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驰野便不过多地为难他,略点了头。骨津上前,对余小再行了礼,带着他往院里去。
* * *
沈泽川登上石阶,萧驰野的书房已经打开了,两侧立着侍奉的人,一概低着头。
晨阳说:“这是总督的书房,镇抚大人请便。”
沈泽川抬手,葛青青便侧过身,对身后的锦衣卫点了点头,大家便随即散开,开始翻看敞架上的书籍。
晨阳示意丁桃守在这里,继续引着沈泽川走,等转过了游廊,穿门就是萧驰野的寝屋。
晨阳说:“这是总督的寝屋,内置许多御赐之物,还请镇抚大人亲自查看。”
沈泽川说了声“有劳了”,便跨门而入。
萧驰野的屋子大,却意外地很简洁。屏风后边是马蹄足长案,上边搁着几本兵书。没有花件摆设,也没有古玩字画,只有壁上横挂了一幅大周江山图。
沈泽川将兵书拾起来,打开看,里边干干净净,像是没人看过。
过了半晌,门便合上了。
沈泽川眼不离书,说:“随行的余御史查完书房,就该到这里来了。”
萧驰野解着氅衣,说:“光是书房,就要查到午后了。傅林叶还真行,为了躲我,把你推过来了。”
沈泽川轻轻翻着书页,说:“他就是想谁都不要得罪,尽快查完,马上结案。”
萧驰野侧头,隔着屏风看着沈泽川的轮廓,说:“你怎么藏在里边?”
沈泽川说:“查账啊。”
萧驰野说:“你想查的东西,不在那里。”
沈泽川合上书,放回案面,说:“那得我查完才知道。”
萧驰野抬指敲了敲屏风,说:“怎么听着像是要查别的。”
“悖逆文本,受贿账簿,军务书信,”沈泽川对着屏风说,“我都要查。”
“漏了吧,”萧驰野说,“淫|诗浪词,秘|戏春|画不查查看么?”
“我有公务在身,”沈泽川轻声说,“况且这青天白日,不敢孟浪。”
屏风半透,两个人的身形隐约可见。萧驰野的手指沿着影子滑到了沈泽川脖颈的位置,虽然没有触摸到,却仍然让沈泽川蹿起一点被摩挲的热度。
“奚鸿轩请你吃酒了。”萧驰野肯定地说道。
“嗯。”沈泽川的回应漫不经心。
萧驰野的指腹滑到沈泽川的领口,说:“花酒好吃吗?”
沈泽川慢条斯理地说:“好吃。”
萧驰野说:“吃热了吗?”
沈泽川说:“热了。”
萧驰野也热了,他三指下滑,像是沿着沈泽川的脖颈,扒开了那襟口,一路向下。沈泽川不退反进,隔着细雾般的水墨屏风,由着萧驰野的指腹虚滑过他的胸膛。
“戴耳坠吗?”萧驰野忽然问道。
“不戴,”沈泽川稍稍偏头,露出耳,“你要让我戴吗?”
“二公子打只碧玉小耳坠送你玩儿。”萧驰野说道。
“一只?”
“一只,”萧驰野的眸子紧跟着他朦胧的脖颈与耳廓,说,“戴在右耳。”
萧驰野习惯用右臂捞他,翻过来时稍微低一些头,就能含到他的耳垂。碧玉衬润白,拨开耳边被汗打湿的发时,他那迷乱又餍足的神情一定很好看。
沈泽川没作答,隔着屏风露了个意味无穷的笑。萧驰野看不清他的眼,却能看清他的唇角,他又在散发着那种不自知的邀请。
“来抱我。”
“来摸我。”
萧驰野闭起眼,觉得沈泽川每一次都留有余地,这种无声的台词就像是撺掇着他澎湃汹涌的欲|望更加猛烈地去拍击。他发誓,他原本不是这样会轻易被撩拨起来的人,他的欲|望原本都在苍穹与草野。
“藕花楼的酒好吃,香芸坊的酒也好吃。”沈泽川对他沉默的寓意毫无察觉,“但你经年厮混在香芸坊,也没料到香芸坊的姐儿会投入别人的怀抱吧。”
“新欢旧爱总要有差别,”萧驰野说,“我如今正耽溺在你身上,她们吃味也是情理之中。”
“奚鸿轩掌控香芸坊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沈泽川说,“如今她们口径一致地咬死你受贿,怎么办呢,你要去用温情软化这些旧爱修改证词吗?”
萧驰野收回手,说:“香芸坊的主人不是奚鸿轩,起码在我还厮混其中的时候不是。香芸坊的香芸姐儿长袖善舞,在文官乃至太学生里都享有才名,就凭奚鸿轩肚子里那点墨水,决计收服不了她。”
“你的意思是?”
