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谁会讨厌那样一个有趣的少年人呢,就是不晓得这三十颗檀香珠,要烧到猴年马月了。
金子的确是好东西,可惜和尚命薄福浅,拿不动啊,玄青摇着头感叹。
“师父言重了。”林如翡笑道,“现在珠子已经烧了三回了?”
“嗯。”玄青说,“不知不觉,他们也不是少年了。”
一个成了万人之上的帝王,一个成了八境修为的剑修,都不是凡人。
林如翡道:“和尚喝酒吗?”
玄青道:“林公子要请我喝酒?”
林如翡洒脱笑道:“又不要趁你喝醉了给你钱,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玄青眨眨眼睛,也跟着笑了:“那喝些也无妨。”
林如翡便从自己的虚弥戒里取出来了一壶还未开封的酒,又唤宫人拿来了两个杯子。可惜了这酒和顾玄都那日给他喝的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喝了那酒之后,再喝其他的,都是寡淡如水。
玄青见林如翡意犹未尽的神情,笑着问他为何这个模样。
“只是喝着这酒,想起了以前喝过的别的好酒。”林如翡说,“喝过那酒,总觉得别的酒液,都太寡淡了。”
玄青道:“哦,世间还有这样的好酒?”
林如翡便细细的描述了一番,玄青听完后,却沉默片刻,低声道:“和尚好像也喝过。”
“师父也喝过?”林如翡奇道。
“嗯。”玄青说,“我有一旧友,虽然厨艺不精,但制作一些小的糕点十分美味。而他手艺里头,最为人称道的,是酿酒之术。”他抿了一口,温柔道,“只要喝过了他的酒,别的酒就再也入不了眼。”
“你们关系一定很好。”林如翡道。
“是不错。”玄青应声。
“那他现在在哪儿?”林如翡随口一问。
“死了。”玄青慢声道。
林如翡愣住,随即尴尬起来:“抱歉,我不是有意……”
玄青摆摆手,示意无碍,平淡道:“于常人而言,生死或许是禁忌之事,但对和尚来说,生死同吃饭睡觉般平平无奇,并非什么不可言说的话语。”
林如翡奇道:“师父会难过吗?”
玄青笑着说:“和尚又不是木偶人,当然会难过。”
林如翡说:“那又怎么和吃饭睡觉一样了?”
玄青认真道:“林公子若是吃到什么难吃的东西了,会不会难过?”
说到难吃的东西,林如翡立马想起了浮花和玉蕊给自己熬的中药,脸瞬间皱成一团,不住点头赞同:“难过,确实难过。”
玄青哈哈大笑。
两人聊了一夜,直到晨光熹微。
玄青唤来宫人备下马车和林如翡一起出了宫,两人回到客栈,随便吃了些东西,才各自去休息了。林如翡熬了一夜,又喝了不少酒,倒没有失眠,一觉睡到了晌午,头重脚轻的起来后,捏着眼角让浮花送了醒酒汤过来。等到他慢慢悠悠的走下楼时,看见玄青已经坐在大堂里用午膳了。
林如翡在他对面坐下,头疼道:“师父怎么起来的这样早。”
玄青笑着说:“大约是和尚的酒量比公子好的缘故吧。”
林如翡叹息。
玄青的胃口不错,开开心心的吃着面前的斋饭,林如翡却毫无食欲,只觉得头疼欲裂。玄青见状对他丝毫没有同情之色,反而一直在笑,笑的林如翡很是怨念。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你为什么非要把这事拖一天?”林如翡道,他总有种感觉,昨日玄青应该就能将三公主的事解决了。
玄青叹息:“林公子,你要晓得,其实大部分做父亲的,都是很心疼女儿的。”
林如翡蹙眉。
玄青道:“但是若你是个帝王,父亲的那一面,就没那么重了。”
林如翡不明白:“什么意思?”
“其实三公主不是那位后妃的亲生女儿。”玄青低声道。
林如翡愣住了,没想到从玄青口中冒出了不该自己知道的皇家私事:“难道……”
“是。”玄青道,“当年后妃难产,孩子一出生其实就没了,但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甚至于……后妃自己都不知道。”
林如翡道:“那三公主是谁的孩子?”他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不可思议道,“兔子精?”
