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江正准备出门, 去看一个渭水边的实验田收获如何。
秦王一见天色正好, 便提议与他同游。
“这不太好, 您安危最是重要。”严江不想带拖油瓶,拒绝。
“天下间, 比爱卿危险之人,寡人尚未见过。”秦王政道。
这话说得,严江横他一眼,没有再拒绝,但要求他的卫士不能离开太远。
秦王自然应允。
……
秦王政十四年的春天很温暖。
一名俊秀青年站在渭水河畔, 凝视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大片阡陌农田一望无际,农人在田间忙碌, 到处可见的一种轻巧的独轮小车, 来回运送着各种草料灰肥,正逢郑国渠开水,一名田吏在阡陌间敲响铜锣, 大喊着开水时辰,吼着过时无水。
很多农人已经将田堤扒开,在田间随时等候着。
“水总算到了。”张开地松了一口气,等着上流之水流过自家田堤,截水入田,浇灌了周围的数百亩土地,早有牛耕开好沟垄,水流顺势而下,让干涸了甚久的土地变得湿润泥泞。
张良蹙眉道:“父亲,您已在秦种地数年,还要种到何时?”
先前秦王强令他们张氏族人过来开郑国渠,如今渠已修好,秦王却仿佛将他们遗忘了,而父亲也并没有回韩之意,而是留在秦国,昔日韩地贵族一朝沦落异国,成日与泥土为伍,又哪来一点往日的尊贵气度。
“去岁韩侯流放羌地,曾问我可愿想随。”张平苦笑了一声,“我犹疑数月,终是被我拒了。”
张良沉默,张家五世相韩,可羌地苦寒,是以父亲为了家族,却终是拒绝了韩侯,这便代表着张家与韩室之间的情分,至此为止了。
“儿啊,我来秦国四五载,见秦地君臣相合,尽收六国之才,这天下,终是秦王之物,”张平叹息一声,“如此观,我族入秦甚早,倒也是好事。”
关中富饶之地,紧临咸阳,张氏一族又是家传显贵,未必不能在秦国求个官位,但他张平便不要想了,毕竟韩侯重用过他,他心中有愧,只能闲暇之时试试著书立传,给子孙后代留个清高不愿入仕之名。
张良自然清楚父亲如此对他说的用意,只是要让他就这样入秦,却是有一种吃了苍蝇的恶心感:“秦法暴虐,天下未必不会起复,如今入秦,却是太早了些。”
“那又如何,秦王春秋正盛,秦国盛世总有数十年,你方十七,总不能将这大好年华搓托了去。”张平看着一表人才的儿子,不忍道,“我子之中你最为才高,这天下乱世诸国,哪有好坏之分,不过立场罢了。”
张良沉默数息,还是没下决心,只是道:“且再看看。”
“还想看什么?”一个温柔清朗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他耳边,惊得他猛然回头。
却见上卿严江正悠然地立在身边,旁边还有一名黑袍青年静默而立,足下亦有老虎相随。
张良看着这人,一时神色复杂,终是柠檬道:“恭喜上卿救驾有功,官升次卿。”
“别叫次卿,好像我低谁一等样,”严江微笑着走到他身边,“上次所言可还记得,子房可找好了下家效忠?”
“尚未。”张良终是调整好了心态,平静道,“上卿可有指点?”
“子房周游诸国,定有计较,”严江笑道,“若不愿为官,我倒有一事,想拜托子房相助。”
张良小心道:“在下德才浅薄,不敢轻言相助。”
“最近秦国准备开一商路,南至南郡,北至阴山,沿途山高路险,收外邦茶盐专营,子房若有兴趣,不妨来学宫寻我或者韩非。”严江淡定地抛出这片饵料,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知张良心有沟壑,决不甘于庸碌,这事挑战性极强,但却是的一个立下功劳名声的大好机会,一但做好,便能名扬天下,诸国都大可去得,张良现在名声微末,这些年估计在诸侯门下都碰过壁,有如此一展长才的机会,是个年轻人都很难忍下来。
果然,张良面色微微泛红,应是想通其中关窍,看严江的眼眸里就带几分懊恼,又见他胸有成竹,不由刺道:“此为大事,秦国抑商,便真有此事,又岂是你做得了主的?”