“能让香芸做伪证,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她春心萌动,与某位世家公子两情相悦,甘愿为对方下场蹬我一脚,二是她受人逼迫,做伪证是不得已而为之。”萧驰野说,“若是第二种,就须得好好查一查。”
“看来旧爱还是有些分量的。”沈泽川笑着说。
萧驰野说:“阒都每次都察调动的风声,都是由香芸透露出来的,她骤然倒戈……我也舍不得看她受苦。”
“是个体贴人,”沈泽川说,“年后这段日子至关重要,开春能否扳回一局,就看你如今怎么挨打,万不要为了个美人自乱阵脚。”
“我眼下闲居在家,出不去,得叫你帮我查。”萧驰野说,“去查的时候,顺带替我告诉香芸,二公子还惦记着跟她再续前缘。”
沈泽川轻推开屏风,说:“我近来事务繁忙,怕是没空,不如叫丁桃或是骨津替你走一趟?”
萧驰野终于能够看清楚他,说:“怎么了,你不是正好住在东龙大街吗?”
沈泽川正欲回答,忽然听着外边有脚步声。他还没动,萧驰野就猛地弯腰,把他扛上了肩头,几步跃过长案,带进了内寝。
余小再提袍上阶,叩响了门,唤道:“镇抚大人?”
镇抚大人叫人压在了衣架后,贴着墙壁答不了话。那便服都覆在了身上,沈泽川反手抵住萧驰野的胸膛,侧颈要回话——萧驰野却突然把他抱高,沈泽川碰着衣架,见衣架要倾向地面,立刻抬腿给拦住。萧驰野乘虚而入,把他另一条腿抬到腰间,将他困死在身前。
“他有直呈御览之权,”萧驰野慢声说,“叫他看见了你我待在一起,这事就说不清了。”
余小再又叩了叩门,说:“镇抚大人可在?”
沈泽川扣住萧驰野的手,低声说:“乘人之危非君子作为。”
“我乘人之危?”萧驰野托着他的臀部,鼻尖迫近,笑起来,“对,我乘人之危。”
沈泽川与他对视,胸口微微起伏着。
余小再半晌不得回应,便推开了门。他夹着搜寻文书跨进来,开始环顾屋子,准备查看。
沈泽川的长腿缓缓回勾,要把衣架勾回原位。他伸腿时腰臀都要随之细微地动作,如今被萧驰野捧在掌间,竟渗出了层薄汗,才稳住了衣架。
待衣架稳了,萧驰野才贴着他的耳,用极轻的声音说:“其实它倒不了。”
沈泽川侧眸看他,微笑着做出口型:你——这——个——王——八——蛋。
萧驰野欣然地接受,又贴着耳说:“戴耳坠吧兰舟。”
余小再自言自语着什么,看过前厅,就往内寝来。
沈泽川要动,萧驰野偏要压着他,大有他不颔首,自己就不让开的架势。
“戴吧,”萧驰野的呼吸濡湿了沈泽川的耳,那热息打在里边,湿得沈泽川脊背发麻,萧驰野含笑呢喃,“戴给我看。”
戴给我看。
这是多么猖狂的要求,萧驰野不再回避自己的狼子野心,他把热烈而迫切的欲|望都挤推向沈泽川,要沈泽川感受到这份炙热。
那夜堕落进深渊的时候,两个人是绝望交融,血淋淋的胸腹紧密贴合,脆弱都暴露在对方的眼前。萧驰野不打算天亮之后独自回味,他要握紧沈泽川的脚踝,把沈泽川一点一点地拽回来,禁锢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欲海浪潮里。
余小再已经走到了垂帘边,沈泽川扯紧萧驰野胸口的布料,在这情急之中,跟他咫尺对视。
余小再掀帘,看见内寝无人。那角落里的衣架上凌乱地搭放着常服,他不方便直接翻动,便只能用眼睛四下打量。
躺在床底下的沈泽川呼吸艰难,这床底根本叠不下两个人,萧驰野的胸膛压得他只能张口缓气,这健硕的躯体实在太沉了。
萧驰野垂首盯着他。
沈泽川立刻如有所感,无声地说:不行,不要,不——
萧驰野吻住他,夺走了他喘气的机会。沈泽川的手指越收越紧,抓得萧驰野背部隐痛,可是萧驰野仍旧让他逐渐陷入窒息,那将要昏厥的感觉让沈泽川无法招架萧驰野的攻势。
这感觉像溺于深水,只有萧驰野才是能救沈泽川的浮木。然而这浮木正在强有力地攻城略地,如同惊涛巨浪的击打,要沈泽川刻骨铭心,牢记住他这一刻的狠绝,以及被他逐步侵占的惶恐。
第55章 账簿
萧驰野恶意地掠夺着沈泽川的唇舌, 使得沈泽川脑中淆乱, 被吻到无法换气呼吸,他那揪紧的手指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缓缓失去了力道。
因为喘不上息, 沈泽川隐约有些头晕目眩。他在这光影灰暗的狭窄里, 陷进了萧驰野的捕网, 随着窒息感的加剧,他仿佛在沉溺的水中越坠越深。萧驰野用双臂囚禁着他的挣扎, 把自己变成了他这一刻唯一的依靠。
余小再走动到床边, 鞋子就在两个人侧旁晃动。
外边突然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晨阳说:“御史大人在这里!还请御史随卑职来, 书房搜查出的文书须得让御史大人亲自过目。”
余小再便夹着文书跟着往外走, 说:“镇抚大人在哪里?”
