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
穆承泽道:“你觉得与你无关是吗?曾平却说,你当年觉得此计甚妙,恨不得多用几次呢。”
穆承泓不由自主跪下了,怎么感觉六皇子能听见,可他已顾不得了。
“六皇弟、六皇弟,你我好歹兄弟一场,求求你……放过我,等我、日后登基,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啊。”
沾了曾平之血的剑尖,来到距离穆承泓咽喉一寸的地方,停下了。
穆承泽道:“我想要你的命。”
穆承泓绝望地道:“六皇弟,杀了我,父皇定不会放过你的!!”
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光无限的太子跪在地上,满脸血泪鼻涕,话都说不利索。
穆承泽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目光无所谓地瞟向远方,下了许久的雨,终于有了要停的迹象,暗沉的天幕透出了丝丝银光。
穆承泽道:“太子殿下,听说储秀宫偏殿,今年挪进了新人。”
连最后一个能够怀念的住处都没了。
言毕,手中凌云已往前刺去。
46、游魂
阿泽!!!
云曦惊坐起来,身上的衣服已被冷汗打湿。
他发现自己身在安乐侯府的卧房之中,应是睡着了才醒过来。
往旁边看去,距离他半臂之处,穆承泽穿了一身白衣,紧闭了双目,静静地躺着,眉宇之间一派祥和。
阿泽……
云曦觉得自己仍在梦中,忍不住轻轻碰了一下穆承泽的脸庞,是热的,云曦松了口气,下床看了一眼窗外,已是上元节后半夜了,外面雨已停歇,不知何处的灯将静谧的夜幕映红了一大片。
云曦重新坐回到榻上,看了一眼睡梦中的穆承泽,他有些混乱,坐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将思绪理清。
之前,他与穆承泽在外头走了走,穆承泽执意要背他,然后,他应是趴在穆承泽的背上睡着了。
不,与其说是睡着,倒不如说是一种不能动也不能言,可神智依然清醒的奇特境地。当他发觉自己不太对劲,尝试与穆承泽说话,或者挣扎着动一动手指皆没用,他仿佛突如其来变成了游魂,被禁锢在自己的躯壳之中。
云曦很快便冷静下来,他意识到自己并非完全与世隔绝,至少还能听。阿泽的声音一直近在耳旁,断断续续告诉了云曦许多事。原来正是他在衣领上动了手脚,涂了一种会使人昏睡的药物,只要背着云曦,就能令其不知不觉间吸入这种药物,陷入睡眠。所以也就能解释,为何他非要坚持用背的了。
可是穆承泽并不知道,那药只是令云曦表面上睡着,神智尚存,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被云曦听得一清二楚。后来他送云曦回安乐侯府,春喜把云曦安置在卧房之中,云曦仍是清醒的,百般焦虑中不停尝试“唤起”自己的身体,无数次的徒劳之后,实在累极了才逐渐睡去……
这段经历太过玄妙,云曦如今总算彻底醒过来了。身体能动弹之后他也有所怀疑,云曦想起了一样东西,迟疑着伸手探入怀里,摸出了一块莹润的美玉。这玉是多年前他赠于穆承泽的,穆承泽一直挂在项上,就是在他“睡着”之后,特意取下来塞给他的,他都知道,也成了这段离奇经历的见证。
云曦以前也接触过差不多的药物。却从未听说有人曾遇见过类似的情形……难道因他这一世是重生的,比较特别,对他用药只能让他的身体陷入沉睡,神智却不行?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阿泽言语中透露的必须要去做,也许回不来的事,到底做了没有?
那时的诀别,那块玉又被送还到了他手里,阿泽的确离去了,为何如今又出现在眼前?
云曦谨慎地看向身畔的少年,还有那时候的告白……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会不会是他在“沉睡”之时,记岔了?
只要问一下眼前的阿泽就知道了。
穆承泽很快被推醒,一睁眼便见到云曦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阿泽破天荒竟有些不好意思,乖乖叫了一声“表哥”。
云曦仔细观察着他的面容,不动声色道:“阿泽,你怎会在我房里?”
“……”
穆承泽垂眸,道:“表哥不记得了吗,我们出去时表哥睡着了,我也有些累,于是便借宿在表哥府里。”
云曦道:“可我记得,你之前所穿并非白衣……”
穆承泽解释道:“之前大雨倾盆,我的外袍被雨淋湿,好在表哥还留了一些我的衣服,我便找出来换上了。”
的确对答如流……旧衣也确是有的。云曦差一点便要信了,最后从怀里取出那块玉,道:“此物为何会在我手里?”
