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玄都站在林如翡的身后,用手盖在了林如翡的双眸上,他的嘴里一直在念着什么,直到声音停下,邪风才也跟着消散。
林如翡的眼睛被顾玄都蒙着,什么都看不见,听风声停了,迟疑的叫了声前辈。
顾玄都的声音很近,似乎就靠在他的耳边,他说:“吓到小韭了?”
林如翡摇摇头,示意还好。
顾玄都说:“成功了。”他说完这话,缓缓的松开了手,林如翡努力的眨了眨眼,祛除了眼睛里的不适感,待看清了眼前景象后,才倒吸一口凉气。
原本躺在阵法中央的付鱼睁开了眼睛,他的黑眸中带着些许茫然,仿佛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林如翡露出惊喜之色,叫道:“付鱼。”
被唤了名字,付鱼缓缓的扭头,将眼神投在了林如翡的身上,只是这眼神和林如翡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只有惊讶并不欣喜,甚至还带着几分漠然的冷漠,他薄唇轻启,开口说了话:“你是谁?”
林如翡道:“我是昆仑林家的林如翡,正巧来付家送剑会的请帖。”
“林如翡?”他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名字,艰难的适应着这具已经休眠了许久的身体,“我……醒了?”
林如翡道:“是,你醒了。”
“付家现在如何?”他又问。
林如翡简单的说了一下付家的情况,说这四处都生出了茂盛的庄稼,只可惜付家将周围的地契全都收入囊中。付家庄没有富起来,但他们付家却成了富贵人家。
付鱼眼眸半垂,面无表情的听着,听完后,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问:“我的剑还在付水那里?”
林如翡道:“是。”
“哦。”付鱼说,“那还得去找他一趟,将那剑取回来。”
林如翡微微蹙眉,觉得眼前这个付鱼有些奇怪,按照付水的说法,付鱼性子稳重温和,待人待事都彬彬有礼,再加上他愿意为付家庄牺牲那么多,想当然应该是个温暖的人。可林如翡只从眼前这位剑客的身上感觉出冷漠和疏离,他似乎对付家到底如何了丝毫不关心,开口问的第一句,就是自己的剑。
“多谢公子将我唤醒。”付鱼环顾四周,看到阵法和铁笼后,想起了之前的事,他道,“原来我已经睡了这么久了,是该醒了。”
林如翡说:“你就没什么别的想知道的?”
付鱼平静的摇摇头。
林如翡重重的抿唇,他道:“好吧。”
两人一时无言,沉默着从地道里出来。付鱼一走,这个巨大的聚灵阵便算是没了效果,来年付家庄又会变成寸草不生的荒地,至于付水他们最后会如何,林如翡就管不到了。
然而此时此刻,林如翡和付鱼两人间的气氛实在是怪异的可怕,付鱼面无表情的朝着付家庄走,林如翡蹙着眉头跟在他后头。
“他到底怎么了?”林如翡小声的问顾玄都,“这招魂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看他的状态……不太正常啊。”
顾玄都道:“我之前不是说过么,付鱼能不能招魂,还得看他愿不愿意。”
林如翡道:“他不是醒了吗?”
“醒是醒了,只是看他的样子,似乎三魂七魄并不齐全。”顾玄都也有点苦恼,“三魂为阳主神志,七魄为阴主七欲。如果招的不齐全,重则人无法苏醒,轻则……”
林如翡道:“轻则什么?”
顾玄都道:“轻则无悲无喜,无欲无求。”
林如翡总算是明白了,瞪着眼睛:“那岂不是个木头人。”
顾玄都道:“往好里想,可能只是少了一两魄呢。”
林如翡:“……”
七魄分别喜、怒、哀、惧、爱、恶、欲,少了一个人都会变得不正常,看付鱼这从头到尾两个笑脸都不露的模样,喜是肯定没有了,只是不知道,其他的情绪还差了多少。
林如翡无话可说,只觉得情况不妙,“为什么会这样,是不是我的阵法出了什么问题,我……”
“和你没关系,是付鱼自己选的。”顾玄都安抚着林如翡。
两人一路走到了付家庄,看门的付家仆人瞧见了付鱼和林如翡两人一起回来,都有些惊讶,试探性的叫了声:“二公子……”
付鱼冷冷的瞪过去:“我是付鱼,付水在哪儿?”