晨阳不敢在屋内乱看, 引着余小再出去,边合门边说:“镇抚大人先前在值庐喝茶,这会儿应该正在往这里来。”
余小再说:“大人不是早过来了吗?”
晨阳说:“天寒地冻的,喝杯茶暖了身子才有精神……”
他们渐行渐远, 萧驰野才稍稍离开了沈泽川的唇。
沈泽川躺在下边恢复了喘息, 他已经快要失神的双眸低垂, 喉间随着胸口的起伏而吞咽着津液,唇上被亲得鲜红水润,这一场亲吻险些要了他的命。
萧驰野也在喘息。
沈泽川的一只手探出了床底,他要出去,说:“你这——”
萧驰野伸手抓紧了他探出去的手腕,用鼻尖抵着他, 再一次吻下去。
沈泽川上一回说萧驰野是“狼吞虎咽”,他显然记恨上了,这一回连吻都要“细嚼慢咽”地玩儿,把沈泽川断续的声音堵回去,搅化在口齿间,再吞到肚子里去。
* * *
余小再再见着沈泽川时,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他上前行了礼,大惊失色,关切地问:“大人这是……”
“烫着了。”沈泽川没表情地说道。
左右锦衣卫还在翻那浩如烟海的书籍,葛青青过来,对沈泽川摇摇头。
他们本就是来走个过场,沈泽川看时候差不多了,便对余小再说:“此处已查得差不多了,不如你我先去办差大院回禀傅大人。”
余小再称是,又环顾一圈,说:“总督为着避嫌,还在外边坐着,临行前须得说一声。”
沈泽川默不作声地用舌尖抵了抵唇角,颔首算应了。
他们出去时,萧驰野果然还披着袯襫坐在湖边钓鱼,像是坐了一天,哪都没去过。
“天色已晚,二位大人用了饭再走?”萧驰野架着腿撑竿,也不知道钓起来鱼没。
余小再推辞道:“叨扰了一日,万不敢再耽搁时间,下一回,我做东,请两位大人吃杯酒。”
“吃酒好说。”萧驰野一晃竿,从水里拎出条银亮的小鲫鱼。他哈哈一笑,把鱼随手扔进鱼篓里,搁了鱼竿提着篓往过来走。他微俯身出了树林,把鱼篓抛给余小再,说:“今日我得了余大人的照顾,这几条鱼当作薄礼,专门谢你的。”
这会儿降了些雪雾,余小再还在垂头看鱼篓,没留意他们俩人。
沈泽川看着萧驰野,萧驰野用拇指不经意般地擦了擦右耳,沈泽川当即转开目光。
余小再受宠若惊,又说:“这怎么使得……”
“怎么,”萧驰野拍了余小再一把,说,“难道都察院连这几条鱼也要当作贿赂?”
余小再连忙说:“那也不是……”
“日后常来。”萧驰野让开身形,“晨阳,送一送。”
余小再莫名得了谢,出了门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沈泽川都快要上马车了,忽然摸了摸自己的右耳垂,觉得这里被混球揉坏了,烫得人心烦。
* * *
傅林叶在禁军的办差大院,他跷足而坐,边上候着的是孟瑞。孟瑞见他茶吃了一盏又一盏,还不挪动屁股,就知道他今日一定要扒出点东西才肯走。
孟瑞心里腻味,面上却不露分毫,好茶继续给他上,笑说:“禁军的账簿傅都御史大人看过了,各位户部老爷也算过了,还有什么要查的,大人尽管与卑职说。”
傅林叶老神在在地说:“账簿这东西,须得翻来覆去地仔细核对,保不准哪儿就漏了错了,急不得,再看看。”
魏怀兴说萧驰野近年来修葺大院、扩建校场的事情说不清楚,实际上在禁军账簿里非常清楚。傅林叶知道萧驰野不好查,但他必须得从清水里搅出点东西来,否则对着魏怀兴,他交不了差。况且以前李建恒护着禁军,对上萧驰野,大伙儿都情愿轻拿轻放,基本没事不参他,但此次李建恒显然是厌弃他了。依着风向,这会儿也该让萧驰野吃点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