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林绪如此笃定的回答,许澜很想问上一句他是哪儿来的信心,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晋祁不会杀林绪,这已成事实。
方才的事情这两年来可以说是屡屡发生,林绪迄今为止却毫发未损,反倒是御书房里头那个才真的是被气得不清。
离开宫内行至城墙处,两人方才停下脚步,许澜在家仆的帮助下上了马车。两人在宫中耽误了些时间,出来时这附近已经只剩下许澜的马车还候着。
“丞相要一起吗?”许澜掀开车帘看向准备徒步回府的人。
丞相府就在尚书府和皇宫中间,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是以林绪一直都是徒步,偶有骑马。
“无需劳烦。”林绪领着候了许久的护卫,不急不缓的往宫外走去。
林绪辞别许澜迎着愈发灿烂的朝阳回到府中时,已近晌午,然他还未落座门外便传来一阵喧哗,宫中有人寻了过来。
来人面色焦急,一见林绪不急叩拜当即就道:“还请丞相大人立即回宫,前线边关遇袭,皇上急召。”
“边关遇袭?”林绪放下手中才拿起的茶杯,眉头轻蹙。
大榆与夏国相邻,两国素来不和时有摩擦,这已不是一两天的事。大榆边关时常遭到偷袭,但远水不救近火,所以除非大动向否则不会加急传书回朝。
林绪快步出了大厅,抬手至唇边吹起一声哨响后,他看向来人,“夏国攻进来了?”
“属下不知,只听总管说是急召。”来人道。
林绪一番问询结束时,一匹高头大马已经飞奔而至,林绪翻身上马,当即驱马向着皇宫方向而去。
时近晌午,路上行人增多,途径闹市时人流更甚,林绪以最快速度回到宫中时,刚还空空荡荡的偏门附近已马车云集。
许澜亦是此刻才到,两人对视一眼,无言颔首,纷纷以最快速度下马进宮。
再次回到御书房,书房内已经是人满为患,事关边关,但凡是相关之人都被叫了过来。
两人进门时,屋内众大臣正面色凝重低头思索着什么,不时有人出声,却立即就被更多人反驳压下。
“出什么事情了?”林绪快步进门。
闻声,原本还低头沉思的众人纷纷抬头看了过来,见到林绪众人都松了口气,脸上的不安都随之消散几分。
林绪十四入朝十七称相,他的计谋才智无人能敌,如今见他到来,众人都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
“边关急报,说是前些日子边关营地之一有库房被烧毁,夏国趁虚而入,如今已经攻破最外围防线……”早前才丢了俸禄的户部尚书万裕急急上前说明情况,军情紧急,他都顾不上前仇旧怨。
“库房被烧?”林绪接下递来的加急书信。
书信不长,只简洁扼要的说明了事情的起始缘由。
半月前,夏国突然发动奇袭,夜闯大榆边关营地一把大火烧了营地库房,导致其中一个营地粮草损失无数,才补给的武器亦被破坏大半。
事发后,营地那边立刻就向朝中还有镇守边关的鬼面将军那边报了信。
但敌军丝毫没给喘气机会,当即发动攻击,其猛烈的火力再加上他们大榆营地这边因之前的战斗导致人员和武器本就损失不少,来不及补给,最前方的防线瞬间溃不成军,生生被开出一道豁口。
“半个月前被烧了库房,为何至今无人来报?”早已在看到急件就怒发冲冠的晋祁拍案而起,引得众官纷纷垂首不敢言语。
“禀皇上,从边关到朝中,普通书信少说十余日才能到。”身居监军之职的官员出来回话,话音落下时,他额头已满是薄薄细汗。
晋祁眸中早已满是不再掩饰的血腥,森冷的杀机在他眼底流淌,杀气透体而出,令百官皆为之屏息颤骇,如至冰窖。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间,门外又有人急急跑来,一封加急再次递上。
晋祁迅速浏览一番,把信件放下时,他那张冷俊深邃的脸上杀气已化作冰霜。
“饭桶!”晋祁怒喝一声。
众人胆战心惊间,连忙拿了急件传看。
第二封急件当是边关同一天传来,最前线的防线几乎是当天夜里就被攻破,按照敌军的速度估算,只消十五六日那营地固守的防线就会彻底崩溃,敌军就会攻入大榆内地。
镇守边关的总将已经从旁调取兵力过去援助,可在近处兵力不能动的情况下,调遣的大军最快也要十来日才能到达战场。
“信上说希望朝廷能补给物资和军需武器,库中现在还有多少库存?”许澜看完信件后询问。
“这……库中粮草不多,军需武器是有的,可从国库调动过去,就算是走官道最快也要二十来天,根本来不及。”户部尚书万裕早已焦头烂额。
运送物资不同于送信,就算全走官道马不停蹄速度也是要慢上许多的。
“二十多天?等东西送过去夏国岂不是都攻进来了?”工部尚书苏凡毅当即拔高声音。
两人本就不对头,眼见着户部尚书气得脸色通红就要开口,一旁许澜当即打断,“就没有其它办法了吗?”