仆人有些懵,这在府内的明明是付鱼,怎么就变成付水了,但是被付鱼这眼神盯的毛骨悚然,竟是没有生出反驳的勇气,只能小声的回答:“在主厅里呢。”付鱼哦了一声,继续往前。
按理说,这付家庄变化如此之大,他又好些年没有回来了,应该会感觉惊讶的,但是付鱼却完全无动于衷。当他走过那一片片的茂盛的麦浪,踏过高大的玉米地时,林如翡清楚的看到,他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是深湖一般的平静无波。
仿若周围的一切与他丝毫无关,他只是个恰巧路过的旅人,走在异乡的道路上。
林如翡嘴里有些发苦,他想到过很多种场景,却没有料到这一幕的发生。
顾玄都大约是察觉了他的失落,轻轻的按住了林如翡的肩膀,轻声道:“不要难过,这或许对付鱼来说……是件好事呢。”
林如翡苦笑:“哪有这样的好事。”
虽然他不认识付鱼,但从付水的描述中也该晓得,付鱼绝不该是眼前这般模样。
就在林如翡如此想着的时候,付鱼却已经迈着步伐,朝着下人说的地方去了。
付水挨了林如翡一通狠揍,这几日都过的惶惶不可终日,不敢出门也不敢露面,简直恨不得自己原地消失。
此时的他正冲着几个姬妾发脾气,却听到有人咚咚咚的敲响了房门。
“谁啊!没看我正在忙着吗!”付水不耐烦的吼道,“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门外的人安静片刻,再次敲响了房门,只是这次的下手有些重,敲得朱红色的大门不住的颤动。
“谁……?林、林公子吗?”见到此景,付水也晓得外头的人肯定不是自己人了,连忙收敛了那咄咄逼人的气势,讪笑道,“您直接进来就行,何必那么客气。”
下一刻,门便被推开了,付水露出的讪笑愣在了脸上,他愕然的看着推门而入的人,眼里是满满的不敢相信。
“哥???哥,你怎么回来了。”付水的心头涌上狂喜,可这些狂喜很快就被别的感情冲淡了,担忧,害怕,畏惧……无数滋味混杂在一起,最终让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付鱼平静的看着这个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胞弟,神情无悲无喜,冷漠如冰,他没有说话,对着付水伸出了手。
付水见状满目茫然,不明白付鱼的举动所谓何意。
“剑。”付鱼的口中吐出一个字。
付水这才醒悟,慌乱的将自己腰侧的佩剑解下,递给了面前的哥哥。
“哥,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是觉得我们家做错了么?若是你觉得错了,我们便改……你……”付水嘴里碎碎念着,“你别走了,咱们家富裕了,不用再受以前的那些苦,我们什么都有了,什么都有了。”
谁知付鱼接过剑后,看也没看他一眼,转身便要离开,付水见状大惊,直接伸手抓住了付鱼的衣袖,嘶声道:“哥,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我错了……我错了……你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付鱼道:“我没有生你的气。”
付水呆呆的看着付鱼。
“我为何要生你的气?”付鱼的声音很平静,通常情况下,他这样的语气本该是温和的,可付水却硬生生的从里面听出了冷漠的味道。
他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人那么陌生,他们本该是最心灵相通的双生子,可他此时竟是有些认不出付鱼了。
“哥……”付水软了声音,“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说什么,我都肯改,只要你不走……”
付鱼道:“放手。”
付水呆愣的看着付鱼。
付鱼说:“我叫你放手。”他斜斜的看了过来,黑眸中竟是浮起了浓烈的杀意。付水忽的意识到,付鱼是认真的,他如果再拉住付鱼,或许眼前这个剑客就真的要拔剑了。
手绝望的松开了,付水看着付鱼的背影,身体慢慢的软倒在了地上。
林如翡没有进去而是在外头等着。他看着付鱼很快的进去,又很快的出来,唯一的不同之处,便是出来时腰侧多了一柄剑。
林如翡认得,那是属于付鱼的剑。
当初由付鱼亲手交在了付水的手里,此时又再次回到了他的手中。
林如翡舔了舔唇,忽的觉得有点渴,他道:“付鱼,你要去哪儿?”
付鱼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思考是否要回答林如翡的问题,但大约是想起了自己是被林如翡从阵法中唤醒的,所以还是从嘴里吐出了一句:“不知道。”
林如翡奇道:“不知道?”
“不知道。”付鱼说,“只要不在这儿就行了,我不喜欢这里。”
林如翡叹气:“你这就要走?”
付鱼点头。
“那昆仑上的剑会你还去不去?”林如翡道,“请帖被你弟弟撕掉了……不过没关系,你报你的名字就行。”
付鱼思量片刻点点头,示意自己会去。
两人又再次相顾无言。
付鱼见没有话说了,转身便要离开,林如翡忙道:“等等!”
