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承泽便是算准了穆承浩会去争,但是这般光明正大的算计,穆承浩知道了也要感激涕零,一般皇家子弟有这机会必不会放弃,宁王、福王这样的,绝对是异数。
“阿泽,你是真的不想做皇帝,不会后悔吗?”
“不想,也不会。”
穆承泽监过国,也暂做过太子。那个位置是何滋味他再清楚不过,权欲并不能使他快乐,他没有野心,只有一颗复仇之心,能令他快乐的,是亲手斩断穆子越所有希望时的快意,还有与表哥在一起。
他的世界从来都很简单。对他来说,江山不过是过眼云烟,唯有真心待他好的人,他会放在心里,记一辈子。哪怕陈嫔并非他的生母,他也一样报答她的恩情。
“我不留嗣,若我坐了那个位置,以后也是要过继承浩的孩子,何不大方些,早就把位置交给他?这样表哥也不会总想着要离开我,成全我……表哥,上辈子我们已错过了,这几日我因朝政忙得脚不沾地,每次都要表哥等我……难道这一世,我们要这样下去?”
不可否认,那个位置也曾令穆承泽轻微动摇过,但是云曦的来历让他彻底清醒过来。纵使是战神一样的表哥也会受伤也会死,这一生若是再匆匆度过,他又要上哪儿去寻他?
表哥常感慨痴长了他十多岁,他与表哥在一起的时光,只会比一般夫妻更短,难道还要把这更短的时光,继续挥霍在君臣相处里?
说起上一世,云曦很是动容。一辈子究竟有多短他也是知道的。看着穆承泽眼下一片青黑,只觉得怜惜不已。他要的是一个解释,解释到了也就不再生气了。他当然想把最好的捧到阿泽面前,可是什么才是最好的,他说了不算,阿泽说了才算。
可阿泽竟为了他放弃帝位……云曦细细摩挲着他的脸,忧愁又甜蜜地道:“你往后要怎么办?”
“不知呢……我能跟着表哥就好。”穆承泽笑着捉住他的手,“我知道不论我是瞎也好,聋也好,贫也好,富也好,表哥都不会离开我。”
只有当上皇帝才会。
所以就不当皇帝了。
他已接触了太多的阴谋诡计,有时觉得自己与周氏他们是一类人,玩弄权术,难保将来不会利欲熏心,他不想有朝一日他与表哥之间也被权欲种下隔阂,不如就根本别给自己这样的机会。
世人都道宁王对人冷漠无情,其实他对自己更甚。
骁勇将军府一派祥和,奉先殿混乱的太子册封礼,最后在太后与几位年迈的皇亲主持下,定下了新太子人选,因皇帝一直昏迷,仍是要等皇帝醒过来,点头同意才行。
宁王中途出了大岔子,宁王党备受煎熬,但是紧接着恭王上位,惊吓之余他们也迅速冷静下来,宁王恭王本来就是一伙的,这才是站谁都一样,穆承浩走到太后面前时脑子都是昏的,他居然要做太子了,可是而今,再没人能扇他一记耳光让他清醒一点,他自己必须得冷静下来,他的肩上背负着几家人的期待还有大楚的未来,从今往后,他就要成为这些人的天,为他们遮风挡雨了。
太后见他步履从容,倒有几分先帝风范,满意地点点头:“子起也是先帝血脉,承浩与承泽年纪差不多,文武双全,哀家看承浩就很不错。”
太后自是知道,对于朝堂势力来说,宁王恭王是一体,换人当然得换恭王,既不会惹得朝堂动荡,宗亲们也不会有异议,他还是咏心的嫡亲哥哥,穆承浩若是做了太子,皆大欢喜。
敬王远远凝视着儿子志得意满的身影,并未流露出半分喜色,他很清楚皇位本是宁王的,宁王却让了……宁王相当于在还他的恩情,估计往后他要操心的就是承浩了。
臭小子……敬王摸了摸下巴,看在他对曦儿还算真心实意的份上,以后就不骂他白眼狼了。
106、终章
穆子越在浓郁的檀香中逐渐醒来,身边伺候的宫人内侍都不知去哪了,他的喉咙干渴得很,茶盏就在床头小几上放着,穆子越却连动一动指头的力气都没了。
“来人,来人啊……”
穆子越张口叫唤,不一会儿床榻边来了一道身影,穆子越头晕眼花,再加上床帐影影绰绰,一时之间也没瞧清楚是谁。
穆子越道:“水,朕要喝水。”
这人为他倒了盏茶水,一手递到跟前,便没了动静。穆子越气这人不会伺候,也不上前扶他一把,只能强撑着自己坐起,床榻上他惯用的软垫没摆在平常的位置,直接靠上了雕着金龙腾云的床板,后背被那一层金银宝石膈得生疼。
穆子越接过茶润了润嗓子,没好气地道:“李乘风呢?”
