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知道你回府并非如此简单,铸剑少主失踪之后,你竟然是寻找下家来了。”李韫光仰天大笑,又将脸凑到二人面前,“可惜他喜欢女子,还搞出如此下作之事。”
李终南猛然抬眼,倏然间使出一掌,直直掴在李韫光的脸上。
李韫光哪里挨得住李终南如此盛怒一击,又是离得这般近的,顿时左脸一片赤红,向后连连退步,直直倒在地上。
李韫光口中骂骂咧咧:“来人来人,你做得的事,我就说不得?”
可哪里还有人来,那群护院侍卫又如何能敌得过李终南。
“住口二字,你可是听不懂?”李终南目光扫过二人,最后停在李著月这里,言语干冷毫无温度,如坠冰窟,“与你-媾-和-的男人是谁。”
李著月冷气窜上了脊梁骨,脸色惨白,泪沾粉颊,又遭此难堪问话,自然是期期艾艾甚久,甚么也没说。
“你不用说,我也自知,你与他出此下策,实不明智。”
李韫光还在叫嚷着,见没有人来,硬撑着起了身,李终南上前毫不犹疑又给他一拳。李韫光满满吃了这一拳,瞬时间右脸颧骨便迸出血来,整个面部都变了形。这一下让他真真眼冒金星,也不知看似温润的李终南哪里来的那样大的力气,李韫光从小到大又哪里受过这等气,他抬手抹去血沫,正欲开口辱骂,却冷不丁对上了李终南的眼睛——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
双目中匿居着一头蠢蠢欲动,简要吞噬自己的狂暴猛兽,只怕自己要多说一言,他便会在风驰电掣间将自己心肝太仓拽出来虎噬下肚。
这怪异的战栗感仅维系了顷刻,便在李终南淡然开口之时消散了去:“若不是敬你是我十三弟,若不是今日我不曾带寻梅剑,你早已在我面前死了千万次。”
“李韫光,你没有资格动他。”
李终南将晓舟珩小心翼翼地抱回自己房内,当碧姗见到李终南怀中那不堪人形时,惊愕到失语,李终南以打水救人为由,让她先行出了去。碧姗前脚刚走,李终南方才将晓舟珩外衣除去,将他翻过身放到内室床上,楼北吟便不知从何处进了来。
“蒙哥儿,书稿给你拿来了。”
楼北吟笑嘻嘻将书稿一递,李终南侧身对着楼北吟,眼皮一寸未抬:“这便是你相出的试探之法?”
“怎么?不可以?”
李终南回过身:“你是故意的。”
楼北吟见他动了真火,便也收起嬉皮笑脸,将书卷往自己袖中一塞,眼光微微挪开,望向李终南身后的晓舟珩:“我也是迫不得已。”
“你为何要生此等节外生枝之事?”
“节外生枝?”楼北吟火气也上来了,“你护着晓舟珩,不算节外生枝?我不过是睡了姑娘,哪里知道他会挨打?”
“我倒是想明白一件事,我当我回来那日为何李著月会在门口。”李终南一顿,面容之上早已是冷清异常,“其实你早就认识李著月,而且你也不是甚么杨府后人。”
楼北吟道:“口说无凭。”
“我确实口说无凭,你大可听听。”李终南背过身去,手下一刻没停,“那个真正的杨府后人极可能已经被你杀了。”
“我当初寻杨氏后人的原因本就是为了李氏家谱,我碰巧知道数年前杨氏与李氏,或者说与李闫卿有过甚么交易,李闫卿保了杨氏一族免遭鬼外子血洗,而我又知杨府赶杨诘生母之时,正是二十年前鬼外子开始制造惨案之前不久,这两件事并非巧合。”
“我一年就来过金陵,想必你就是从那时候盯上我的——只因一年前正月赏灯,你便遇见了李著月,与她私定了终身。虽我不知,但我总觉她容貌现世并非是甚么巧合。”
“身份悬殊,你无法与她一起,可是你歪打正着,知道我在找杨府后人一事,于是你心生一计。你不知如何知晓杨府上下亏欠杨诘一事,比我先一步找到那个杨府后人,你将他杀害后让我寻见你。”
“你我都有仇要报,有帐要算。于我,为了查明师父五年前为何而死,而你,为了去杨府讨要当年被抛弃的说法。”李终南冷笑道,“我不知你做了甚么手脚,即便是我查过,也未发现你有任何破绽,因此便信了你,以为你与我皆是为了某种目的而入此局。”
“其实说实话,你一开始,就是入李府再与李著月私奔罢,而并非是与我一同寻家谱。”李终南言语阴冷,“现在,你目的达成了。”
楼北吟并未否认,笑着摇头道:“蒙哥儿还是有几分能耐,不过……”
还不待楼北吟说完,只觉耳边风声渐起,还未反应过来,胸口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楼北吟毫无防备,也不知李终南这厢居然下了死手,瞬时便觉胸骨似要断裂,直直呕出一口血来,整个人摔至身后屏风,随着那屏风轰然倒下,连带着身后一壁书架藤花盆景,也一同而落。
