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江这才发现已经到了吃下午饭的时间,便礼貌地请大王稍后。
然后发现蒙毅在院门处紧张地直探头,李信在旁边也是无比紧张,在秦王看不到背面举着大木牌,几乎是要跪求严江把老虎送出去了。
严江心中好感略回了一点,秦王来见他竟然没要他送花花出去,居然这么相信花花,就很体贴了,只是这样对他的手下太不体贴了,这样不太好。
于是严江把花花放在院子里,关上殿门,以这里烟雾难散为名换个地方吃。
李信急忙收下木牌,将出门的秦王和严江迎出,周围的禁卫也全部松了一口气。
他们将地方换到了祈年宫的东北角,这里引渭水入宫成湖,四月桃花尚在,杜鹃盛开,坐在水榭之亭台之中,严江拿出自己锻炼多年的手艺,秦王宫的厨子也睁大眼睛,看着这位方士有什么做菜的能耐,在他看来,烤是最低下的手艺,是没有器具才烹煮才做的蛮夷之行,不过是仗着调料好罢了。
“江自西方归来,未来可有打算?”秦王品味食物的模样十分矜持,这是正式伸出橄榄枝。
“自然是回陇西农耕,”严江谨慎地道,“我自西方带来苜蓿棉花蔗糖,前者为上好牧草,还可肥地,如今秦地耒耜、牛耕皆有,开荒皆是刀耕火种,土地虽多,却都要轮休,若能次年不休种上牧草,来年更能肥地。”
现在的秦国农业他也考察了一下,分到的田地的人很多,但都是要轮休,第二年不种,第三年放火烧去杂草开荒,最多用草木灰当肥料,堆肥技术还没存在,垄地好像也没人会,有苜蓿和来自原产地的优秀麦种,增产应该不难。
“西羌牛马孤已令治粟内史送回陇西,”秦王拿丝帕慢条斯理地擦了唇角,俊美的眉眼间尽是君王傲气,他问,“不知先生如何回报?”
emmm?我在帮你的国啊!你还要我回报?
严江微笑道:“不知王上要江如何回报?”
“这饮食不错,”秦王把玩着酒樽,微笑道:“不如与孤同归咸阳,若你觉得孤不能辅佐,再回陇西如何?”
“此举不妥,我终是钪耍槐磺a咽峭跎先屎瘢毖辖氯岬溃安蝗缥医髁显枘诔苋猛跎先杖帐车酱宋铩!
他需要回到陇西等这一季的调料收获,补充好库存才能浪尽大江南北,跟着秦王每天宫里来宫去算什么事。
秦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眸光里没有丝毫妥协之意,沉默数息,终于开始放大招:“先生既归故国,必是心系故土,既如此,何必费尽心思将所学的拆分,刻意传授,不如就你昨夜所言,建咸阳学宫,为学宫之主,独开一家,尽授所学,如此,做尽欲行之事,再云游四方,岂不快哉?”
严江这次是真的惊了。
他才和秦王接触多久,对方就在言谈之中看出他的想法志向,并且提出让他在咸阳建立学宫,将所有想教的传授,教完再无牵无挂地出去浪——有国家支持的教育和单开一个学馆那真的是两回事啊,如他所言会全力支持的话,他就不必如现在这般藏着掖着怕被盯上,要不了一两年就是真的可以甩手走人了。
但这么大的馅饼还不能诱惑到他,严江神情认真起来:“承蒙王上抬爱,只是此事重大,江恐难当重任。”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既如此,先生可回陇西细想,”秦王十分洒脱,“如若想通,孤之承诺,何时都可兑现。”
见他这么好说话,严江反而来了兴趣,好像坑不是很大的样子,他也不怕教完之后被鸟尽弓藏——诈死跑人这事他干的可熟练了。
而且就他最近打探到的消息,目前其它六国国王都是水货,韩国已经被秦打的只剩下一个郡的土地,是将来第一个投降的。魏国这块饼已经被秦啃的只剩下一口,喘气都很不容易。赵王更算了,他宠幸大奸臣郭开,让郭开搞出了“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和“李牧叛国”两个大新闻,生生把赵国玩完。燕国、齐国、处在一种得过且过的状态,楚考烈王不久前才把人家周天子给牵连了,东周正式灭亡,也是个不靠谱的。
若说带毛猪的话,还是面前的这位最能呢。
严江忍不住心动了:“不知王上为何如此看中在下?”
