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重点不在这儿啊!他们俩都是男的啊!宋时简直要拍腿而起:“你、我、你就不怕人家骂你断袖之癖吗!”
他这么着急,桓凌倒笑了起来:“断袖之癖怎么是骂人了?前朝吴中名士惠庵先生说过,‘人无癖不可交也,以其无深情’,你当初关照那个武平赵举子和李少笙,不也为的可怜他们二人一片深情么?”
不!我是身为县最高领导的儿子,关心本县失业青年而已!
宋时坚定地摇头,透过窗户往两位兄长待的院子看了一眼,回过头来满面严肃地劝他:“你我都读了这么多年书,难道就追求个断袖之癖?我们还年轻,要把有限的光阴投入到无限的为国为民中去……”
再说他们俩年纪轻轻的,难道家里不逼婚?
他才刚考上状元就收了这么一堆媒人帖子,依桓凌那阁老之孙,王妃兄长,帖子上能写拳头大名讳的给事中身份,还怕做媒的人踩不坏门槛?
说不定他祖父都给他安排好媳妇了!
他皱着眉头苦劝了许久,桓凌却半点儿没有醒悟的意思,答非所问地说:“时官儿这般推托,是嫌我生得貌寝,不够斯文?”
不,这怎么会,他这形相扔现代立刻就能被捧成古装美男。
桓凌又问道:“是嫌我不体贴你的心事?”
也没有,他刚开口说要买房,只写他一个人名字的三环内四合院就送到手里了,还能有更体贴的吗?
桓凌笑道:“这么说来,我这人才也算过得去不是?宋世叔又要你娶阁老之女,我自然要来问一句——阁老的女儿是没有了,我桓家再赔补你家一个阁老的孙儿,你肯不肯要?”
宋时刚要开口,桓凌便将指尖抵上去,“嘘”了一声:“先别急着说不肯,你再想想,如今来你家求婚的,家世门第人品才学……有哪一个好过我的?总要给我一个求亲的机会。”
他抓着宋时的手从自己脸侧滑下去,落入松垮的衣襟内,侧过脸在宋时耳际说:“身已许君,望君慎勿相负。”
宋时的手像被搁到了运钞车后车门上,从那只手到整个身子都僵住了,一动也不敢动,紧张得叫了一声:“小桓哪……”
求婚的问题我们可以慢慢研究,别这样动不动就上手嘛。
小桓轻笑道:“早知道你心里不拿我这房师当长辈,今日果然叫我抓住了。”
抓的哪里倒不好说了。
到晚上吃饭时宋家两位兄长才想起他来,叫小厮去西厢请他三叔和桓三叔。因桓凌提了好烧酒和北地来的风干牛肉,便切了牛肉,叫人去巷外老店买烧鸡、羊肉旋鲊、水晶鹅按酒,又捎了一大碟子细肉大包子做点心,自己厨下炒了两盘时鲜菜蔬下饭。
吃饭时宋晓还跟他提起宋时的婚事为难,听得宋时心里跟长了毛一样,生怕他们俩哪个说出不对的东西来。
好在桓凌只在他一个人面前轻薄,对着兄长倒很正经地说:“此事也不能急。不是我偏向自家师弟,三元及第的才子已是百年不见,宰辅之家也要动心,两位兄长还是沉一沉再替他挑罢。说不得便有更好的送上门来。”
哥哥们看着受不住人夸,满脸通红、险些把脸埋进大包子里的弟弟,又是怜爱又是得意,暂时放过他,又关心了桓凌几句。
桓凌虽然年纪更大,反倒不急着成亲,只微笑摇头,只留下一句:“我若要成亲,必定要娶自己心爱的人,不会听人说好便信。做媒婆的,口中能有几句真话?”
真有道理。
桓凌走了以后,宋氏兄弟都没再念叨弟弟,催他赶紧从那些帖子里挑出几个好的备着。但他只解得宋时的围,回家之后自己却被祖父叫到堂上,提起了一桩婚事。
虽不是部院堂上官的嫡女嫡孙,却是江浙巡抚的幼女,只待父亲升迁回京便能做到尚书位,于他家、于他自己都有好处。
桓凌却不肯答应,反过来十分郑重地劝他:“祖父已经有了一个王妃孙女还不够,定要连孙儿们也联姻高门么?此事我定不答应,我劝祖父也歇歇心思,除我之外,连桓文的亲事都宁往低些找,不然周王妃家无朋党之名而有朋党之实,看在圣上眼中当如何?”