穆承泽一下子变了脸色。他原打算趁云曦没注意时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回那玉,可是一时疲累,他竟忘记了。
云曦抓住他一条手臂,道:“阿泽,你究竟瞒了我什么?”
“少爷,不好了!!”赵允一路嚷着冲了进来:“宫里还有大理寺都来人了,听说太子府出了事,太子太子妃还有几名皇孙全都……”
“你说什么?”
云曦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转去看穆承泽,穆承泽也是困惑至极。
赵允急道:“少爷,皇上有旨,令邱忆邱大人把殿下带走审问,他们难道是在怀疑殿下?”
云曦哪顾得上去听赵允的推断,厉声道:“阿泽,你到底有没有?”
“没有。”
穆承泽答得迅速。
“既然没有,那便与我一起去接旨。你放心,邱大人精通断案,刚正不阿,他会替你讨回公道的!”
穆承泽只犹豫了一瞬,点头应下。云曦也将他这短短一瞬的神情看在眼里。
“别怕……”
云曦轻声道,温热的手覆在少年手背上,将少年的手一起收到自己袖中,穆承泽回过神,心中微漾。
上元节,穆子越挑挑选选,最后还是翻了启祥宫杨妃的牌子。
论样貌,杨妃并不是最出众的,但她胜在体贴与谨慎。掌管宫务的这些年,也未如梅妃一般生出娇纵之心,倒叫穆子越高看了几分,想着给她些体面。
“陛下想必今日喝了不少酒,臣妾这边备了点醒酒汤,陛下多少喝一些,明日便没那么辛苦了。”
杨妃端了只玉碗,低眉顺眼地道。
穆子越点点头,他的年纪越来越大了,宿醉之后总是难熬,杨妃心细,也愿意在这些小事上讨好于他。
杨妃亲自舀起一勺吹凉了一些,送到穆子越唇边。穆子越喝了,心里满意,温声道:“今日过节,辛苦你了。”
杨妃谦逊地道:“这是臣妾份内之事。”
穆子越更加满意,想起杨妃诞下的公主咏燕已快十四了,道:“咏燕……你那儿可有中意的人?”
杨妃求之不得,面上却谦虚地道:“咏燕是陛下的女儿,自然有陛下为她做主。”
穆子越道:“你是她的生母,原就该你多操心一些,不必推辞。说吧,可有人选?”
杨妃说了几位,皆是深思熟虑的人选。她膝下没有皇子,一门心思都在为女儿打算。
穆子越觉得都挺好,只是杨妃谨慎,这些人出身都略低了一些,道:“你的眼光不错,可还有其他人?”
杨妃心里一喜,小心翼翼地道:“臣妾觉得安乐侯……”
穆子越不置可否,过了会儿道:“你为何会想到云曦?”
杨妃道:“荣安长公主乃陛下之妹,安乐侯也与陛下亲近,且臣妾听说,他至今没有通房侍妾,日后必会一心一意对待咏燕,只是不知咏燕有没有这个福分。”
穆子越淡淡地道:“云曦确实不错。只是朕以前应了荣安,不会为云曦指婚。”
杨妃笑道:“陛下乃安乐侯长辈,多关心一下 小辈也未尝不可。”
“杨妃,你逾矩了。”穆子越冷冷道,“依朕看,你先前提的那些就很不错,你从中选一个罢。”
杨妃一下子跪了下来。她不知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以前她不愿收养六皇子,白白错过了与安乐侯搭上关系的好机会,后悔不已。如今女儿长大,放眼大楚,还有谁能比安乐侯更尊贵,更得圣宠?原本按安乐侯府与敬王府的关系,极有可能两府结亲,只是敬王嫡女与安乐侯年岁差得太大,到底未定下来。杨妃便想着为自己女儿争取一下,咏燕性子沉静,皇帝很少注意到她,杨妃想尽了办法,做那么多铺垫,就是为了能让咏燕嫁给安乐侯,只是没想到,咏燕竟被自己拖累了……
穆子越斥了杨妃,也不欲宿在启祥宫了,索性回了宣德殿,还未来及歇口气,李乘风上气不接下气地滚了进来。
太子府居然被歹人屠了,太子太子妃还有几个皇孙无一幸免,据太子府幸存的下人禀告,曾见过六皇子出入,穆子越一阵目眩,摇摇欲坠,李乘风忙扶住他,穆子越憋了好一会儿才压下喉头的腥甜,道:“这个孽子!朕还没死呢,连朕的太子都敢杀!”