“你不是,你不是手经断了么,怎么还生得如此……咳咳。”
“手经确实早已废了,就算如此,我依旧杀你如杀猪。”
“你记住,恕汀是我什袭以藏的宝物,你动不得。”李终南言辞钉钉,“你我合作到此为止,你趁早带李著月离开,你的帐,我来日再算。”
楼北吟又咳嗽两声:“蒙哥儿,你这就不讲理了,你就不怕我将你身份告诉李府中人。”
“你大可去试试,你当李韫奕是呆子,不知他这个八弟是假冒的?”李终南喉咙里迸出了一声嗤笑,“这趟浑水水不是说能趟便能趟的。”
楼北吟听闻双目陡然睁大,愣神好一会儿,这才勉强起身,抹了一把嘴角血沫,跌跌撞撞出了门去。
其实七月十五那日并非是李终南第一次见晓舟珩。
若是论起去年正月十五,对于全金陵人来说,最值得一提的便是李府十六小姐李著月容貌现世,引得众人相继折腰。但对于李终南来说并非只有这一样:其一便是他认识了楼北吟,或者是杨诘似乎更为恰当。
在师父离开的这五年,李终南一直在查当年师父江山玉医李贤槻枉死之由——师父一嬉游山水间的江湖医者被秘密栽赃成鬼外子一案的元凶,纵然任何信息都对不上,却条条印记皆证明江山玉医李贤槻乃旧案主谋,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
在机缘巧合之下,李终南意外得知,杨府与李闫卿的秘密交易,包括送走孕妇一事,为了追查当年真相,这才有了后来与杨诘合作一事。
本该顺利进行,却在与杨诘去往杨府途中遭不明人士刺杀,躲避中碰见了近日一直尾随他们二人的一文弱书生——真正的刑部员外郎楼北吟。楼北吟言辞确凿,直言自己知晓一部分真相,并愿全盘托出,但却是有两的要求,一来便是与杨诘互换身份;二来是要他们去李府散播鬼外子重出江湖的谣言。
李终南当时与杨诘不解其意,但当时楼北吟并未多说,见其笃定万分。二人思忖后决计照办。毕竟李终南心下有自己的算计——若……二十年前的鬼外子是李闫卿呢?若让师父江山玉医李贤槻死的那人,便是他的亲生父亲李闫卿呢?
其二……便是他初遇绝艳采余晓舟珩,也领略了那人如何踔厉风发。
因知晓李闫卿少在府中,李终南决定先试探六少爷李韫奕对师父的死因知情与否,后又得知李韫奕喜音律,李终南便打算从此处着手。自打听到师父曾传授琴谱与一女子,又听闻那女子落脚于水烟湄之下的乐坊后,李终南一日便去寻她。入水烟湄后路过一门未闭合的雅间,李终南微微一瞥,却是再难移步——
只见那人琼姿琦质,眉清眼秀,俨然酩酊,站于桌上,身后排窗大敞,氅衣御风,如天上悬星,人间鸾凤,旁人似乎都在他身后失了光彩——他倚马可待,朗朗念出:“月在当头杯在手,尽情还得几人间”后,仰头饮尽青樽酒,身侧一人侠气翩翩,抚琴言笑;另一人凤目俊容,拈笔在握。
李终南在那一瞬忽然对他那样的人生羡慕得紧——携两三知己,倚栏杆凭吊,听酣酒搊筝*,观飞燕低掠,赏游鱼仰吹,足以快意此生。
不论是绝艳余采晓舟珩,还是名动金陵晓恕汀,风流模样总是这般堪怜。
后来一日,李终南顿悟,江山玉医李贤槻与绝艳采余晓舟珩皆乃天仙化人,只是前者渡了铸剑少主,而后者是来渡自己的。
罢了,与他的来日还长,以后慢慢讲与他罢。
作者有话要说:江山玉医李贤槻(gui一声)与铸剑少主有一段过往(李韫光不知李终南假身份)。
杨诘是假杨诘此论点是李终南自己提出的,正确与否日后再议。
杨府赶杨诘生母(那名扬州瘦马)于第十八章玉如轶口中提到。
李终南试探李韫奕于第七章 提到。
李著月容貌现世于第一章提到;她贸然出现在门口于第三章提到。
李终南让楼北吟去偷晓舟珩书稿于第十三章提到。
搊(chou一声)筝:用手指尖弹奏的筝。指尖拨弦,音色相对于用拨子弹奏较柔和。搊筝约始于魏,隋唐十部乐中,西凉乐和高丽乐曾用。
其实一直很喜欢来日方长和什袭以藏这两个成语。
第28章
也许是真的太过疲惫,沈骞翮睡至日上三竿才醒,梦中见那人背对自己,落落羽蓝长衫,盈盈阔水袖,立于通天金虎浑仪一侧,正如二人初次相遇那般。
可待那人转过身时,却浮现了公良昃的脸。
然而事实确实如此,公良昃正身着便服,坐于房内桌边,似在写着甚么。
沈骞翮起了身,披上衣物,坐到公良昃一则:“你做甚么呢?”
