边沿,也偏头看着里边。
“说好了一起睡,”萧驰野不大乐意,“你怎么又跑回来了?”
沈泽川一枕头扔出窗口,萧驰野接了。沈泽川只得起来,抱着自己的毯打开门。
萧驰野抱着他的枕头,忽然闻了闻,说:“你擦香吗?”
沈泽川说道:“我一天涂十斤脂粉。”
“是么。”萧驰野笑道。
沈泽川在前边走,萧驰野立在后边,连晚上的风也吹不着沈泽川了。他后颈一凉,倏地回眸。
萧驰野用手指刮了他一下,又闻了闻自己的手指,有点疑惑。
“你身上什么味。”萧驰野说,“一股……”
沈泽川呼起毯子盖他头上,冷静地说:“那是你自己身上的火|药味。”
萧驰野站了少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掀起毯子的边沿,把沈泽川也罩了进来。
屋檐边露出头的丁桃飞快地掏出小本,激动道:“二公子好啊,逮着他了!”
第37章 火铳
沈泽川眼前一黑, 与萧驰野靠近了许多。他听着萧驰野说:“果真是我身上的味道, 这也太刺鼻了。”
沈泽川话锋一转,问:“你给禁军新添了火铳?”
“铜火铳。”萧驰野把自己的手指凑到沈泽川鼻尖, 让他闻, “混着你身上的味, 一时间没分辨出来。”
“我身上没有味道。”沈泽川鼻尖微动,说, “你抄了八大营的军库?”
火铳受朝廷限制, 它从最初的竹筒改进为铜管以后,就成为了八大营中春泉营的装备。这东西有杀伤力, 却不那么容易操控, 弹丸飞射的范围有限, 需要时间上膛。但是由于八大营守卫阒都,与人交手多是巷战,火铳不仅难以发挥其作用,反而成为了累赘, 所以八大营没有普及, 而是选择闲置, 只有每年校场演练的时候才会拿出来使用。
八大营不合适,却很适合离北铁骑。离北铁骑是重骑军,步兵与轻骑的数量占据少数,多偏爱巨涛猛浪般的直线冲锋。早年大周在落霞关设立骑军卫所,为了对付边沙骑兵极快的速度,不惜重金购马, 试图建立大周自己的骑兵马场。但是边沙部互送来的马往往都是部落里的次等品,他们的马是鸿雁山脉下与野狼群搏斗而来的真悍马,配上弯刀与强壮的战士,所过之处皆无敌手。
萧方旭就是因此创建了铁甲钢蹄的离北铁骑,在西北形成活着的铁壁,让边沙骑兵暴风雨般的冲击根本无法越过这道钢墙。
西北是广袤无垠的草野,如果离北铁骑能装备火铳,边沙骑兵的远距离冲击就变成了离北铁骑的优势。远距离冲击可以为火铳的填补留下足够的时间,等到骑兵到了跟前,就是火铳的射击范围。
这对离北而言简直是如虎添翼。
“八大营摘了奚固安,却还是八大营。”萧驰野近了一步,用胸膛推着沈泽川向前走,“军库没有抄的说法,只是换个主子罢了。别上心啊,我就是拿来玩玩而已。”
沈泽川走了几步,像是真的没上心,只说:“你能把毯子掀开走路吗?”
“[1]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萧驰野笑,“你要不要也跟我去玩玩?”
“既然不是光明正大得来的,还是藏起来比较稳妥。”沈泽川径自掀开毯子,钻了出去,“带着一身火|药味横穿阒都,得亏是深夜。”
“白天也没什么打紧的。”萧驰野夹着枕头,抬高一臂,撑着毯子走,用眼睛扫了下廊檐,“谁不知道我萧策安爱玩儿,拿个火铳也是打鸟。”
他把那“鸟”字着重念了,听得上边趴着的丁桃和骨津一齐打了个激灵。
进屋后,萧驰野把毯子和枕头都扔在自己睡的榻上,两三下蹬掉靴子,踩着氍毹要去洗澡。他衣裳脱了一半,又从帘子后边伸出半身。
“你洗了吗?”
沈泽川漱了口,说:“洗过了。”
萧驰野便自己洗了。他动作快,出来时擦着脖颈上的水,见沈泽川已经背身躺下了。萧驰野看他遮挡严实的后颈,草草擦了发,就吹灭了灯。
沈泽川听着他坐上榻,拉开了匣子在找什么。
“兰舟,”萧驰野合上匣子,说,“睡了吗?”
