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行,”伏城似乎被金铃拒绝惯了,他又介绍周玄逸道,“你就叫他周哥吧。”
金铃的眼睛圆溜溜的转了一圈,叫伏城哥是便宜伏城了,但认一个长得这么漂亮的哥哥似乎也不亏,于是甜丝丝的叫了声,“小周哥哥。”
伏城被这一声惊了一身儿鸡皮疙瘩,“真恶心。”
“你说谁呢?”金铃踹了伏城一脚,伏城也不知道是不是躲闪不及还是故意让着金铃,被踹个正着,特别夸张的叫了两声。
伏城默默观察着周玄逸,觉得这人失忆前后的性子还真的变了不少。失忆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坐到他那个位置的人,普天之下也只有几个人要让他尊敬。周玄逸根本懒得掩饰自己的表情,什么想法也不会与人商量,谈不上是没有教养,但说话大多数都是直来直去的命令。
失忆后大概是知道自己的处境,失去了权利的倚仗,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没有人会看自己的脸色。周玄逸是一个聪明、冷静并且能够快速调整自己状态的人。他几乎没有什么障碍的就适应了目前的生活,伏城换位思考了一会儿,觉得他这种想法跟随遇而安关系不大,他大概把白麓城、伏城和失忆的所有事情都当成了一个复杂的问题,有问题就去解决问题。
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失忆前后的周玄逸和伏城都是两类人,都没什么好说的。
吃完饭之后,伏城想跟周玄逸商量下接下来该怎么办。伏城觉得自己有点窝囊,哪怕周玄逸是个流落民间的倒霉蛋,但伏城往他身边一坐就感觉自己是个伺候人的。
周玄逸感到伏城探究的目光,偏头看了一眼伏城,伏城立马就别开了视线,挪开目光之后伏城又后悔,他一个失忆的倒霉蛋,我怕他干什么?
“你接下来想怎么办?”伏城问道。好歹也算是自己的主顾,伏城当然得供着他,伏城想了半天宽慰自己道。
周玄逸想过这个问题,他手里的龙符过于重要,不可能在没有记忆的情况下贸然行动。既然有人能雇佣伏城让他救自己,不管那人有什么计划,周玄逸必定是这个计划中重要的一环。
周玄逸其实没有多少体力,一走动哪里都疼,他硬是咬着牙在院子里走了一个时辰,最后实在熬不住,坐在院中的老槐树下,伏城一直紧跟着他,靠在树上与他交谈。
周玄逸内伤不轻,说话的时候五脏六腑都疼,但身体坏了脑袋没坏,他理了一遍伏城的故事,问道:“我先帮你找到严少康。”
这个词用的,周玄逸不说他和伏城是主顾的关系,反而用了帮这个词,一下子拉近了和伏城的距离。伏城暗自感叹了一声,这人驭人之术还真是高啊。
实际上,周玄逸和严少康的事情是一回事儿,在这张由阴谋交织的大网里,严少康和周玄逸必定是其中两个最关键的节点,只要弄清楚其中一环,另一环也会随之解开。
周玄逸问道:“严少康是谁?”
“一个野郎中。”伏城说完感觉到周玄逸大概是问严少康的真实身份,难道严少康这人跟夏侯府有什么过节吗?不对,如果严少康本人跟夏侯府有关系,他在白麓城这么多年不会没有一点动静,选择在喜宴当天动手,不如说是跟周玄逸有关系。
“柳荫巷的人不问来历。”伏城慢悠悠的解释道,这也是伏城留在柳荫巷的原因,没有人关心对方的过往,也不会有人对伏城的过去深究。伏城继续道:“我跟严少康有点交情,但他也不跟我说过去的事儿,只有一次,他喝多了酒,提过一嘴自己是个苗疆医师后人。”
伏城顿了顿,道:“我觉得他应该认识你。”严少康应该瞒着伏城干了不少事,才会选择在营救周玄逸的当天选择进夏侯府。伏城盯着周玄逸,试图在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到蛛丝马迹。
“我也这么想。”周玄逸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但我毫无印象。”
周玄逸又问道:“你这四天都干什么了?”
周玄逸昏迷了四天,伏城不可能没有任何行动。
“干了点琐事,”伏城心想自己竟然要开诚布公还不如直接捅到底,道:“比如查一查你,查一查严少康,看看夏侯府的动静。”
伏城知道严少康的问题很复杂,已经让方海帮忙去苗**山县查一查严少康的来历。只不过白麓城在边塞,这一趟去苗疆,来回最快估计也要一个多月。
周玄逸问了一个问题,“夏侯府设宴,宴席上能被你称作是高手的有几个?”
伏城仔细思索起来。为了混入喜宴,伏城曾经仔细研究过当天出席的人物,他盘算了一会儿,谨慎回答道:“四个。夏侯爷路子广,江湖上来的有头有脸的人很多。鬼面判官、黑汤婆婆、万剑山庄的庄主、恒山派掌门都来了。”
其实四个只是保守估计,这只是明面上来的人,伏城那天夜里清楚的感受到了侯府里养着一批暗卫,虽然不知道武功深浅,但是如果那天夏侯府没有失火,伏城应该很难脱身。
周玄逸问:“你觉得能在他们四个面前杀人还能割下半块心的人,武功该是什么样的程度?”
伏城沉吟道,“如果不是里外买通,有这样功夫的人,天底下应该不会超过二十个。”说罢他又笑了下,“反正我没那个本事。”
周玄逸追问,“严少康在这二十个里面吗?”