付鱼回头。
“你再和我去见一个人吧。”林如翡说,“据付水说……那是你的儿子。”虽然他觉得,馍馍的身世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我儿子?”付鱼道,“可是我没有儿子。”
林如翡说:“你去看看吧,万一认识呢?”
付鱼却显得有些迟疑。
“只是看一眼,又浪费不了多少时间。”林如翡赶忙劝道,“况且你离开这里了,应该不会再回来吧?”
付鱼被林如翡说服了,他点点头,同意了林如翡的提议:“好。”
林如翡松了口气,带着付鱼往自己住的院子去了。
这会儿天色暗下来,馍馍已经睡了,浮花刚哄完馍馍,便看到林如翡带着付鱼到了院中。
林如翡问她馍馍在哪儿,她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寝室。
“少爷找馍馍做什么?”浮花问道。
林如翡摇摇头,没有说话,示意她先出去。
付鱼却已经走进了屋子,看到了睡在床上的馍馍。馍馍本已经熟睡,付鱼的脚步也十分轻柔,可他在付鱼进屋的那一刻,却好似心有所感的醒了,双眸之中看不见丝毫睡意,两人目光相聚,一时无言。
下一刻,馍馍的口中便爆发出了刺耳的哭泣声,他嚎啕着从床上扑了下来,嘴里嘟囔着听不懂的话,像是个受尽了委屈,却终于找到了倾诉之人的孩子,大颗大颗的泪水从他的眼眶里溢出,润湿了小小的脸颊。
付鱼在馍馍做出动作之前,便上前一步接住了这个小家伙,两人相触的刹那,他漠然的脸瞬间充斥着复杂的神情,甚至眼眶里也开始缓缓积蓄泪水,付鱼哽咽着,用颤抖的手轻轻的擦拭了小孩脸上的泪珠,唤出了他的名字:“馍馍。”
“付鱼……付鱼……”馍馍含糊的应着,“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付鱼轻声道。
第53章 真相之三
从唤醒付鱼的那一刻起,林如翡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如此复杂的表情。付鱼紧紧的拥抱着馍馍,力道重的恨不得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
馍馍被抱的似乎有些疼,但也不叫唤,只是乖乖的把下巴靠在付鱼的肩头,小声的呜咽着。
“乖,不哭了。”付鱼抬手,擦去了馍馍脸颊上的泪水,“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馍馍躲开了付鱼的手,小小的手捏起拳头,一下下的砸在了付鱼的肩头,撇着嘴道:“坏人,付鱼是坏人,付鱼骗馍馍,骗馍馍!”
付鱼也不躲闪,由着馍馍打自己,林如翡看着倒是觉得稀奇,他很少在馍馍身上看到如此任性的模样,从捡到馍馍开始,这个小孩就一直表现出过分的懂事和乖巧,想来小孩心里头也是明白的,他的任性,只展现在纵容他的人面前。
付鱼虽然在被馍馍打,但那小拳头砸在身上,跟挠痒痒似的,倒是馍馍的手打人打得红了,又开始哭鼻子。
付鱼忍不住笑了起来,捏捏馍馍的小鼻子:“好了,别把自己的手打疼了。”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馍馍抽泣道,“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付鱼沉默片刻,摸了摸馍馍的脑袋,扭过头对着林如翡道了一声谢,又问馍馍怎么会在林如翡这里。
林如翡便把他遇到馍馍的情形给付鱼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付鱼听后眼神里燃起了火焰,当听到馍馍在路边要饭还被人抢了食物的时候,他甚至忍不住握住了腰侧的佩剑,好在最后硬生生的压下了火气,阴森的道了一句:“原来如此。”
“对了,付水说这是你的儿子。”林如翡现在最疑惑的就是这件事,“可是你又说不是?那馍馍到底是……”
付鱼微微抿唇,低声道:“馍馍……是个特殊的存在。”
林如翡沉默片刻,终是将自己的猜测说出了口,他问道:“所以馍馍,到底拥有你的几魂几魄?”
付鱼愣住,似乎没想到林如翡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当然,这只是我猜的,你若是不想说,也不用勉强。”林如翡说。
付鱼淡淡道:“说说也无妨。”反正离开这里后,他也不会再回来了。他本来想将馍馍递给浮花,再和林如翡去外头谈,谁知馍馍死活不肯从他身上下来,如同狗皮膏药一般黏得死死的。付鱼又怕强行将他扯下来伤了他,最后还是闻声而来的浮花取来了几块麦芽糖,塞到馍馍的嘴里,才把他从付鱼的身上哄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