玄青道:“聪明。”
林如翡一时语塞,觉得皇家这些事实在是麻烦。
“你晓得嘛,兔子生娃,都是一生生一窝的。”玄青说,“那兔子精一口气生了足足十一个娃娃……抱养到父亲身边一个,好像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的事了。毕竟十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实在是让人有些头疼。”他好像见过那场景似得,露出惨不忍睹之色来。
林如翡也听的一愣一愣的,他虽然没有养过孩子,但是一想到十几个小崽崽一起哭的场景,怎么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都不容易啊。”玄青摇着头道。
林如翡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索性拿起筷子,和玄青一起吃起了些素斋。用过膳后,他又回到客栈里补了个觉,等到被浮花他们叫起来时,窗外已经是黄昏。
浮花说宫里头的马车已经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了,不过玄青让她们先别急着把林如翡叫醒。林如翡洗漱之后,换了正装,出门上了马车,看到了坐在里面闭目念经的玄青。
“走吧。”玄青见林如翡来了,才对着坐在他旁边的侍卫点点头。
侍卫对着车夫唤了一声,马车缓缓而行,朝着宫里去了。
此时皇宫里头,透着股不一样的气氛,玄青问侍卫今天白天可有发生什么。侍卫愁眉苦脸的说今天早晨皇上在朝堂上发了好大一通火,揪着几个大臣狠狠骂了一顿,中午又翻旧账罚了几个曾经想要动手脚的妃子,搞得所有人现在都晓得皇上心情不妙,不敢去触霉头。
玄青道:“没什么别的事了?”
侍卫道:“大师什么意思?”
玄青道:“圣上没有派人出去找什么人?”
侍卫苦笑:“大师就别开玩笑了,自然是找了,可那位要是肯过来,圣上哪里还至于发这么大的火。”
玄青道:“也对。”
两人话语说的很模糊,但林如翡猜测他们口中的那位,大概就是那个生了十几个孩子的兔子精。
终于到了宫里,从马车里下来后,还未进书房,便听到了里头传来的白经纶的愤怒的责骂声,从内容上来看,应该是在骂他几个孩子,直到外头的人进去禀报了这声音才停下。林如翡进去时,看到的又是沉稳尊贵的大靖皇帝了。
皇帝面前跪了五个皇子公主,看来除了三公主之外的全被叫过来了,从他们的脸色上来看,显然已经被骂了好一会儿,个个颤颤巍巍面无人色。皇帝冷声让他们下去的时候,几人才如获大赦,赶紧退了出去。而白天瑞在白经纶训斥儿子的时候,一直坐在旁边喝茶看戏,丝毫没有要劝慰几句的意思,看表情,简直恨不得白经纶再骂上几轮
“玄青师父,林公子,请坐。”白经纶摆摆手示意两人坐下,沉声道,“都是些不争气的东西。”
玄青道:“圣上小心动怒伤身。”
“我要是死了,那肯定是被他们气死的。”白经纶冷漠道,“都怪我治家不严,才让宫中多了些风言风语,委屈了牟牟。”
玄青叹息,没有说话。
白经纶道:“玄青师父可已经准备好了?”
“好了。”玄青道,“不过还需要林公子帮我个忙。”
林如翡奇怪道:“我?我能帮上什么忙?”
玄青微笑道:“当然可以。”
林如翡不明所以,但见玄青语气笃定,便没有再质疑。
白经纶道:“公主就在隔壁,天瑞,你也去帮着玄青师父一点,我就不过去了,等到公主醒了……让宫人来唤我便可。”他坐下,饮了一口热茶,眼神里透出些疲惫的味道,想来昨夜估计也是一夜未睡。
白天瑞道了声好,便起身带着林如翡他们去了旁边的屋子,屋中三公主依旧如熟睡一般,神情安详,看不出痛苦的味道。
此时天色将黑,但屋内的烛光将整间屋子照的如同白昼一般,林如翡注意到,屋子里有不少烛台都是新放的,想来大概是白经纶听了玄青的描述,害怕公主受到黑影的侵害才特意摆上的。
玄青走到了公主的面前,轻轻的道了声得罪了,便将躺在床上的公主扶起,靠在自己的肩头。
白天瑞在旁边冷眼看着,虽然脸上带着一贯的笑容,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薄凉,在玄青动作的时候,他轻言慢语道:“玄青师父,你觉得三公主醒了真的好么?”
玄青道:“有何不好?”
白天瑞说:“她不醒,我皇兄对她还有些怜惜,她若是醒了,就该秋后算账了。”
玄青抬眼看着他:“亲王这是何意?”
