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再睁眼的瞬间,小安就吓得往后一跳,“嚯!这什么鬼地方?!”
只见两侧宫墙至少有十丈高,巍峨入天,随时仿佛都会崩塌。中间留出一条路来,虽也宽敞,但夹在宫墙之间,便成了狭隘的细缝,压得人喘不过气。
相较之下,魏书黎淡然不少,显然时常经过。
“此乃‘朱雀门’,进王宫的必经之路。”
小安忐忑着扶墙,背后沁了一层虚汗,问:“那什么,王宫的墙,都这么高的吗?”
“非也。”魏书黎摇头,宽慰道,“王宫的构造巧夺天工,设计考究,殿宇之外的围墙一般只有五丈。”
小安惊呼:“五丈!只有?!”
那他还怎么翻墙?
魏书黎悉心解释,“未国的宫墙已经算六国里较低的了,北部的国家都是七丈以上。”
小安一阵虚弱,两腿瞬间软得如煮化的面条,强靠着宫墙才堪堪立主。
不行,这地方风水不好,不能待。
他拍着胸脯缓了片刻之后,脚尖一转就要朝外头走。
魏书黎一把拦住他,“九公子要去何处?”
他眼珠子滴溜溜直转,“哦,我肚子疼,出去拉个屎,过两日再进宫!”
魏书黎好歹是新科状元,在“侦案”一科更是拔得头筹,遥胜之余考生,察言观色的本事万里挑一,小安这点浅薄的伎俩他怎会识不破?
于是脸色微沉,道:“九公子,您可明白,自从您揭王诏那一刻起,您就不再是独来独往的一个人。您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诸多人的身家性命,下官此前已经上报过大王,若您此刻一去不返,下官和下官的家人,明日便会人头落地。”
小安扯出痞笑,半耍赖半慷慨地摆手,“怎么会?你肯定唬我玩儿呢!不如咱们试试,我先走一步,看看明日那个什么大王砍不砍你。”
魏书黎清楚对方的软肋,于是大方收回手,道:“嗯,也对。下官与九公子非亲非故,九公子没道理替下官着想。到时候家父与下官一同被砍头,您之前收养的那群孩子,估计也只有流落街头。不过不碍事,他们只是你收养来的,并非亲生兄弟,九公子断然也不会在意。”
小安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好半晌才扯了扯嘴角,朝魏书黎狠狠一哼,气冲冲朝王宫的方向走去。
迎面有两名宫女路过,见到小安,连忙跪拜。小安不懂王宫的规矩,没有理会她们,也并未听到宫女的拜辞:
“见过长公主殿下。”
未王宫中,国君安胄、太后、王后,以及十几位公主公子,都在筵席等候。
魏书黎只身进殿,屈膝行礼,“微臣魏书黎,拜见大王,太后娘娘,王后娘娘,各位公子殿下,公主殿下。”
安胄连忙挥手,甚是急迫,“爱卿快快请起!”
“谢大王。”魏书黎起身,上报道,“臣按大王御诏,沿途寻访各大小县城村落。幸不辱命,寻到九公子殿下。”
王后笑得不露山水,道:“魏大人心急了。这还没验血证亲,就开始唤‘九公子殿下’,是否过早了些?”
魏书黎垂首,“王后娘娘所言极是。不过微臣有十足把握,此人断然是九公子殿下。”
“是吗?”王后仍旧笑着,“魏大人心思缜密,办事向有魄力。不过你也当应知晓,并非所有安姓男子,都是王室中人。”
王后是安胄前些年新立的,其娘家在朝野的势力颇大,凡在朝为官的,都对其家族忌惮三分。
魏书黎没打算理论下去,神色自若,道:“真假与否,王后娘娘一见便知。”
王后也不揪着不放了,只是颔首,笑道:“如此,本宫与大王便举目以待。”
安胄对魏书黎向来十分信任,于是道:“魏爱卿做事,孤向来放心。现下无需多言了,快快宣他进来。”
“是。”
太监会意,收到王后的眼刀,不敢喊“九公子”,便捏了捏嗓子,高声喊道:“宣殿外安公子觐见——”
安胄念子心切,直勾勾盯着殿门,呼吸渐急。想象着与他分离了十几年的儿子,该是如何模样,长得像他还是像先王后。身量是颀长纤瘦,还是壮硕健朗。
所有人都提着一口气,直到——
“哎哟!”
小安跨过门槛的时候,扎扎实实摔了个狗啃泥,骂道:
“这破门槛怎么这么高!”