床榻前的人道:“不知。”
这声音……穆子越吃了一惊:“承泽,怎么是你?”
穆承泽道:“是儿臣。”
说罢,便将穆子越喝光的茶盏放下。
穆子越见他未着华服,只一身利落的玄衣,又想起太子册封礼上那一幕,眼圈有些泛红:天意弄人,没想到仅剩的一个儿子也形同废人了。
虽不抱希望,穆子越仍是道:“你的身体……太医有没有再说什么?”
穆承泽道:“还是老样子。”
“唉。”穆子越道,“朕左思右想,这皇位绝不可外传,实在不行,你便去找承涣过继一子。朕听说前些日子,他刚得了个嫡子。”
对于福王的出继,穆子越万般后悔也来不及了。
穆承泽不屑一顾道:“儿臣对别人家的孩子没兴趣,也不想做这个皇帝。”
“你这是什么话!”穆子越被他无动于衷的样子气得火冒三丈,“朕让你做皇帝是瞧得起你,也不拿镜子照照,你这副样子谁看得上?!若非……若非朕其他儿子都不成了,哪轮得到你这个聋子?!朕连看都不想看你一眼!”
穆承泽低低笑了一声:“原来,这才是父皇的真心。只不过,如今说这些已晚了。”
穆子越皱眉:“如何晚了?”
穆承泽道:“皇祖母已与宗室定下了太子人选。”
穆子越额头青筋暴起,一下子攥紧了身上盖的锦被,厉声道:“她……后宫不得干政,她竟然!还有那些宗亲!朕还没死呢,朕的江山岂能轮到他们做主!”
穆承泽直接甩了一份奏折给他:“父皇看过之后再说吧。”
穆子越不看则已,一看之下气不打一处来,太后居然选了恭王,恭王是敬王之子,就算宁王真不行,那也该由他亲自从宗室中挑选合适的人,过继之后再传位,可是太后竟妄图让他直接传位于皇侄,分明是要从他手上夺走皇位,将皇位彻底交到敬王那一支手中,这怎么行!
“哼,痴心妄想,朕绝不会同意!”穆子越一把将奏折揉烂了,“别以为朕不知是谁的主意!”
必是太后暗中搞鬼,他估摸着就连敬王心也大了!
穆承泽意味不明地笑:“父皇难道还不知如今的局势?那再看这一份。”
另一份奏折,穆承泽递到了他手边,亲自打开让他过目,那上面是文武朝臣的联名,奏折上唯有一句话,臣等跪请皇上立恭王为储!
折子上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让穆子越的心拔凉拔凉的。穆承浚谋反时,起码王公大臣是站在他这一边,如今,就连那些老狐狸都不帮他了!什么叫做大势所趋,这便是,他一点都不想立穆承浩为太子,可是他能说得出个不吗?
太后、敬王并没有像穆承浚那样囚禁他,他仍在寝殿,行动自如,可他若要另外拟出逆他们意的旨,相信根本传不出宣德殿。
穆子越病急乱投医,这会儿想起宁王还在身边,连忙道:“承泽,眼下只有你能帮朕了!”
穆承泽笑:“父皇可是要下旨了?”
“朕……”
穆子越的目光接触到宁王含笑的双眸,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宁王一向与他并不亲近,很少主动入宫,怎会在寝殿专门候着他?
穆子越冷不丁想起来了,宁王与云曦、穆承浩关系不错,怕也是恭王那边的!
果然,穆承泽道:“父皇不必费劲想着传位于儿臣,即便传了,儿臣也一样会再传给恭王。至于其他人……对于父皇来说,又有何区别呢?”
穆子越总算明白过来,按住剧烈起伏的胸口道:“承泽,你为何要如此待朕,巴不得朕将皇位拱手让人?”
“因为,父皇也是这般待儿臣的。”穆承泽的语气如同冰刀,既轻又凉:“父皇可还记得当年的陈嫔死在上元节,父皇脸上没有半分哀戚,甚至怪她冲撞了其他妃嫔!还有表哥,他待父皇一片赤诚,替父皇教养不受宠的儿子,父皇又是如何猜忌他的?儿臣一样一样,都记得清清楚楚。父皇将儿臣最宝贵的东西视如敝屣,儿臣当然也要让父皇尝一尝失去珍宝的痛苦。”
“你这是在怪朕?你所谓失去的痛苦,就是令朕失去好容易从先帝那里得来的皇位?”
穆子越震惊了,他不能理解,区区小事岂能与他的皇位相提并论!