“沈大人起了?可否要唤人洗漱用餐。”公良昃收笔抬首,望向沈骞翮之时不由一愣——沈骞翮还未束发,甚白的面容上带着一抹嫣红,尽显不凡的冶容艳色。
比起公良昃的失神,沈骞翮似乎对他正在翻查的卷目更有兴趣:“待会儿罢,你先告诉我你在做甚么。”
“ 卑职要来了杨埭山名下两间书画行的账目,以及税单,再按照昨日玉知府的名单一对,发现了一些。”
“哦?说来听听。”沈骞翮拿过搁在桌上的小杯,见其中还有茶水,便呷了一口。公良昃方想提醒那水已被自己喝过,可惜赶不上沈骞翮眼疾手快,只好由他去了。
“其一,自然是对不上,想必是在别处或是那晚教歹人拿了去。卑职今早去问了镇江驿站的管事,得知杨埭山在数天前委托过驿站寄送,像是信之类,但愿是账目,送往何处寄与谁,卑职已经派人在查。其二,昨日玉知府说五门十八宗无一承认此事,想必可能还是个人恩怨多些,而非帮派之争斗。”公良昃一顿,见沈骞翮正盯着自己认真在听,心下一动,接着道,“其三,通过交易,卑职加了几个人名到玉知府的名单上,同时也划去几个。”
沈骞翮看着公良昃说得一板一眼,忽就想起年幼上私塾时的那个夫子,哪怕蝇子落在脸上,也是这般正言厉色,不由笑道:“公良,看你如此,我倒觉得你有几分去大理寺或是刑部任职的天赋,当个殿前司太过可惜。”
“卑职并非是有天赋。”公良昃脸上依旧没甚么表情,“这些都是为你学,自打定跟你左右,我便做好了要与你并肩的打算。”
沈骞翮不禁动容,自己毕竟也是凡夫俗子,哪能听到这些后还是装聋作哑?因而只好垂下眼去,无奈笑道:“可我已色衰,名声又这样差;你尚年轻,终归还是耽误你。”
“你风华不减。”公良昃斩钉截铁,“远翥在我眼中,一生都如初见般好看,现在是,以后是,在我这里不会变。”
沈骞翮心下一惊,却也有些啼笑皆非:“知晏,你还小,你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可踏破红尘,义无反顾。”
“我理会得。”公良昃肯首,“但我可以。”
“不是说你。”沈骞翮摇摇头,“我是说我自己。”
公良昃语气分外肯定执着,似乎笃定沈骞翮终究会接受自己:“我等你,几年都等得。”
沈骞翮似乎是在退让,不过还是摇头,可嘴笑意更深:“真是个傻孩子。”
公良昃记得很清,初次见沈骞翮是在京城大殿,那时先皇尚在位,自己不过龆年,随父亲殿前都指挥使公良威入宫。
公良威要上朝,便将公良昃放在他姑母公良娇那处陪与他同岁的小公主玩耍,这名小公主便是后来的灼若郡主。
头次进到这红瓦高墙中来的公良昃既不想陪姑母说话,也不想理小公主,只好趁人不注意偷偷跑了出去,恰好早朝方散,公良昃便挤入百官之中寻找父亲。人头攒动间,老远便见公良威正与一人正在谈笑风生。
公良昃喊道:“爹爹!”
“昃儿。”公良威转过身,连忙过来牵他的手,“不是让你呆在姑母那里么,不听话。来见过沈大人。”
就这样,毫无防备间,公良昃见到了处在弱冠之年的沈骞翮。
“这就是贵公子?好生精神。”沈骞翮弯下腰,伸手摸了一把他的垂发,“在下沈骞翮,是你爹爹的挚友。“
那时方入仕途的沈骞翮,秀若春山,也是如今日这般笑着。
也许是命运使然,那日不仅是自己与沈骞翮初见,亦为沈骞翮与苍其尘初见。
公良昃心下道:自己也没输,还是比姓苍的早了一步,虽教那人占去十几年,但自己用今后数十年陪他,也划算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