桓侍郎看他那副不听话的模样便生气,更不细听他说的什么,摆摆手道:“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你只管听着就是了。之前我顾不上管你,但这李巡抚之女的确是难得的好人选,你爹只有你一个儿子,你也该早日为家里留后……”
桓凌却咬死不应,反劝道:“咱们桓家出了皇长子妃,已是立在风口浪尖上,这些日子最好安安静静地,莫引人注目。也请祖父约束家中上下,莫到外头结交朝臣,咱们毕竟身份不同,不是从前的纯臣了!”
说是约束家中上下,实则就是当面指斥他这个祖父不该满朝替他相看媳妇!
难道自己这个祖父能害他不成?
还是他在外头结交了什么不良人家的女子,迷住了他的心?这些年他身在福建,家里也不怎么盯得住他,谁知他有没有跟那宋时一样,在外头养了心爱的妓女、娈童呢!
桓侍郎越想越心惊,捂着心口问道:“你莫不是、你跟那宋时……”
桓凌闭了闭眼,正欲答话,门外却响起一声带着几分恶意和痛快的“正是”!他不必回头便知道那声音是桓文的,沉声道:“噤声!祖父堂上岂有你做孙儿的大呼小叫的余地!”
桓文叫他噎了一下,快步上堂来,喝斥众仆退下,从怀里掏出一沓印了字的白纸递给桓阁老。
“这是宋时弄的细字宋版书,我从外头朋友那里寻来的,竟是凌三哥分送与人的,祖父看看这里印的什么!”
那稿纸卷头笔致纤如丝线绣成,却又筋骨毕露,极为有力,清清楚楚地印着一行《粹文斋与宋三元读春秋记》,内容不必看,便是与宋时同窗读书的记实。
他的文章,竟被宋时印成的宋版书?
他不好好写几篇自己的文章,竟写这种……巴结一个新进士的文章!
桓侍郎怒其不争地骂道:“他虽是个状元,却也没什么家世,你也是阁老之孙,王妃嫡兄,何必如此!”
桓文也在一旁火上浇油:“我原来也以为凌三哥是为了大义教训我,却谁知那宋时在福建学了包养娈童,三哥也跟着染上了龙阳之癖,倒跟他好上了!当日凌三哥将我从城外拖回家受刑,原不是什么为了家风清誉,是为我送了个男妓给你心爱的……”
“住口!”
一道苍老而凌厉的声音响起,喝住了桓文,本该最激愤的桓凌却只淡淡看着他们祖孙,嘴角甚至带着几分嘲讽似的冷笑。
桓侍郎顾不上别的,先吩咐桓凌:“去叫你伯父来,把文哥儿带回去教训,且关他几个月,再不懂事就送回乡下!”
虽然桓凌也不懂事,可毕竟知道高下深浅,不像这个文哥儿,就为曾叫他三哥带回来挨了顿打,竟记恨上了自己的堂兄,还编出这样毁他们自家名声的话诬蔑他!
桓凌立刻去找了大伯过来,将堂弟在祖父面前说了有伤桓家清誉之言的事告诉他。他大伯气得肚子上的肉直颤,一迭声骂道:“这小畜牲只是挨打不够!当年就不该把他留在家里,叫他娘养成了这般不懂事的模样!”
桓文在祖父面前受了一肚子委屈,见了父亲不仅不能申冤,他父亲更是直接抄起桌上一卷画,劈头盖脸便要打他。
幸好他堂兄武力高强,拦住了伯父那一下,救下了桓侍郎新买的山溪图。
桓侍郎也嫌儿子太急躁、不够稳重,不似王妃家人应有的行事,皱着眉吩咐道:“把文儿带回去关一阵子吧,你也不必这样喊打喊杀的,教他懂得利害就好。”
他这个阁老之位就是和马家联合而来,子孙都能回京得了优差,更是因家里出了王妃。他这孙子竟将脏水往自家人身上泼,万一带挈得王妃名声受累,他们家这些子弟能落得什么好处!
他儿子自然知机,应道:“这孽障成日在外与人胡混,也是太不像话了。回去我便将他锁在楼上,一日考不取举人,就一日别想出门!”
桓侍郎微微点头,又嘱咐道:“叫你媳妇常去宫里陪伴王妃,免得她在深宫中寂寞。那与宋家有关的事就别传进宫里了。”
他絮絮嘱咐了一阵子,放了长子幼孙回去,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得有些唠叨了,不禁叹道:“都道人老话多,我自诩刚健,竟也有了这般毛病了。”
说着看见桓凌在一旁站着,便沉着脸问他:“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我又留你罚站了吗?你这心里也不曾有过这个家,不曾有我这祖父与王妃娘娘,就不必在我这里装贤孙,回去你自家的院子去吧!”