“有何不可?”穆承泽脸上洋溢着不加掩饰的灿烂笑容,“看着父皇失去最宝贵的东西,儿臣从没如此快意过。”
“你!!”
穆子越嘴一张,喷出了一口热血。
穆承泽道:“父皇还是尽快动笔吧,真拖到死,没有诏书百官便会直接照皇祖母的懿旨拥立新君,纵使故意拖延也没用。”
只不过,顺从能让最后的日子好过一些罢了。
穆子越心灰意冷,拿了笔,蘸着与他的血一样鲜红的朱砂,在百官联名奏折上颤抖着写下一个准字。
穆承泽接过来,随手递给了一名内侍,那名内侍飞奔着跑出殿去。
穆承泽道:“儿臣再与父皇最后说几件事。父皇爱听不听,都无所谓。”
穆子越愤然拧过脸去。
穆承泽已不在乎他的口型,自顾自道:“第一件,穆承沛是父皇亲子,他是陈嫔所生,而儿臣是周氏的儿子。”
什么?承沛……他是皇子!!
穆子越瞪大了双眼,宁王此时根本没必要骗他,他得赶紧把穆承沛召回来才行!
穆承泽不慌不忙继续:“第二件,儿臣早已与表哥结亲,特禀告父皇一声。”
穆子越已无心去管穆承泽与云曦是如何勾搭在一起的,他只想尽快见到七皇子,着急大叫道:“来人,快来人啊,给朕宣承沛!朕要承沛火速来见朕!”
他的哭嚎、叫声回荡在寝殿之内,但始终无人应和!
穆承泽道:“还有最后一件,儿臣在册封礼上给父皇看的脉案其实是穆承沛的。真正无法行房的不是儿臣,是父皇最宠爱的七皇子。”
穆子越最后一句“朕要见承沛”,被生生卡在了喉咙里。眼看穆承泽给了他最后一丝希望,却又将希望亲手粉碎。
“对了,你、你根本没病……”穆子越反应过来浑身发冷,“你分明就是故意让朕的帝位旁落,你……”
穆承泽垂眸:“儿臣的确没病。儿臣好得很,不想做什么皇帝,只想与表哥厮守终身。”
他说完也不去瞧榻上的皇帝是何神色,恰巧云曦不太放心地探进头来看他的情况,穆承泽心情颇好,索性跟着云曦回家去了。
穆子越再度晕了过去。这一次,他是被活活气晕的,醒过来檀香的味道更浓了,太后一身端正的朝服,就坐在他床头,穆子越就像见了鬼一样惊坐起来,他厌恶太后,内心深处一直对这个嫡母又惧又怕,怕她使坏,更怕她得知他过去做的一些混账事,那他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太后笑盈盈地道:“宁王终于说完了,总算该轮到哀家了。皇上,来,给哀家说说,哀家的赹儿当年是怎么去的?”
穆子越受惊一般大喊:“朕不知道,别找朕!朕早就忘了!”
太后笑着拍了拍手:“哀家就知道皇上淘气不肯说,已把知情的人一并叫过来了。”
穆子越绝望地见到敬王应声入殿的身影。穆子起古井无波地望着他。
“子起,别告诉她!朕求你了!”
穆子起漠然摇了摇头:“皇兄,难道以前荣安没求过你?曦儿没求过你?就连皇兄都做不到的事,臣弟又怎会做到呢。臣弟已把知道的一切告诉了母后,皇兄还是自求多福吧。”
“不!!”
太后无视了穆子越的惊惧,和蔼地道:“皇上莫要大惊小怪,哀家一定会想方设法保住皇上的性命,哀家有很多法子,会叫皇上慢慢想起来的。”
病中的皇帝发了明旨,立恭王为储,因就是太后与诸位大臣在奉先殿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挑出来的,也不必再特意行什么册封大礼,穆承浩便正式做了太子。
穆子越还是好一阵歹一阵,太后与敬王都很关心他,太后更是日日夜夜亲自照料,每次都命太医全力救治。只是国不可一日无君,长久拖着也不是办法,朝臣们打算再过一月,就奏请皇帝传位太子,以安天下之心。
承浩快要做皇帝了。云曦觉得不能厚此薄彼,决心也替小徒弟守一回边,不过此次守边与以往不同,云曦已是有家属的人了,生怕家属不乐意,特意带了家属随行。
临走前,两人一起见了穆承浩一面。
穆承浩比起以前来已沉稳许多,他有敬王与尚书们教导,进步神速,处理国事也不费劲,难得的是仍有一派初心,见了表哥喜不自胜,非要与宁王吹胡子瞪眼。
云曦好好鼓励了他一番。
穆承泽对穆承浩从不客气,手一伸道:“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