他下意识的叫唤很响亮,在寂静的大殿宛如劈了一道雷。
魏书黎额角一跳,急忙低身将他扶起来,拍去他身上的灰尘。而后回身,愧然地朝安胄拱手,“安公子不懂王宫规矩,冲撞了大王,还请大王恕罪!”
安胄挥了挥手,“规矩日后再学也不迟,无妨。”他眼睛钉在小安身上,“你,抬头给孤看看。”
小安被魏书黎扯了扯袖子,才极其不乐意地收起摔跤的不开心,唰地抬头。
“哈————”
一时间,大殿之上只有吸气声,坐在公主席首位的女子——长公主安如意,更是呆若木鸡。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都不会相信,这突然冒出来的男子,竟与长公主几乎一模一样。
小安见他们半晌不吭声,于是转了转眼珠子,问道:“你们看够没啊?”
就算他长得俊,也不至于都看呆了吧?真是没见过世面!
安胄迟钝片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安痞坏地笑了笑,用拇指戳了戳自家胸口,道:“我就姓安,我们那儿的人,都管我叫‘安哥’!”
他自动忽略“小夜叉”的名号。
安胄搁在膝盖上的指头动了动,道:“好名字......”
“啥?”小安震惊地看向安胄,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
难不成,这个什么大王,真的要管他叫哥?
安胄无视准备滴血验亲的几个宫女,径直起身,道:“昭告天下,九公子流落民间十余载,幸复寻得,可感上苍。孤感念天恩,赐九公子‘安戈’之名,意韵‘安宁干戈’,封长水、半月两地,择日举行册封大礼。”
王后着急起身,道:“大王,还未滴血验亲就册封,是否有些不妥?”
安胄笃定道:“孤的孩儿,孤自己认得,无须验亲。”
王后又道:“可王室血脉,事关重大,还是谨慎些为好。”
古时候的验亲很简单,一碗水,两滴血。血相融者,即为亲。
那碗准备滴血验亲的水王后派人加了青油,即便是亲生父子的血滴进去也不可能相融。彼时不光能除掉一个与他儿子争夺王位的祸患,还能一并出去魏书黎这老与他兄长作对的芒刺。
本是两全其美的好计策,谁知,安胄竟不验亲。
“是该谨慎些,毕竟关系到大王的骨血。”一旁始终不说话的太后开了口。
王后以为太后是跟自己一边的,便道:“母后所言甚是。”
谁料太后抬了抬眼皮,道:“这孩子长得与如意一模一样,断然是亲姐弟了。不如将如意的血同大王的验一验,看看如意丫头是否大王亲生?”
太后人老心不老,一双眼睛仍旧凌厉,“王后,你觉得如何?”
王后的脸色瞬间僵硬,“臣妾不知母后的意思。臣妾当初生如意之时,您可是亲眼瞧见的。”
太后好歹宫斗了几十年,王后的小算盘她岂会不知?
“既如此,还验什么?”
王后被反将一军,哑口无言。
小安扯了扯魏书黎的袖子,低声问道:“这两个女人在打什么谜?我怎么听不懂?”
魏书黎侧首,细声道:“她们在告诉你,以后不能惹王后,若惹了她,得去找太后撑腰。”
小安佩服地点头,“还是你们读书人聪明,这都能听懂!”
魏书黎皱眉,叹了口气。
小安不明所以,“怎么了?”
魏书黎发愁,道:“下官有些担心九公子日后在王宫,该当如何......”
小安不以为然,信心十足地拍了拍胸脯,“这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可是出了名的小夜叉,谁还能欺负我不成?”
王座上的翡翠绿得发亮,在大殿中熠熠生辉。
那日起,小安便从街头的混混“小夜叉”,摇身一变,成了万人之上的“九公子”。亦在无形之中,落入了狩猎者的视野。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520快乐~~~(如果有对象的话)
第7章 入宫(二)
曾有一片传承了几千载的大陆,名为“八川”。川者,流水也。“八川”之名的由来,正是“泾、渭、沭、巫、漠、半月、灵淄、木夕”八条长河。相传,八川大陆内有“五湖九山”,外有“七荒四海”,北冰川,南大漠,是一片地域辽阔的神奇大陆。
然则,尽管历史悠远,却一直未有统一。北有“蛮疆”,西有“玳域”,南有“宣黎”,东有“临沧”,西南居“未”,川中有“容”。六国之争,从未停歇。几百年的仗打下来,苍生受苦,民不聊生。
于是各国签订文约:偃旗息鼓,不再交战,若有起兵违反文约者,必成众矢之的,余五国必将合力诛之。
彼时起,硝烟退散,各国收兵,百姓得以安生。
容国,永定侯府中。一墨衣男子正气定神闲地往池中投掷鱼食,身旁的白衣男子兀自摇着折扇,二人不知在交谈些什么。
一侍卫抱着一柄剑跨进院门,对墨衣男子行礼,恭敬道:“侯爷,据细作来报,未国王室忽而多了一位九公子,名为安戈。”
那墨衣男子不动神色,只问:“是何人物?”
