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绿耳见到林如翡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人怎么生的那般瘦小,跟个可怜的猴崽子似得。
林如翡还没反应过来,谢之妖抬手就给了绿耳一耳光,阴沉着脸色让他跪下对林如翡道歉。绿耳哭哭啼啼,始终不肯,最后谢之妖一脚踹在了他膝盖上,逼着他对林如翡磕了几个响头,道了歉,得到了林如翡原谅后,才站起来。
本就是孩童戏语,林如翡也没放在心上,但事后发生的事,却证明了谢之妖多么有远见。因为听到了这句话的林辨玉,本打算提着剑直接去找谢之妖,想一剑剁了绿耳的脑袋,后来知道绿耳道了歉,林如翡也表示了谅解,这事情才算了了。
只不过自那之后,林辨玉对绿耳没什么好脸色,连带着也不太待见谢之妖。
滇山谢家算是名门望族,其家剑法也是一绝,只是近年来没出过什么出彩的人物,渐渐衰落了,但到底底蕴在那儿,不然林辨玉绝对不会给谢之妖这个面子。
许是从小都没什么朋友,林如翡倒是挺喜欢谢之妖这个玩伴。他们两人少年时常常在山顶上顶着风雪下棋,谢之妖棋风凶悍,最喜大龙捉对厮杀,只是有时容易失了头尾。林如翡棋风温驯,却滴水不漏,常常不知不觉中,便将谢之妖的大龙绞杀。
绿耳是不懂棋的,所以他们下棋时,这孩子都会特别无聊,就眼巴巴的瞅着坐在旁边的浮花,想和她说说话。
然而浮花也不喜欢这个嘴巴没有把门的小厮,自顾自的坐在旁边看书。
“浮花姐姐,你在看什么呀。”绿耳眼巴巴的瞅着浮花手里的书。
“闲书。”浮花冷淡的应声。
绿耳小声道:“那可真好,我就不识字,也没人教我……”
浮花抬眸看了他一眼,内心生出了一两分怜悯。
谁知绿耳的下一句话便是:“不过识两个大字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不也在这里陪着我当小厮了么。”说完嘻嘻笑了起来,气的浮花脸色铁青。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绿耳这样的,大抵就是个例子了。
谢之妖的涵养也算是真的好,养着这么个小厮在身边,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林如翡问他为何会选绿耳。
他沉着脸色说:“是母亲送我的人。”
林如翡这才知道,谢之妖的母亲也故去了,临死前,将绿耳托付给了谢之妖,叮嘱谢之妖好好待绿耳。谢之妖无法,只能接受母亲的遗嘱,将绿耳带在身边,作了小厮。
所有人都想不明白,谢之妖的母亲怎么会故意给儿子添堵。然而如今已经这样,谢之妖只能接受,后来他也打听过,据说绿耳似乎是母亲故人的后代,至此,谢之妖对绿耳的容忍便又多了几分。
大约是绿耳的讨人厌实在太深入人心,听到谢之妖这个名字时,连浮花都忍不住问了一句。
“那个绿耳啊,好像闯了大祸,人也不见了,谢之妖为了找他,一直在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空。”林葳蕤道,“不说他了,你大哥二哥都不知道我回来了,看我给他们个惊喜!”说着,她便手一伸,笑着从虚弥戒里掏出一个软乎乎圆滚滚的包袱,顺着裙摆,直接塞进了肚子的位置,把浮花和林如翡都给看呆了。
“傻愣着干嘛呢。”林葳蕤娇笑,“傻弟弟,还不快扶着姐姐。”
林如翡哭笑不得:“你这要是被大哥看见,不得把你腿都打断了。”
林葳蕤挤眉弄眼:“他敢!现在我可是一尸两命。”
林如翡算是服了自己这个姐姐,叹了口气,笑的无奈:“好吧好吧,山路湿滑,你可小心点走,别扭了身子,伤到我侄儿。”
林葳蕤咯咯直笑,笑完便用符箓叠出一张纸鹤,附上声音,告之林珉之和林辨玉自己回来了,让他们在林如翡的院子里等着自己。
林葳蕤发完消息,兴奋的摩拳擦掌。
林如翡看着她这模样,脑海里回荡的是自己大哥常说的那句:你姐姐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半个时辰后,林如翡扶着挺着肚皮的林葳蕤到了院子里,院子的门开着,两人刚进去,就看到了坐在院中聊天的林珉之和林辨玉,两人本在和颜悦色的聊着天,结果看到肚皮隆起、颤颤巍巍的林葳蕤后,都是神情大变。林珉之脸色铁青,林辨玉微张着嘴,显然是在想自己这个妹妹到底吃错了什么药。
“哥——”林葳蕤娇柔的叫了一声,悲伤不已,“哥,你可要替我做主啊。”
林珉之咬牙切齿,几乎就要拔剑,道:“谁,谁敢这么对你!”