严江也不生气,只是微笑道:“这便不必你操心了。”
说完,他正抬手准备去拉身边的秦王,就见张良瞬间退了一步,戒备地看着他。
不就是上次调戏了你下么,严江轻声一笑,在对方略有懊恼的眼神里扣住秦王手指,转身走远了。
他们又一起看了棉花田,粟米地,走得累了,才在河边略做歇息,花花还试探性地去舔了大王刚刚被扣住的手指,被秦王嫌弃地推开。
“若张良能入,这商道之事,便成功一半。”无论是让他入秦还是让他帮忙,都是不亏的,严江觉得他完全接得住李斯将来的责任。
“阿江越发为寡人想了。”周围无人,秦王眉宇间比春风还得意。
“我这是为了天下。”严江义正词严地纠正他。
“有区别么?”秦王道,“天下人皆为寡人所有。”
严江转头凝视他,低下头。
又是如此,在这一点上,他们永远无法沟通。
秦王觉察到他的不悦,伸手扣住他的五指,傲然道:“阿江,不知你是预见何事,在你总当寡人暴虐,寡人为王十数年,你可见有一次伤民之举?”
“王上,你灭国的目标是什么?”严江轻声问。
“一统天下,威加四海。”秦王政自然道。
“那之后呢?”严江幽幽道,“燕魏不堪提,楚齐顽抗难久,天下必是您的,然后呢?”
“六国必异动,寡人当巡游天下,驯服人心。”秦王政何等眼光,不会认为平定天下后,就没事了。
“那王上欲如何得民心?”严江转头看他。
秦王眉心微蹙,秦法苛民驭民之术极多,但说出来,阿江必定不喜。
“在相遇陛下之前,我曾见一国,历血火重生,繁华昌盛,万民富饶,治下皆衣食无忧,”严江轻声道,“如此,君为民父,百姓拥戴,所治之下,幼有所长、壮有所用、老有所终。”
秦王政神色严肃,认真思考数息,突然发现,这难度,可比灭六国大得多了。
严江微微一笑,道:“王上,这方是万世功业,否则便是灭了六国,纵是将来亦会为六国所灭,难以万世不灭。”
秦王政神色一动:“如此么?”
为六国所灭,这便是,阿江总让他爱民的因由?
阿江并非为那些卑贱黎民,只是,为了他?
一时间,秦王感觉如鲜花芳草,在心中盛放舒展,无法自抑。
严江一怔,觉得可能被秦王觉察到了什么。
秦王微微一笑,伸手把阿江咚在老虎身上:“既如此,当如你所愿,寡人爱天下子民,亦如爱你一般。”
严江怔住了。
“那阿江,你呢?”秦王好整以暇地凝视他,微笑道。
“我?”
“对,寡人允诺了,阿江要如何报之?”秦王笑意盎然,眉梢眼角,都写满了胜券在握。
那是严江第一次见他笑得如此放肆恣意,或是风华太盛,一时迷了他眼,丢了心。
次日,上到朝臣,下到宫宦,几乎所以和秦王有过接触的人,几乎都能感觉到他的愉悦快意。
蒙恬为此悄悄问了弟弟,陛下遇到了什么好事,灭赵时也没见他这么得意过。
蒙毅敢说吗?显然是不敢的。
而这时一个消息传来,让他急忙告别兄长,前去王上处报信。
于是正在批阅的奏书的秦王就收到了“严江一早带着花花就走了,别说调料补给,连鸟儿都没带”的消息。
秦王知此事后,并不生气,只是吩咐蒙毅不必理会此事,他自有主张。
蒙毅低头应是,退出门外。
秦王政微微一笑,放下奏书,写了一张纸条,立刻换号带纸条追了上去。
心中甚是可惜。
若非是在野外,昨天,他差点就得手了。
都怪那只傻虎,有人看到有什么关系,突然爬起来便罢了,还把阿江的头撞到石头上,生生扰了他的好事。
那些待卫也皆是蠢物,竟让人随意靠近。
猫头赢一边可惜着,一边落到阿江肩膀上,熟练一栽,被接住,然后便看到严江有些羞恼的神情。
陛下将纸条给他。
字条上写着寡人都于你眼前绕柱负剑,如今偶出小错,不过两情悦,有何可恼?