“能不能先调遣地方军过去?”有人提议。
“不行,离营地最近的地方军过去也要十多天,再加上送信时间,根本来不及。”晋祁面色阴沉,他早已经想过这可能。
“粮草可以下令从地方紧急征集,应该来得及,只是这武器,恐怕……”许澜欲言又止。
粮草重要,武器却更为重要,就算喂饱将士,若手无寸铁也根本无法抵御敌军。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把武器运送过去。”
“可就算是最快的速度,送过去也要十多二十天,根本来不及!”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样放弃?”
“那你倒是说说有什么办法?”
“我……”
百官皆束手无策,眼见着众人又吵起来,林绪突然上前拿下挂在墙上的地图放在御案上。
“爱卿可是有办法?”晋祁当即起身帮忙抚平地图。
“办法不是没有。”林绪视线扫过桌上署着自己的大名还带着脚印的奏折,最后幽幽的落在晋祁脸上。
晋祁被看得头皮一阵发麻,慌忙拿了折子塞怀里藏起来。
藏完,晋祁觉得自己身为皇上这样忒怂没气势,所以他挺直了胸板,可抬头间一对上林绪那双眸子,他就又莫名的心虚起来,那头皮发麻的感觉更是直窜进了脊椎骨。
这人定然是又惦记上他了,也不知道这次又想了什么法子来算计于他。
第3章 又惦记上他了?
林绪幽幽瞥了一眼面前炸毛之人,无视,垂眸把注意力放在了御案上的地图上。
御书房内其他人此刻也已发现他的举动,纷纷围上前来。
地图是整个大榆的鸟瞰图,大榆国土皆在其中,国都与边关之间的路途一目了然。
从国都至边关营地一共要经过五个省,路途有平坦有崎岖,国都这边与边关那边两边路途相较平坦,可中间却有一段连绵山脉。
“这边是?”众人围在桌子四周后,很快便有官员指着地图上一块地方询问道。
“那一处皆是农田,这一路地势平坦,大部分土地都被用作农耕。”
“如果我们放弃走官道,直接从这边直行呢?”最初那官员手指顺着国都的方向,以最短直径滑向边关营地所在,“这样一来能缩短不少路途,说不定能在十天之内——”
“行不通。”那人话还未说完,林绪已沉声打断。
“丞相大人何出此言?”那人不服。
“农耕田地,坑坑洼洼,旱地还好,水田根本无法行军,更莫谈运送军资。”林绪头也未抬。
一旁许澜闻言亦是赞同点头,就算不计百姓损失,此计也行不通。
“水田绕过即可。”那人还有些不死心。若按照这法子运送物资,单就从图上来看路途最少短了一半。
林绪不想和他争论,他垂头看着桌上地图,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林绪不搭话,那人面色胀得通红,有些不服气的他正欲再开口,许澜已道:“小路崎岖蜿蜒,不比官道,若要再绕过田地,只怕路途只增不减。”
这还只是部分问题,武器沉重,必定以马车驮运,就算幸运一路之上小道都能行车,这未经修整过的乡道一旦被压坏,倒时大部队只会更加进退两难。
那人见许澜也不赞同,脸色又难看几分,似乎还未被说服。
许澜见状,只得轻轻摇头,放弃继续与他理论。
大榆虽非世袭制,但朝中也有不少沾亲带故凭了关系才入职为官的公子少爷,这些人里头大概有好些连穷乡僻壤的泥泞坎道长什么样都未曾亲眼见过。
早已放弃理论的林绪修长的手指指向了地图上的一条河道,他抬头问道:“这河有岔道吗?”