林葳蕤假哭:“还不是沈家那沈无摧,虽然长的相貌堂堂,可却不是个好东西,骗大了我的肚子,却,却娶了别家的姑娘!”
林如翡闻言,差点没露馅笑出声。
沈无摧也是昆仑山的常客,生的俊美无俦,性格温文尔雅,很讨人喜欢,林葳蕤似对他有意,但奈何沈无摧却有些怕自己这个性格跳脱的姐姐。
林珉之气道:“这个沈无摧,人模狗样,竟是做出这等无耻之事!”他深吸一口气,道,“我马上去传书给沈家,此事绝不可善了!”说完转身便要走。
眼见着玩大了,林葳蕤连忙捂着肚子唉唉叫唤起来,林珉之和林辨玉都是一惊,连忙围上,问她如何。林葳蕤哭道:“肚子,我肚子好疼……啊……我的肚子……”正哭的起劲呢,那包袱却也没捂紧,噗的一声滑落在了地面上。
林珉之:“……”
林辨玉:“……”
林葳蕤神情讪讪,小声道:“怎么掉了……哥,我就想给你们一个小小的,惊喜。”
林辨玉微笑:“还真是惊喜啊。”
林珉之面无表情,他说:“林葳蕤,我三年没打你了。”
林葳蕤:“……”
林珉之咬牙切齿:“你走前把万爻的药炉砸了一半,我抽了你二十鞭子,这三年间我还在后悔在你走前不该对你那么凶,现在——给我滚到祠堂里来!”
林葳蕤哭着看向林如翡。
林如翡咳嗽两声,做出虚弱不堪的模样,林辨玉见机行事,连忙扶住他,说:“大哥,你先打着,我扶小韭进去休息了。”
林葳蕤大哭,被林珉之脸色铁青的揪着去了祠堂。
作者有话要说: 顾玄都看着假孕的林葳蕤和不待见自己的林辨玉陷入了沉思。
林如翡:等等!!快醒醒!!你是个男人啊啊啊!!!
顾玄都道:问题不大。
林如翡:啊??????
第17章 玄都前辈
林葳蕤被林珉之揪到祠堂里,挨了整整十鞭子。
这家里,就她挨打挨的最多,小时候经常悄悄的背着林如翡到处溜达,这不生病还好,只要林如翡一病了,她就得挨上一顿打。后来林如翡不愿再牵连她,她便硬拖着林如翡出去,还挤眉弄眼的说大哥那鞭子压根没用力,甩在她背上一点都不疼,只是看着吓人罢了。
“况且你一个人在园子里待着多无聊啊。”林葳蕤说,“就算小韭不想见人,咱们去看看山头上别的景色也挺好。”
就这么从小闹腾到了大,直到几年前林葳蕤外出游历,林如翡院中才寂寥了不少。
林珉之很快又带着林葳蕤回来了,林葳蕤一瘸一拐,嘴里哎哎直叫,泪眼婆娑的扑到林如翡的身边,抱着她心爱的弟弟,哭嚷道:“大哥啊,你好狠的心,我这才回来,你就要把我给揍瘸了。”
林珉之冷冷道:“不然我再给你十鞭子,帮你满足瘸了的这个愿望?”
林葳蕤立马站直身体,义正言辞:“好像也没那么严重。”
林辨玉和林如翡低笑,林葳蕤一回来,院子的确是热闹不少。
“小韭准备什么时候走?”林葳蕤转过身,从身后抱住了坐在椅子上的林如翡,嗅到了他身上那股子独有的淡淡药香,口中碎碎念,“我这才回来,你可不能马上走,江湖险恶,总有些讨厌的人,走之前让他们给你多备些符箓法宝,咱们就算打不过他,也用法宝砸死他!”
林辨玉站在旁边听着,居然还赞同的点点头。
林如翡哭笑不得。
兄妹四人一齐用了晚膳才各自散去,林如翡也有些倦了,沐浴之后,便坐在窗边瞅着院中的抽叶的桃树。那桃树生的瘦小,枝干上顶着的几片稀稀拉拉的叶子,反而更加可怜,简直好像个衣衫破烂的孩童,可怜巴巴的随着夜风微颤。
林如翡已将浮花和玉蕊遣去休息,此时屋内仅剩他一人,他看着院中隐匿在夜色里的桃花,轻轻的开了口:“顾前辈在吗?”