白天瑞摊手,做出无辜的姿态:“难道不是这么个道理?实不相瞒,昨夜下半夜,皇兄派我连夜赶去了黄炎山,也见到了那位,可那位说什么都不肯下来。”
玄青微微抿唇:“公主早晚是要醒的。”
白天瑞叹了口气,不再言语,摆摆手示意玄青继续,神情中的薄凉变成了烦躁。
玄青则让公主靠在自己的肩头,随后麻烦林如翡将烛台移到公主的正面,这样一来,黑色的阴影便呈现在了公主的身后。
接着,玄青便双手合十,嘴里低声的念叨起了经文。林如翡对经文也有涉猎,听出了玄青念的经文内容。那是《地藏经》,一种通常用来超度亡灵的经文。
随着玄青的低语,公主身后的黑影也开始发生变化,不住的扭曲蠕动,如同一团有生命的血肉。
一直昏睡的公主,嘴里则开始发出细碎的呻吟,紧闭着的眼睛也开始不住颤抖,这种变化越来越剧烈,就好像水被加了温度,逐渐沸腾起来似得。当到达一个临界点时,公主开始不住的挣扎扭动,白天瑞见状,赶紧上前按住了她,玄青额头上浮起一层汗水,抬手对林如翡招了招。
林如翡几步走到玄青面前,道:“我要做什么?”
玄青低声道:“劳烦林公子,将手深入黑影里。”
林如翡闻言,便把手轻轻的按在了黑影上,谁知这黑影却如同泥沼一般,直接将他的手吞了进去,玄青则一把握住了林如翡的手腕,阻止了黑影的继续吞噬,嘴里又开始继续念咒。
“啊!!!!”公主发出凄厉的惨叫声,伴随着玄青的动作,黑影也在发出一种如同皮肉分离般的可怖声响。玄青握着林如翡手腕,一寸寸的将他的手从黑影之上拔了起来,而与此同时,附着在林如翡手上的黑影渐渐的和公主的影子缓缓分开了。这种分离对于公主而言似乎非常的痛苦,她不断的嘶吼惨叫,如同受刑一般。最后还把旁边屋子里等待的白经纶也招来了,见到她这模样,白经纶忍不住几步跨到床边,将她小心的揽入怀中,哄着道:“牟牟不怕,爹在这儿呢,爹在这儿呢……”
公主死死的抓着白经纶的衣襟,哭的死去活来。
玄青没有功夫看这父慈子孝的场景,他满头大汗,终于将两个黑影硬生生的扯开后,唇上已经看不到一丝血色。黑影附着在林如翡的手臂上,正欲顺着林如翡的手臂往他的身上蔓延,林如翡的手却突然被人握住了,一个许久不见的身影倏地出现在了林如翡的面前,他的容颜亦如初见时美丽,狭长的凤眸带着浓浓的笑,嘴角微微勾起,语调温柔如春风拂面,他说:“小韭,好久不见。”
林如翡在心中轻声的回应:前辈,好久不见。
相别许久,顾玄都终于又出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玄都:好久不见呀小韭,有么有想我呀
林如翡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顾玄都:我有点事先走了
第61章 杀人诛心
两人许久未曾相见,看向彼此的眼神里,都多了些别的意味。然而在场人太多,林如翡也不好和顾玄都多做交谈,同他对视片刻后,便移开了目光,重新将眼神落到了此时正在白经纶怀中嚎啕大哭的三公主身上。
那影子一从三公主的身上脱离开,她便醒来了,醒后却缩在白经纶的怀中,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这要是换了其他人,估计早就被白经纶一顿臭骂,但到底是他最疼的三公主,责骂的话语到了嘴边,还是没舍得说出口,只是身后抚摸着她的脑袋,柔声安慰了许久,才让这个小姑娘平静下来。
期间白天瑞和玄青就站在旁边静静的瞧着,也不敢插话。
等到三公主哭够了,白经纶掏出手帕,小心翼翼的替他女儿擦干了泪水,道:“牟牟不哭了,已经没事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快说给爹爹听。”
林如翡在旁边听的好笑,心道这个白经纶也是偏心,在别人眼里他是父皇,在三公主眼里他就成了爹爹。
三公主有些哭懵了,眼眶鼻尖都红红的,加上她精致的面容看起来的确是楚楚可怜,林如翡记得之前玄青说过,这三公主的长相和她母亲十分相似,如此想来,也难怪白经纶始终忘不掉她。
“我……我记不太清楚了。”三公主揉着眼睛,抽泣着说,“那一日,我和哥哥们吵了一架,心里难过,就去了御花园里想独自静静。”
“之后呢?”白经纶问道。
“我和侍女在梅树下坐了一会儿,那梅树是母妃最喜欢的。”三公主说,“我有什么心事都喜欢对着梅树说上几句,谁知说着说着,便有一阵大风刮来,吹的我眼睛都睁不开了,之后,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她满目茫然,当真是个可怜的受尽了委屈的无辜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