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树林深处突然传来了一声细碎的脚步声,而后那声音越来越近,及人高的干草里也陡然传来一串抖动的簌簌声,那声音细细密密连成一片,就像是一首不成调的曲子一般。
那声响还没响一会就很快停止了,周遭一片死寂,突然一个漆黑的身影突然从茂密的枯草中一跃而出,身形矫健地跳到了一旁的巨石上落地再次跃起,身形翻飞还没看到他的脸是什么样子就瞬间消失在了茂密的树林间。
树上好不容易积起的细细碎碎的雪被那人这样的动作给震得落下来,地面上一片雪白,很快,一个巨大的爪子猛地拍在了那雪地之上,将泥土拍出一个硕大的爪印。
一只混体雪白的九尾狐沿着那人刚来的地方钻出来,龇着牙眼睛通红地瞪着那人离去的方向,突然怒吼一声:“姓边的!老子杀了你!”
“杀了你!”
“了你!”
“你!”
回声经久不息。
边龄将新停候一甩,刀刃凝成一条红光钻入了自己身体中,这是五年来他头一回躲避掉了侍炼人九尾狐的追杀,自然心情大好,优哉游哉地从树上一路跳回了院子里。
刚开始小狸当侍炼人的时候,边龄总是被它像是猫抓老鼠一样,逗得在整个落墨山团团逃窜,而且时不时地还要应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出现的其他灵兽,两面夹击很是狼狈。
这五年时间内,他从刚开始的狼狈窜逃小伤不断时常重伤,到现在应对小狸加上落墨山其他灵兽都游刃有余,修炼也进步了一大截,和之前那半吊子结丹刚入门的水平完全不能比。
季秉烛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愚蠢得可以,但是对于修炼这一点上却是有极高的造诣——只不过他对于修炼此道实在是懒得令人头疼,他从来不修炼,就算对边龄来问他问题也只是很不耐烦地随便指点几句,其余的让边龄自己去悟,其他时间都在落墨山里胡乱跑着去找能吃的东西。
他自己又不能吃,只好把所有找来的珍奇灵果药草都给边龄吃。
五年时间,边龄也从一个少年变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之前的冷漠且易怒的气质也在这些日复一日的磨练中缓慢沉淀下去,此时的他就像是一把收入鞘中的利刃,隐而不发但是隐含的力量与气势却仍旧迫人。
边龄推开门,走到院子里边将凤凰树枝晒的衣服和被子一一收了起来,头也不回道:“下雪了你也不把衣服收进来?”
单单季秉烛一个就有破世之能,在外界可以令无数人臣服,但是在这里他们却像是普通百姓一样生活着,边龄想到这里也觉得有些好笑。
季秉烛的声音从一旁的秋千里传来:“我……啊呜……我好困啊……”
边龄将衣服上的雪都抖了下去,放回了房间中,再次出来漫不经心把季秉烛从秋千椅拉了出来,皱眉道:“困了就去房里睡,穿那么薄不冷吗?”
季秉烛的相貌和五年前相比完全没有一丝变化,他打了个哈欠,满脸迷茫地揉了揉眼睛,含糊道:“不冷,累。”
说着他往前一扑,双手环抱住了边龄的腰,嘀咕道:“你抱我回去。”
边龄心道你还是小孩子吗?但是这些年来他也对季秉烛懒得要死的性子有了深刻了解,没再说什么,直接把他腰一捞十分粗鲁地扛在肩上,一甩一甩地回了房间。
季秉烛原本想着让边龄小孩抱,但是没想到这人那么粗暴,他的胃卡在了边龄肩膀上,险些把他巅得吐出来。
他在边龄肩上扑腾了两下,难受道:“停停!停停停!打住,把我放下来,我自己走。”
边龄淡淡道:“晚了。”
说着依然不放他下来,自顾自推开门走到床边把他往床上一扔,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似笑非笑道:“睡吧。”
季秉烛就算有再浓的睡意此时也被颠醒了,他满脸哀怨地瞪了边龄一眼,瞪着瞪着突然疑惑的“哎”了一声。
边龄一动不动任由他看。
季秉烛从床上“哎呦哎呦”跳下来,小跳着走到边龄面前,道:“站直。”
边龄本来就站得很直,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还是装饰性地直了直腰。
季秉烛仰头看着他,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道:“你吃什么长的?怎么那么高?”