沈泽川没有感情地回答:“睡了。”
“大理寺今日召了好些大夫,却没敢惊动太医院。”萧驰野说,“你对纪雷做了什么?”
沈泽川说:“你深夜要听鬼故事吗?”
“明早要盘查邢狱守卫。”萧驰野说道。
做做样子罢了。
海良宜能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沈泽川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薛修卓一定能。薛修卓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供词,纪雷就没用了。这摊子是沈泽川砸烂的,可他压根没想收拾,因为薛修卓和奚鸿轩必须来收拾干净。
沈泽川想到此处,说:“我这样安分守己,查也……”
萧驰野躺下去,又忽然坐起来,说:“给我擦头发吧。”
沈泽川闭眼装睡。
萧驰野说:“别装睡,快点。”
萧驰野说:“兰舟。”
萧驰野说:“沈兰舟。”
床上突然一沉,沈泽川震惊地睁开眼,被子已经被掀开,萧驰野从后挤着他,把湿漉漉的脑袋蹭在他背上,当即濡湿了一片。
沈泽川拖着被子,说:“萧二,你三岁!”
“差不多。”萧驰野懒散地说,“你不是睡着了吗?继续睡啊。”
沈泽川越睡越湿,那发凉凉地贴在他身上,随之而来的还有和昨晚帕子上一样味道的萧驰野。
沈泽川睁着眼,说:“我衣裳湿了。”
没人回答。
沈泽川说:“别装睡。”
沈泽川说:“萧二。”
沈泽川撑臂起身,在昏暗里说:“萧策安,你是个混球。”
混球体贴地给他递上了干帕子,并且背过身等待。
* * *
屋顶上的丁桃缩着手,说:“雪天也这么冷,这个冬怕是不好过。”
骨津把酒囊递给他,搓着手说:“我们守了两夜,明早该换人了。”
丁桃饮了口酒,这酒烧得他暖了些。他抄着手也躺下,看着夜空,说:“今晚也没动静呢。”
“任重道远。”骨津盖着酒囊,忽然耳朵一动,倏地翻趴着身,目光如同猎鹰一般逡巡在茫茫夜色中。
风中传出细微的踏雪声,骨津当机立断,翻手掷出飞刃,低声说:“西北角!”
丁桃猛然腾身跃起,飞点过屋顶,劈手砍向夜色。
夜中的乌黑袍子如浪躲过,来人形如鬼魅,匿进阴影中就要跑。丁桃软若无骨,倒身吊下屋檐。岂料迎面就是三根钢针,他手中的笔杆“噼啪”地打开钢针,再一看,人已经跑了。
丁桃无声落地,他轻功了得,落在这薄薄的雪上,竟没有留下脚印。
骨津在屋顶上眺望,说:“好功夫,竟能躲得过我的眼睛。桃子,看出是谁了吗?”
丁桃从廊下拾起钢针,捏在指尖端详,短短一瞬,已经得知了许多东西,说:“细如发,淬蛇毒,不是阒都的东西,是厥西十三城永泉港舶来的外家玩意。轻功不错,匿息了得,虽然没有佩刀,但十有八九是锦衣卫。”
他小心翼翼地把钢针收进自己的竹筒里,翻身上了屋顶。
“锦衣卫撤了一帮当官的,四品下数的强手寥寥无几。”骨津说,“这会儿谁会来咱们王府打探。”
“不好说,”丁桃心有余悸地摸了把胸口,“差点戳到我的小本呢。”
骨津若有所思地喝酒。
丁桃盘腿坐好,开始小声说:“本子跟了我许多年,还是世子妃赏的,从前去打边沙秃子也没叫人戳过。真险啊,太险了,里边还写着好些事儿呢。我爹那本子,你知不知道,就是被人抹脖子的时候给偷了,我的娘啊,记的都是大事,当时追本追得我都要断气了。津哥,我就说,人还是要记本的,因为老了就健忘了,像你,整日喝那么多酒,不到四十岁就该忘了自己藏了多少银子,记下来就不会忘了。要不你告诉我,我给你记……”
骨津往耳朵里塞上棉花,开始入定。
次日,沈泽川先醒。
他就没睡,萧驰野挤在后边,夜里两个人为着个被子扯得不可开交。况且身边有了这么大的一个人,沈泽川睡不着。
萧驰野睡得挺沉,抱着枕头一动不动。
沈泽川等着他醒,却等到了别的。
那勃|起的地方抵在臀上,精力充沛,又热又明显。床上的热度上涨,萧驰野不知道是被热醒的,还是被硬醒的,总之他哑声低骂句话,一骨碌坐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