“孤闻先生曾于归途中教导佣耕数术之学,日夜不缀,”秦王面露赞赏,称道,“自周平王东迁后,诸国皆称礼乐崩坏,下于庶民,虽如此,但却都视学识为私宝,而先生却能无视尊卑,慨然教之,如此心怀天下之人,必能强秦,又如何不能让孤看重?”
严江一时有些惊讶:“王上也能无视尊卑?”
从春秋到战国,甚至以后的几千年,以礼治国可是深入人心的。
只见秦王大袖一挥,平静道:“强秦何论贵贱?”
不愧是秦始皇!
难怪能一统六国,严江赌了。
他毫不犹豫地走至秦王身前,跪地抱拳:“即如此,微臣严江,拜见王上。”
嗯,这大船能开三十年呢,先上呗,做好事情,下一站就走。
成了!
秦王微笑着起身相扶,他精神振奋,整个人似乎都闪闪发光:“快请起。”
严江一扶就起,也谦卑地坐在一旁:“王上既如此抬爱,江便讲讲长生之术。”
这种能看穿人心的残暴的帝王,总要先挖好坑,留下后路的。
“可是用民望炼丹?”秦王政心情极好,甚至开了个玩笑,严江既然已经答应,总不会再骗他了。
“不,是七星禳命之术。”严江一口否认。
是那晚说的那个么,秦王不自觉地认真起来。
30、惊变
历来骗人要怎么骗,当然是先说产品来历,品牌效应在古早就已经出现了,君不见各种医疗单方不是扯扁鹊就是拉神农,在这个没有解放思想实事求世的时代里,人们对天地神明的敬畏是无法言说的。
而这个时候,编扯神话就非常有用了,更重要的是现在的神话传说还没有兴起,西王母什么都是单个的,女娲造人都是偶尔一定。
严江端起和阿育王讲经时的气质,郎声道:“惜年有后羿为求不死药而求西王母,谁知其由来,却要于天地初开之时而讲……”
随着他抑扬顿挫的声调里,他缓缓讲起盘古开天的故事——这故事也不知道是哪年开始的,反正秦朝是没有的。
“混沌初开之是,天地如鸡子,孕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后,得一巨斧,天地由此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
然后就是盘古开撑得天地又一万八千年,累死了,身化日月星辰大地,英魂血脉化为诸神与大巫,神人女娲捏土造人,后神巫争世界,天地开裂,不周山倒,有女娲造人补天,仙道衰退,人族兴起。
这些零碎神话在秦时已经有了不少,但周围的侍卫宦臣哪听过如此能自圆其说,无懈可击的神话,一时听得心荡神驰,如痴如醉。
严江又讲到三皇建居,五帝定世,逐鹿之战后,天帝定日月星辰,其中北斗耀中宫,七星为帝王所居,七星禳命,便是借帝王星辰之力,光耀万世人伦,从而万法不侵,万邪不入,自然长生不老。
秦王听神话故事正听得入迷,却突然听到他讲不死术,那感觉就好像吃甜食时突然啃到辣椒,哪怕喜欢也会觉得难受,便又问道:“那逐鹿之战后,天界又如何了?”
严江终于感觉出哪里不对了,一时眨了眨眼,终于反应过来,是时机不对啊,如今的秦王刚刚二十二,青春正盛,初掌大权,正准备大干一场。离死还有三十年呢,他老人家是等到四十多了感觉身体不行才开始各种暴躁的,货不对版就难怪兴致不高了。
没事,坑已经挖下了,总有他心急的那天,严江立刻改了ppt,微笑道:“正要讲出呢,天帝食不死药,立星辰日月后,便命大禹立鼎定九州山川,自此立夏,我等皆为炎黄子孙,华夏之民,有夏一千二两百年,桀无道,汤代之……”
他随口把封神榜里的几位星君扯出来辅佐商汤,讲了一出天命玄鸟的神话,又听得一行人入神。
“……商汤自此为五帝之末,斩天梯,自此神人归隐,难觅痕迹。”严江说得口干舌燥,喝了一口水,这才补上,“今日天机已泄太过,诸神之事,便要下次天机隐现时才可再提。”
众人失望不已,那神情就好像追更的大大说下次填坑要随缘一样悲伤。
秦王政微微点头,转头看向身边侍者:“赵高,可记清了?”