侍卫道:“未王宫戒备森严,细作传递的消息很少,只说其生性顽劣,视王室宫规于无物,未太后对他十分喜爱,但,未王后却被他气得卧榻不起。”
墨衣男子继续喂鱼,眼神平淡如常,道:“以后这种无关紧要的角色,就不必禀报了。”
侍卫颔首,“是。”
白衣男子停了摇折扇的动作,转而问侍卫:“听闻安胄寻了那安戈十几年,可是真的?”
侍卫道:“坊间传言的确如此。”
白衣男子又道:“如此看来,这安戈还颇得恩宠,日后继承王位也未可知。侯爷却为何说他无关紧要?”
墨衣男子道:“既然‘生性顽劣,视王室宫规于无物’,可见他城府极浅,不学无术,没有自保之法,亦无牵制他人之策。如此人物,在王宫能活与否都成问题,还用本侯操心么?”
“侯爷的意思是?”
墨衣男子停了喂鱼的动作,扫了眼宁静的水面,道:“如今天下虽表面太平,实则却暗潮汹涌。一如这青莲锦鲤池,粗略看去,只以为风平浪静。”
他起身,在池台旋动一个青石开关,池底的闸门随之打开,一群食肉鱼涌进水池,对原本池中的锦鲤大开杀戒。
墨衣男子丝毫没有怜惜前一刻还在喂食的宠物,淡然道:“却不知,池底已血肉成河。”
白衣男子思量片刻,明白了其中纠葛,遂淡淡点头。
侍卫不明,遂道:“属下愚钝。”
池里的锦鲤已经没有活口,墨衣男子将掌心的鱼食一股脑全洒进去,道:“欲想掌控天下,只用掌控能更改格局的角色,对于毫无还手之力一流,不必浪费时间。”
侍卫顿了顿,猜测道:“侯爷的意思是,安戈是翻不出风浪的锦鲤?”
白衣男子一点一点收了折扇,赞许道:“近朱者赤,仲远跟随侯爷久了,如今一点便通,比之前进步许多。”
那名为江仲远的侍卫颔首,抱剑谦虚道:“云舒君过奖,属下不过胡乱猜测。”
云舒君便是那一袭白衣的男子,亦是永定侯府年纪最轻的门客。
而那墨衣的雍容男子,便是容国唯一的异姓侯——方羿。
方羿出身原本不高,其父是民间书坊的一个普通伙计,大伯在镖局做镖师。方羿幼时便跟着大伯学武,闲暇之时,便一个人去书坊看书。
他的名字简单,是出生时隔壁的穷秀才给取的。单单提了一个“羿”,是祈盼他既有后羿之勇,亦有后羿之智。
方羿幼时总有个疑问——后羿的“勇”他知道,一柄弯弓射下九个太阳,自然是勇士。只是......何为“智”?
他纠着这问题百思不得其解,直至穷秀捧着破了皮的书卷跟他说:“若十个金乌都落了地,你我如何见光,如何视物呢?”
他豁然大悟,觉得这穷秀才是有智慧之人,亦是他的恩人。乃至这秀才某年科举没考上,兀自烧了文章,自缢在房梁上,方羿还替他掘了坟墓,让他免去做孤魂野鬼的命。
然则,方羿的人生并不怎么顺遂。十四岁那年,方羿的家乡闹饥荒,除了他,家里没留下一个活口。他掘了七座坟墓,立了七座碑,对着那些坟站了一宿,随后谎报年纪,毅然参军。
他熟读兵法,骁勇善战,没两年便升了校尉。十六岁时,又在机缘巧合之下,在沙场搭救容王于危难之间。容王感念其救命之恩,又见其武艺超群,遂封为大将军,赐四十万兵权的虎符。
随后,内乱平息,边疆安稳,方羿班师回朝。容王亲自为其接风洗尘,席间,在讨论家国之事时,问道:
“爱卿认为,为将帅者,当如何才算称职?”
方羿垂眸,答道:“吾辈之能,足以配得上胸前鸿志之时。”
容王一听,大悦,亲自为方羿斟酒,道:“有爱卿相助,何愁天下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