李乘风惊道:“皇上,毕竟只是有人见过六殿下,怎么能断定就是他……”
穆子越冷笑:“他的生母陈嫔就死在上元节,这些年上元节宴席,他从不出席。个中缘故,你难道不知,在朕面前,还要装傻充愣?朕一直小看他了……去拟旨,命大理寺卿邱忆去拿六皇子,该怎么审就怎么审,不必顾及谁的面子,抓不到凶手,叫他提头来见!”
“还有,”穆子越一甩袖道:“给朕围了安乐侯府与六皇子府,六皇子敢杀太子,安乐侯脱不了干系,若云曦进宫见驾,一律挡了!”
李乘风一愣,道:“是。”
想赶紧去给安乐侯府送信,已是晚了。
官兵绕着安乐侯府一层又一层,大理寺卿邱忆与宫中传旨的内侍,正等着云曦与六皇子前来。
邱忆一向与安乐侯私交不错,陈嫔一案时,他迫于太子恩情,不得不为太子办事,但暗中也助云曦找到了真相。事后邱忆受到了牵连官降三级,皇帝爱其之才,暂留了其大理寺少卿之位,之后他屡建奇功,不到几年官复原职,如今已做到了大理寺卿。
穆子越信任邱忆,命他捉拿六皇子,邱忆心里到底有些犯难。他带人先去了六皇子府,扑了个空,下人都道六皇子身在安乐侯处。邱忆深知要从云曦眼皮底下顺利将人带走没那么容易,别的不提,他是知道安乐侯有多疼爱六皇子的,冲突恐怕在所难免。
“侯爷,请不要令我为难。”
邱忆尽力一劝,皇帝下了旨,他势必要将六皇子带去大理寺,只希望安乐侯能信任他,千万别一怒之下直接与官兵交手。
云曦冷静地扫了一眼几乎将安乐侯府围得水泄不通的兵,道:“邱大人可否给我一个保证?”
邱忆道:“侯爷有何要求?”
云曦道:“未结案之前,六殿下始终是皇子,请邱大人、大理寺善待于他。”
邱忆道:“这是自然。”
云曦道:“好。我这便将六殿下托付于邱大人,他日云曦接六殿下回府,若他有任何不适,我势必向邱大人追究到底!”
“……”
邱忆苦笑,安乐侯这是将六皇子的安危托付于他了。大庭广众,邱忆无法多说什么,只道:“侯爷请放心,邱忆定会禀公断案。”
“多谢。”云曦深深一辑。
“表哥……”
穆承泽不想云曦为难,更不想看到云曦为他求人。
云曦却将他拉到一边:“阿泽,别怕。邱大人可信,你一定要对他实话实说。”
好似以往踢六皇子出去历练,云曦拍拍穆承泽的肩膀,温声道:“等着表哥,一会儿便去看你。”
47、觐见
穆承浩闻讯带了敬王的口信赶了过来,敬王得知太子府出事之后,已先一步往宫里去了。怕涉及到六皇子,云曦按捺不住,便让穆承浩过来看着他,免得再生枝节。
上一次夜郎国国君面前,云曦箭射七皇子,敬王便觉得不太妙,皇帝是个爱多想的人,虽从那之后仍对云曦宠爱有加,云曦绝不可再行犯忌。更何况,太子乃皇帝嫡长,出了事皇帝当然恼怒,六皇子与太子至少在面上素无交情可言,无缘无故跑去太子府,太子府后脚便出事,不惹人怀疑是不可能的,这时候仍贴上去求情并不明智,定会跟着引火烧身。
敬王对皇子们无感,太子到底是不是六皇子所杀与他无关。但由太子之死燃起的这把火,一定不能烧到云曦身上,敬王此时进宫并非为了给六皇子求情,而是为了不让皇帝胡思乱想,进而迁怒安乐侯。
穆承浩这边,也要被穆承泽给气死了。他与六皇子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些年,六皇子真要对太子动手为何不提前与他通个气,说不上帮忙,起码让他心里有个数,事到临头也不至于这般抓瞎,结果六皇子一个人闷头就去了太子府,表哥怎么办,安乐侯府怎么办?以前黑白无常那点子默契都被狗吃了吗?亏那小子还有脸喜欢表哥,表哥都要被拖累死了!
穆承浩气归气,还是尽心尽力去劝云曦:“表哥你千万别冲动,若真想把六堂弟救出来,咱们得先去帮邱大人找证据,这也是我爹的意思。”
云曦正擦拭随身的佩剑,瞥了一眼穆承浩道:“说得没错。”
穆承浩心惊胆战地见他揣上了暗器若干,弱弱地道:“还有,李公公也派人来说,近来表哥还是别入宫了。”
“不可。”云曦道,“我必须先见一见皇上,哪怕他不想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