无人应声。
林如翡略微有些失望,他知道似乎只有自己能看见顾玄都,这人来历成迷,但似乎和院中的桃树有着分不开的关系。他正如此想着,一扭头,却看见一袭红衣的顾玄都,竟是坐在他床头,正盯着他放在床头旁的木架看,那木架上插着一束浮花不知从哪儿摘来的芍药,艳丽的很。
林如翡瞅了眼院中的桃树,莫名的生出些心虚来。
顾玄都说,“芍药虽美,还是太艳俗。”
林如翡只能应和:“也是。”
顾玄都凤眸一转,落到了他的身上,道:“还是桃花美。”
林如翡哪敢拂了美人之意:“也对。”
谁知顾玄都下一句话却是:“可惜我也开不太来。”
林如翡差点被这句话呛到。
顾玄都叹气,蹙眉:“花了几年时间,就挤出这么一朵花儿来,还偏偏被风吹散了。”他忽的起身,走到林如翡面前,伸手抬起了他的下巴,凝视着他的眼眸,“好在总归是留下了一朵。”林如翡不由的闭了眼,感觉他冰凉的手指,在自己右眼轻轻拂过。
“也足够了。”顾玄都笑着道。
林如翡说:“前辈……”
顾玄都道:“什么?”
林如翡又叫:“前辈。”
顾玄都神色微妙:“前什么……”
林如翡被顾玄都的眼神盯的有些毛骨悚然,好像前辈这个词激起了某顾玄都某种不可言说的兴趣似得,嘴唇嗫嚅片刻,又低低道:“玄都前辈,怎么了?”
顾玄都微笑道:“没什么,你再叫我一声前辈听听。”
林如翡:“……”他为何会生出一种自己被人占了便宜的错觉。
林如翡犹豫片刻,小声道:“可否问问,玄都前辈今年贵庚?”
顾玄都面不改色:“还是比你大了不少的。”
林如翡道:“那是多少?”
顾玄都道:“一来就问人年龄,是否不太妥帖?”
林如翡想想觉得好像也有些道理,不过显然,顾玄都的那句没大多少,可信度不是很高。
不过既然他愿意当前辈,林如翡便依了他的意:“前几日我同王螣比剑,多谢前辈相助。”
顾玄都懒懒道:“也没帮什么忙,就是随手捡了根被你二哥折断的桃枝给你送去了而已。”
这顾玄都语调风轻云淡,说的却是小孩子告状的话,林如翡哪儿会听不出,哭笑不得的说明日一定好好问问自己二哥。
“这几日哥哥们同意了我去山下游历,不知玄都前辈是否愿意和我同去?”自知这样的要求有些过分,林如翡苍白的脸颊上,浮起些许紧张的嫣红,他微微抿着唇,低声道,“当然,若是前辈不愿,我也不会强求,临走时也会叮嘱二哥,不会让他动院子里的桃树。”
谁知顾玄都听了他的话,却似笑非笑:“自然是要同你下山去了,我唯一的花瓣都落在了你的身上,不跟着你跟着谁,况且……”
林如翡道:“况且?”
顾玄都语调微微严肃起来:“况且我也有一事相求。”
林如翡道:“不知何事?”
顾玄都道:“我现在神魂衰弱,不能经常现身,想取回失落在各地的旧物,还要麻烦小韭。”
林如翡讶道:“旧物?可知道落在了什么地方?”
“隐约可以感应到,可时间太长,有些模糊不清,还得靠近些才知道。”顾玄都道,“不过既然你要下山游历,也还算是顺路。”
林如翡笑道:“那玄都前辈便是应下了我同行的邀约了?只是不知道是否需要带着院中的桃树?”
顾玄都淡笑:“这倒不必,我自有别的法子。”
林如翡心中微喜。这次出游,他最担心的便是自己没有自保能力,平白惹了哥哥姐姐们担心,这顾玄都虽然出现的突兀,身份成迷,但到底是处处都在帮他。依照他现在的寿元,待在昆仑山上活不过三十,且身无长物,并无可利用之处。能离开昆仑山四处走走,已是他此生最大的愿望。
朝闻道,夕可死矣,便大抵如此。
夜色渐浓。
林如翡躺上了床,顾玄都坐在床边,靠着木椅不知道在瞧些什么,林如翡看了他一会儿,便迷迷糊糊的生出些睡意来,他半垂了眼眸,蒙眬间好似听见了顾玄都小声的说了句:“这景色看了百年,的确有些腻了。”
百年吗?林如翡迷糊的想着,好像听母亲说过,山下那片桃林,正是百年前出现的。不知何人种下,也不知何时长大,待到人们发现时,已在盛春之际,开出了几十里的桃花,红了一片山崖。
第二日,大晴。
浮花把昨日摘的槐花洗了干净,又取了白面,打算做顿槐花饺子。林葳蕤刚回来,整个昆仑山都知道了,她昨夜跑到前山去,找到林珉之门下的弟子,和他们大喝一通,直到天亮,才被林珉之揪回了屋,差点又没挨上一顿鞭子。林珉之那沉稳的个性在林葳蕤面前是全然无用,几乎恨不得把祠堂里的鞭子捏在手里,时时刻刻的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