边龄本来想说“还不是你喂的”,但是又想到季秉烛不能吃东西这件事情,只好矜持地表示还好,就随便长长。
边龄被季秉烛喂得身高往上窜,现在几乎高过季秉烛一头来,季秉烛需要微仰着头才能看到边龄的眼睛,他身形纤细得只能算是修长,但是和现在的边龄一比,就算得上是瘦弱了。
季秉烛有些不高兴地伸长了胳膊去拽边龄高高束起的马尾,不满道:“把头发放下来,一定是头发束太高了所以才会显得比我高,我不服我不服,快放下来啊。”
他让边龄把头发解下来,拽着发带给自己绑了一个高高的马尾,还用一个发冠束了起来。
季秉烛扎好头发之后欢天喜地地出来了,再一对比还是比边龄矮了不少,他扒着边龄的肩膀,赤着的脚直接踩在了边龄的脚背上,仰着头地要和边龄比高。
边龄往后仰,无奈道:“你做什么?”
季秉烛踩着边龄脚背,脸紧紧贴着边龄的侧脸,瞪着眼睛要比高,他呼出来的微凉呼吸全部洒在边龄的脖颈处,让边龄不受控制地红了耳根。
季秉烛眼睛眨了眨,长长睫羽蹭在边龄脸上,他好奇道:“你怎么长那么高了?”
边龄抓着他的腰往后面推,道:“别靠那么近——不是我太高,而是你太……”
他“矮”字没说完,季秉烛就听出来了他的鄙视,气愤地往边龄脚上狠狠踩了几脚,怒气冲冲道:“你才矮,你全家都矮!”
说着“哇”的一声跑出去了。
季秉烛性子单纯近乎愚蠢,有些时候也很会装可怜,边龄已经明白了他的套路,听到他在外面鬼哭狼嚎也不去哄,自顾自地把床上被子给铺好。
果不其然,还没一会季秉烛的哭声就小了好多,他偷偷摸摸又跑了回来,扒着门框露出半张脸来往房间里面看。
边龄没理他,将东西收拾好了之后才回过头来,淡淡道:“哭完了?”
季秉烛睁大眼睛,一副“你是魔鬼吗”的眼神瞪着他,幽幽道:“你是不是厌烦我了?真的是如戏本上说的那些,男人喜新厌旧果不其然,你就是这样的男人。”
边龄淡淡“哦”了一声,漫不经心问:“你在哪里看的戏本?”
也许是边龄的语气太过平常,季秉烛完全没有任何防备地脱口而出,“就……就被我藏在画中境假山里的那些……”
边龄:“哦。”
季秉烛说完之后立刻捂住了嘴,慌张要把门关上。
边龄在外面修炼了五年,自然不会被他这样慢吞吞的速度阻碍,在季秉烛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身形如同烟雾一般瞬息消失在了原地,很快,院子里面传来了一声火焰燃烧的声音。
季秉烛慌忙回头看去,就看到边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去了院子里的画中境中把他私藏的小戏本全部找了出来,此时正在漫不经心用火烧着。
季秉烛“哇”的一声惨叫,忙不迭地扑了过去,这回是真的哭天喊地道:“啊啊啊不要啊,别烧啊!有一本我还没有看到结局啊啊啊啊!阿龄啊!”
季秉烛一些很是离谱的常识全部都是在书房里那些毫无营养的戏本里学来的,有时候还会捧着戏本看到半夜都不带睡觉的,边龄自从知道了之后就找了个时间把那些戏本全部都翻了出来,当着季秉烛的面一本一本给烧了。
季秉烛当时哭天喊地就差在地上打滚撒泼了,最后还是被边龄都烧了个干净。
但是没想到还有几本漏网之鱼。
季秉烛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那戏本化为了一抔灰烬,眼角还挂着泪,抽噎道:“我的结局……结局……我还不知道那个凶手是谁?呜呜呜……”
边龄心说你得了吧,再看下去你整个人都要废了,他走上前想把季秉烛拉了起来,但是没想到季秉烛这样的大能,不要脸起来简直丧心病狂,他瞪着腿死活不愿意起来,哭着摇头道:“我不我不,我要结局我要结局!”
边龄忍无可忍,弯腰一把把他打横抱了起来,季秉烛立刻不嚎了,睁大眼睛愣愣看着边龄。
他喃喃道:“你……干嘛……这样抱我?”