“回禀王上,皆已都记下了。”那年轻侍人行礼道。
赵高?严江眸光一缩,看向了那名侍者,这面目清秀小心谨慎的青年谦卑地像只老鼠,一点也看不出他将来的有能亡秦的破坏力,不过话又说回来,亡秦的锅绝大部分还是要秦王来背,五百年后的隋王朝同样出败家子,但人家也是花了十几年才努力败光的,哪像秦政,尸骨还未寒呢,陈胜吴广就跳出来了。
“命人抄录,传于太史。”秦王道。
这让严江一时有些惊讶,太史是史官,把这些给太史收录便是要将其当历史传播了,但他才刚刚见到秦王,这信任是不是太过了?
“卿可还有见解?”秦王见他惊讶,心底略愉悦,却神色威严,丝毫不显。
他既已是严卿君主,便要有君臣之分了。
严江摇头:“并无。”
想来是昨日说了秦国没文化土包子,这位大王急着把秦无礼乐的帽子摘掉,想有点文化传播吧。
就在这时,远方似又传来女子悲伤哭泣,声声唤着政儿。
严江神色不动,偷偷瞟了一眼秦王,便见他眉宇间又尽是阴鸷,便起身行礼,想告退了。
到底是母子血缘还在,只听秦王冷冷道:“都退下!宣她进来。”
严江于是随大流而走,与那憔悴而来的美妇错身而过。
但是下一秒,他便觉得不对,那哪是求放过的模样啊,那眼神分明是……
他猛然回头,便见到赵姬温柔地坐在秦王身前,悲伤垂泪:“政儿,母亲一时糊涂,你竟一点都不念及昔日情分了么……邯郸艰苦,那年围赵,他们硬要将你抢去,我为了你、为你……”
李信猛然拉了一把严江,低声道:“你想死啊,这些东西你都敢听!快走吧!”
却见秦王神色略为松动,严江总觉得不对,正想提醒,却见靠近秦王的赵姬猛然拔出金钗,向秦王刺去……
秦王惊醒,将她用力推开,却还是被划伤脖颈,一丝血痕滴落,惊得众人愣了一秒,才大呼护驾,冲上去将赵姬拉开。
“你这畜生,我恨不得当年就掐死你!”赵姬神色狰狞,恨极怒极,“你那两个弟弟连路都走不稳,你竟那么狠心,生生将他们放在囊中打成血肉!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秦王推开想要为他敷药包扎的侍者,竟无一丝怒色,只是居高临下,漠然凝视,对赵姬的指责视而不见。
数息之后,他缓缓道:“传孤制,喻令全国,逐太后出咸阳,迁贡阳宫,断绝亲缘,永不相见。”
周围坐人皆吓得跪倒听令,严江就这么直接观察到了秦王驱母这一历史事件,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全靠李信拉着跪地才没有被注意到。
秦王政挥袖负手,大步离去,没再看任何人。
严江叹息一声,回到寝殿。
花花正在院里晒太阳,看到主人进来,立刻起身,把主人拖到院里,一起晒太阳。
四月的天空非常温暖,晒得人非常想睡,花花也满足地把头嗑在主人怀里,大爪子侧躺着,长尾偶尔一甩,十分地惬意。
严江心情却有些沉重,回想历史书里对这些都只是一笔带过,可是当那几个字化成一个完整故事时,才会发现,这些能上史记的故事,都不是普通人能吃得消的。
都是儿子,你那两个私生子不藏好了,秦王怎么可能放过他们,那太后私通的明证啊,有两个孩子在,始皇一辈子都要沦为六国笑柄,还和情夫一起谋反,你怎么不上天呢?
可怜那两小孩子了。
严江看着院中桃花打着旋落到花花鼻头上,花花努力摇头也不掉下来,叹着气帮它捻走了。
突然间,花花似乎感觉到有些不对,不安地从他身上站起,在院子里来回渡步。
严江有些疑惑,左右环视,没有发现敌人。
不是敌人,那能让动物不安的……
他抬头凝视着天空,遥远的天空排列着无数鱼鳞云,像吹过水面的波浪,温柔清晰。
等下,这风不对啊。
他现在渭河盆地西方,如今是四月,吹来的应该是东南季风,但这风分明是西南来的微弱风。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这两天的头发吹拂方向,发现西南风已经吹了快两天了。
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