桓凌默默撩袍跪下,桓侍郎见他服了软,心里一口气才舒出来,重重“哼”了一声,倒是想起提点他一句:“你与宋时交好,何不学学他那宋版书的刻印法?前日圣上在朝上说好,你若也会,也可在圣前搏个名声,你这傻孩子竟白白放过了大好机会……”
桓凌端端正正跪在他面前答道:“孙儿留到此时,却不是为了朝廷上的事,而是有一桩私事需秉得祖父知道——四弟方才说得没错,孙儿是对宋时暗怀恋慕,故而不愿成亲。便是他不答应我,我也不愿随意娶个女子,只能将来请哪位堂弟过继香烟给我们二房了。”
“望祖父见谅。”
什么!他还有脸说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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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侍郎府上闹得波云诡谲,一个不出息的子弟被禁足,一个最出息的子弟被桓侍郎大半夜拎着家法亲自发落,虽没闹出墙外,却也着实带累得这位阁老看奏章都比平日慢了。
桓家风云变易,宋时心里也连刮了两天风暴。幸好廷对之后给新进士放两天假,他在家写出一篇够五千字的谢恩表,才从被人当面求婚的震惊中恢复平静,领着本榜三百余名进士入朝谢恩,转天又到孔庙行释菜礼。
他这个状元与榜眼马愉、探花谢琏依例除从六品翰林修撰、从七品翰林编修,不必朝考,别的考生却要经一回朝考才能确定是进馆做庶吉士,还是到科道部院、外省任上做官。
宋时听着考试安排,心中油然生出一股幸福感——名次考得高就是有好处!
他在福建考秀才时考到前三,就省了秋试之前的科试,可以直接下场;如今在会试里考到前三,又能省了朝试。前前后后比人少考两场,这是省出了多少时间和精力!
一个明天就能放长假的人,看着一群还要加班加点准备职称考试的同事,那感觉简直说不出的优越。
宋时带着诸人到孔庙行过礼,回到桓凌……的那小院收拾东西准备回乡,却被一道圣旨召进了宫里。
天子要亲见他。
天子要看看他发明的宋氏印刷法。
宫中内监直接来传旨,命他即刻收拾印刷用的工具,换上他的状元袍入宫陛见。
第82章
本来宋时已授了官,觐见时就该换上从六品的青色补服进去, 不过他还没正式到礼部报道, 也就仍然绯袍玉带地进了宫。到宫城外便要下轿, 他从容地迈步下车,跟在太监身后缓步而行, 从容潇洒,仿佛不是初次被天子传唤,而是久在御前值班的老臣。
路上遇见的官员、内侍无不要多看一眼, 赞声风神秀逸。
被传进文华殿侧殿时, 绯袍更似拖着一身日色霞辉, 映得大殿内都仿佛明亮了几分。原本正看着窗外景致的新泰天子也转过头来看了他几眼,微微点头:“三元及第, 果然较寻常状元气度更佳。”
宋时连忙称谢, 在带他来的首领太监引导下跪在御前, 行了叩拜大礼。
天子抬了抬手, 一旁内侍便叫他起来。侍奉御前的总管太监便代天子问道:“圣上想看看宋状元那宋版书是如何制的,宋状元可带东西来了?”
自然带了。为了让皇上安心省事, 他连印书的纸都自带了一卷。
他从引路内侍手里取过油印盒、皮纸, 自信地答道:“臣这印书法是文人印法, 只消印书人能识字、会写字即可, 陛下要看, 臣这就打开它试给陛下看?”
天子问道:“只凭这盒子便能印书?你这印法是以何物为版?”
宋时道:“请陛下许臣打开盒子讲解。”
早有内侍搬来条案,就摆在他面前,又有人替他打开盒子, 宋时便指着油印机上的纱网架子、玻璃调墨板、调墨刀、铁笔一一向天子陈说用处。
在桌边细看的总管太监不时将工具呈到御前,也在御前夸了几句:“这么简单几样东西就能印出书来,也不动刀动凿的,自家就能做,不须等着匠人刻上数月的木版,真是难得实用的印法。”
不愧是大郑百年才出一位,历朝也只出过十来位的三元,别人再造不出这东西来!
不,这不是他发明的,这是人民……外国人民的智慧。宋时并不居功,低头默默盯着案上的油印机,左手握着辊子,在调墨板上把辊子上的油墨蹭匀。
天子含笑问道:“只用这东西蘸了墨在纸上一刷,便能印出文章来了?朕却还是想不通薄薄一层纸怎么就能担当雕版之用,宋状元便当面印一篇文章来与朕看罢。”
宋时利落地应下:“请陛下指一篇文章,臣即刻印来。”
天子早有打算要考验他,吩咐道:“你殿试那日作的策问不错,今日便再印一篇边策进上吧。也不必下去写,就在这里当面雕版给朕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