“朕记得这条河尚未被开发,也并无什么岔道。”晋祁一直注意着林绪的一举一动。
林绪指出的那河在地图上都有标明,自然不是什么小渠道,但晋祁对它如此了解倒不是因为他对大榆地理了如指掌,而是因为这条河河水十分汹涌湍急。
特别是到了雨季水量上升后,经常性的冲垮堤坝导致两岸水灾不断,下游更是朝廷年年拨款救灾的重灾区。
“丞相是想走水路?”许澜一点即透。
“水路行不通,朕记得这条河好几个地方根本无法通船,更是有一处瀑布断流,再加上河水异常湍急,所以这么多年来才一直被闲置。”晋祁道。
这条河几乎贯穿了大半个大榆,如果能够渡船,那无疑会成为一条非常重要的大运河,可惜河床经过的地方地势太过险峻,以至于这么多年来都无人问津。
话音落下,晋祁看向林绪。
发现林绪的办法也行不通后,晋祁心中不由滋生出几分异样的情绪来。
以往众人都束手无策陷入绝境时,林绪总能用寥寥几句就轻易破解让他眼前一亮,许是已经习惯了他的无所不能,面对如今这连林绪都束手无策的情况,晋祁才清楚认识到自己到底是有多依赖于他。
“无妨,再想想办法。”晋祁低声道。
如今这紧要时刻自然当不上一句‘无妨’,他这话是说给林绪一人听的。
林绪果然听懂,他抬起头来,方才还在地图上浏览的视线落在晋祁那罕见的浮现着几分温柔的脸上。
“臣并未说过要用船运。”林绪近乎面无表情,只静静看着擅自加戏的晋祁。
被林绪面无表情地看着,又听了他那不急不缓的话语,晋祁嘴角当即狠狠一抽,刚刚的感动瞬间全部化成泡沫,‘啪啪啪’的全碎在了这六七月初夏的阳光里。
他说话不喘气会死?!
眼见着身着黄袍的晋祁额头上的青筋都开始暴跳,许澜赶忙开口,“那丞相大人的意思是?”
“不用船那要怎么运过去?”户部尚书万裕又把地图看了看,却始终没能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这条河并未经过国都,与国都最近的地方是在相邻的另外一个省,昌乐省。下游与边关营地相交的地方相比起他们这边倒是近了不少,但无一例外的是两边都并不适合停泊。
“丞相大人莫要开玩笑,这走水路不用船运,难道丞相大人还能弄出个新花样来?”之前就不服气的那官员忍不住呛道。
朝中势力有分,林绪少年便称相,不服林绪之人自然也有,大多都是些年纪较小自以为怀才不遇的。
晋祁听着这带着刺的话,面上虽依旧是那面色凝重的模样,心中却已经偷着乐呵起来。
才被林绪呛了的他倒也想看看林绪能折腾出个什么新花样来,他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这脸可就丢大了!
“于昌乐省上游伐木,以木作船,固定武器浮于水面,放于水中借着汹涌水势顺流直下,然后再由下游之人设障碍拦截捞取。”
“河水湍急,再加上几日之前上游接连下了好几日的大雨,水位上涨引得河水越发汹涌,以此时河水的速度来算,大概不出四日就能到达下游营地附近。”
随着林绪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本还闹哄哄的御书房慢慢的安静下来,变得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一片寂静中,只余下林绪不急不缓的话语。
“军需武器本就是昌乐省内制作而后运往国都,直接从那边就近调取武器再就地择林伐木,应该还能再省下些时间。”
“人手的话,昌乐省就有地方军驻扎,直接调遣便可,下游边关营地应当也不缺人手。至于河流沿途,立即加急传书让各省各县派人把守严禁偷盗打捞,就近调兵两日内便可布置妥当。”
“以水为道,日夜不息,昌乐省这边不耽误的话,最快七天之内便可把武器送达营地。”
林绪最后一句话话音落下,他收了指着地图的手指,静静立于一旁,又恢复之前的淡然安静。
震撼于林绪口中悠然吐出的奇计,众人直直望着他,许久都未回神。
一身暗青色朝服,一身书生儒雅气质,林绪长发似墨,身形修长高挑。他冷峻逼人的那张脸上虽无甚表情,但在弥漫于他身遭浑然天生的淡漠与那双过分漂亮的眼眸的衬托下,却叫人愈发无法忽视。
方法说破,众人均是恍然大悟瞬间通透。
只是这御书房内前前后后大小官员少说二十来个,若走出这皇宫,在外面那个个都是文才武略才智过人之人,可这看似简单至极的方法在此之前他们却根本无人想到,甚至是就连往这方面想的人都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