这样的姿势太过暧昧了,季秉烛看的那些戏本里某些他看不懂的那些描写猛地出现在了他脑海中。
季秉烛心想:难道说……阿龄他……对我……
边龄冷酷无情打破他的幻想,冷冷道:“这样抱很方便,再乱叫我就能直接把你扔出去。”
季秉烛立刻捂住了嘴,拼命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嚎了你可抱紧我别撒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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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魔音灌耳不绝如缕。走
边龄又把他随手扔在了床上,季秉烛顺势在床上滚了几圈,发冠和发带被他扯掉嫌弃地扔在了一边,长发铺了满床凌乱不堪。
边龄一看到凌乱的东西就颇为糟心,他将本来要做的事情放弃掉,坐下来皱眉给季秉烛理他的头发。
季秉烛既讨厌理头发又不想剪掉,边龄来给他弄他自然乐得自在,主动背对着边龄乖巧坐好,等着边龄给他顺毛。
边龄有时候都不知道他到底是真傻还是在装傻了,无奈地用手理了理他的长发,边理边道:“过几日就到鬼行了,你还要出去吗?”
季秉烛坐在床上摇头晃脑,闻言赖叽叽地开口道:“嗯,我要去找施怨要回我的书,他借了好几年都没有还。”
都五年了季秉烛还惦记着这个事情,可谓是很执着了,边龄随意地“嗯”了一声,没再搭话。
但是只要给季秉烛一个话头,他自己都能喋喋不休个三天三夜,他继续道:“这回我一定要揍他一顿,说好了看完就还我的,那些书我收集了好久好久的。等到能出这个鬼地方我要把画中境里面的书一起带走,后院那个温泉也要带走,哦不对,我家里也有温泉的,可以不带走。啊,对了!”
他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一回头,边龄正在把他一小撮头发束在那编到一半的辫子里,没料到季秉烛会突然回头,来不及松手直接将那一撮头发给拽掉了好几根。
边龄:“……”
季秉烛抱住了头,小口地倒吸了几口凉气,小声道:“没事没事,你继续,我不动了,打死都不动了。”
他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这回倒是说不在意了。
这些年的相处也让边龄知道了季秉烛的性子,闲来无事的时候他总是会装可怜来说自己这里痛那里疼,怎么严重怎么说,但是当他真正疼了痛了难受时却是从来不会开口说的。
边龄看他这副模样又好笑又觉得可怜,安慰性地摸了摸他刚才被拽掉头发的地方,继续给他理头发,漫不经心道:“方才你说什么对了?”
季秉烛原本乖巧地等别人给他弄头发,想起来这里立刻把自己说过的不动的话给吃了,兴奋地想要转过头来,边龄早就料到他会这样,两手微微一松,给了他足够的空间扭头。
季秉烛满眼冒光道:“我之前和你说过那个火山口的温泉特别特别大,特别舒服,我们明天去那里玩好不好?”
边龄咬着发带把他头发系了一个花样繁杂的辫子,掰着他的头来回看了下,将额前的碎发理了理,这才满意了。
他不甚关心地开口道:“你不是不想见那些魔修吗?指不定他们明日就开始鬼行了。”
季秉烛在床上滚来滚去,嚷嚷道:“才不会才不会,我不管,我明天就要去,要是下黑雪了我又要再等好几个月,阿龄啊阿龄,我不想一个人去,有一段路特别黑,我走不过去,你陪我好不好?”
边龄才不惯着他,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了,季秉烛在床上扒着被子怨念极深地看着他。
边龄以为他这般强势地拒绝过季秉烛就会放弃了,但是他着实低估了季秉烛死缠烂打的能力。
自从他提出要去火山口泡温泉开始,就一反常态地停止了喋喋不休,反倒是换成了用眼神来说服你的方法。
边龄闲来无事在院子里扫雪,才扫到一半,季秉烛就从树上头朝下地倒吊下来,头发垂下来随风飘扬,眼神幽怨地盯着边龄,口中小声嚷嚷道:“温泉温泉温泉温泉温泉……”
碎碎念简直烦到不行。
边龄:“……”
他去厨房煮一些粥来吃,才刚生火,季秉烛就趴在灶台上露出一双鸦青色的眼睛,“温泉温泉温泉温泉温泉……”
边龄:“……”
甚至到了晚上边龄正在洗澡,季秉烛突然从池子底下冒出来,满脸是水还不忘对他进行精神攻击:“温泉温泉……咳咳咳……温……咳咳温泉……”
边龄:“……”
边龄忍无可忍,一脚把他踩到池子底下去,怒道:“在这里也能泡!”
季秉烛:“咕嘟咕嘟……”
到最后边龄被他烦得实在是受不了,在季秉烛准备半夜钻到他被子里对他进行摧残时终于松口了,他冷冷道:“从现在开始你多说一个字明天就别去温泉了。”
季秉烛眼睛一亮,欢呼一声扑到了边龄身上,嚷嚷道:“哇!阿龄你真是太好了太好了,我真是太爱你了。”
他说着扑到边龄胸口,眼睛亮晶晶看着边龄,整个人压在他身上,开心地晃来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