陛下随后被丢了出去。
大老虎一爪跨过鸟儿,回头瞥它眼,甩了甩尾巴,深藏功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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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野史
严江这次出秦, 没有走熟悉的函谷关,而是走了咸阳南方的武关。
武关在历史上只出名过一次,那就是刘邦是先从这里攻入咸阳,让子婴秦三世不得不投降称王。
原本这里也是秦国的重点要塞,奈何五十年前,秦将白起一波王者操作,把楚国打得迁都, 而楚国当时最富饶的洞庭云梦一带,武关做为国内城塞, 自然就先前的紧张了。
南阳之地的郡守是在灭韩之行中立下大功的腾, 这位已经是郡守腾了。
严江一路从武关经过, 发现小麦的触角并没有伸展到这里,南郡之地, 是种水稻的。
棉花也过不来,因为这里的水稻是可以达到两熟,还比麦饭好吃。
入侵物种在这里爆炸的,是辣椒和甘蔗。
如今中原气候湿润炎热,云梦大泽尚在, 从武关过去的,湖北地如今的气候与雨水都与后世的湖南地类似。
大约是对湿润地区的本能抵抗, 他带来的辣椒种子不过四五年的时间, 却已经在遥远的南阳郡广泛种植起来,几乎家家户户门口都有挂,甚至严江还看到一个坐在门口无聊, 就着干辣椒一口一口啃掉的老头,让他压力巨大。
汝水河边还种起的长长一片甘蔗田,宛如一片片小树林,铁犁也大多变成了曲犁,南阳郡农耕发达,甚至不输给开过郑国渠的关中,只是地广人稀,开垦的土地还不够多而已。
初时,严江还疑惑,为何这里人烟如少,直到路过一处村落时,见到一处葬礼。
入葬的男子瘦小单薄,枯瘦如柴,只是腹部大如满月,高高隆起,显得诡异而惨烈。
而村里许多人皆有此病,身形瘦小,肝脾肿大。
严江只看了第一眼,就知道这是吸血虫病。
两千年后,这种病在国内已经很少见了,他有一次去洞庭君山游玩时,正好遇到一只扫镙队,他们带着手套穿着胶靴,把沿途河岸浅滩的小螺扫得干净。
但在南亚东南亚的很多地方,吸血虫依然是非常顽固的一种传染病,他们团队在拍苏门达腊虎时就有人不慎中招,进了医院,而除了西药,当地治疗吸血虫,最简单有效果的办法是用吃南瓜子和吐酒石。
然并卵,南瓜目前还在美洲大陆茁壮生长。吐酒石则是两千年后的固色剂,得先酿出葡萄酒,然后除醇得到粗酒石,再和苏打反应生精酒石酸,最后加锑合成。
合成过程是当年在国内做小做仿葡萄酒记录片时了解的,这是葡萄酒的一个副收入,但这个年代,还是先算了吧,就算湖南有全世界最大的锑矿,也远水救不了近火。
严于是对于这种情况,他束手无策,只能遗憾地路过了。
而后他继续前行,终于明白为什么如今长江流域的人口比不过黄河流域了,这里的吸血虫病太广泛了!而且不止人有,黄牛也有,被感染人畜成为新的污染源,又将它传染给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