伏城闻言就笑了,虽然伏城不了解严少康这人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但武功这种事情是没法掩藏的,几次交手就能知根知底。伏城道:“他呀,用毒用药的功夫还行,武功平平,实打实的比试,他连我二十招都接不下来,别说那四个人。”
所以,即使严少康和夏侯爷刺杀案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下手的人必定不可能是他。
伏城皱着眉头,严少康没有易容,仅凭宋小川一张伪造的请柬混进夏侯府,被排查出来是迟早的事情。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传来严少康的消息。
伏城最想不通的就是这一点,有谁在替严少康遮掩,严少康到底卷进什么阴谋诡计去了。
周玄逸问道:"能进夏侯府吗?“所有的阴谋都聚集在夏侯府,去夏侯府是最优的选择。
伏城沉默了半响,觉得周玄逸少不知事的厉害,语重心长道:“夏侯府可不是那么好进的,我跟你说实话,江湖话本里某个飞贼潜入将军府云云,一半都是瞎话,你去问问那些江湖客,谁愿意没事干往官老爷的地界跑?拿镇北王府来说,卧虎藏龙,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进去。夏侯府怎么样我不清楚,但夏侯爷人突然死了,在找到真正的凶手之前,没有人能离开夏侯府,夏侯爷那些宾客都是什么人,你知不知道?”
夏侯爷遇害后,在锦衣卫来之前,整个夏侯府全面封锁。其实这不是什么官府的禁令,白麓城的官府老爷跟摆设一样,连个屁都管不住。这是那群江湖人士自己提出的,一条心照不宣的规矩。谁要是离开了夏侯府,谁就是心虚。为了自证清白,稍微要点脸面的都不敢这个时候离开。
几十个江湖客和朝老聚集在一起夏侯府,更别说府里还暗藏着一众侍卫。换而言之,此时夏侯府就是天底下最乱的地方。
第11章 百花街
伏城说是要让周玄逸搬到隔壁宋小川那边去,但一直迟迟没有行动。周玄逸身上有伤,伏城几乎是多了一个照顾伤员的任务。
伏城一直不喜欢跟人挨着,这跟他小时候的经历有些关系,他身上保留着一些野兽般的状态,深信如果长期和人混在一起会消磨他敏锐的直觉。因此他跟严少康他们混的再好,也没有到达穿一条裤子的地步。
周玄逸养伤的时候,伏城都是出去住,也不知道每天浪迹在哪儿,有狗窝都不能回,别提多难受了。
周玄逸已经醒来两天了,如果要让伏城来形容周玄逸这个人,伏城大概会觉得他像金铃养的那只猫。刚来破庙的时候谁也不搭理,认清楚伏城不能把他怎么样之后,就开始肆无忌惮开始蹬鼻子上脸。对,就是蹬鼻子上脸。
周玄逸很明白怎么借力打力,先前刚能走路的时候坚持自己走,虽然每一步走得如同刀割,但恢复的效果十分显著。第二天就已经可以拄着拐杖行走了,面色也有些红润的时候,就开始很不客气的使唤起了伏城。
这个人跟在夏侯府见面时很不一样,身上残余了很多少爷脾气,但又显得比从前无害。
端个茶送个水都是常事。伏城想发火,对方立马又用一种十分无害的眼神看着他。伏城和他是共存关系,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伏城每天都觉得自己活着像个太后娘娘身边的小太监。
周玄逸一扬手道:“带我出去走走。”
伏城是不想带着一个麻烦上街,问道:“合适吗?”
周玄逸冷声道:“有什么不合适的?如果有人能认出我,不是遂了你的心意吗?”
伏城觉得这话在理,但凡周玄逸被人认出来,简直是解决了自己一桩**烦。但他还是有些不确定,问道:“你就这么大摇大摆的上街?”周玄逸被人认出来对伏城来说是好事,但对周玄逸来说就不见得了。
周玄逸道:“不然呢?你八抬大轿把我请出去?”
伏城觉得自己的问题多余的厉害,当下就带着小祖宗出门了。
周玄逸头上的伤好了大半,虽然宋小川还是让他裹着,但顶着一头白布到处晃荡还是太过于招摇,伏城先给他拆了纱布才带着他出门,只不过走路的时候忍不住朝他后脑勺看,生怕一路上出了什么差错。
清晨的柳荫巷透着一股萧冷,弯弯曲曲的巷子一直延绵到深处,大多数刀客还在睡梦中,但零星醒来的几个人则在打量柳荫巷里的生人,天生的警惕心让他们不敢放松,这种打量没有别的意思,最多只是一种习惯。几双眼睛死死粘着周玄逸,对于他们来说,周玄逸是一个突然闯入狼群的陌生人。
刀客的目光一直到伏城和周玄逸消失在柳荫巷口才收回。
走出柳荫巷后没多久,巷口有个叫卖烧饼的小贩,周玄逸才感到有些市井气。周玄逸拄着鹰头拐杖,回头望了一眼弯弯曲曲一直延绵到深处的柳荫巷,觉得这个巷子透着一股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阴寒气。
周玄逸当然感受到了柳荫巷刀客探寻的目光,如同饿狼盯紧猎物,是真正的亡命之徒。而在柳荫巷里伏城的存在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他身上既没有血腥气反而透着一股蠢样。
伏城到底为什么非要蛰伏在这群刀客中间呢?
周玄逸对伏城有点提防心,这人绝不是一个绝佳的工具,他似乎拥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去,这一点是看伏城与人的相处中察觉出来的。伏城这个人看上去很自由散漫大大咧咧,但每次自己试图触碰他的时候,他要么就是不着痕迹的躲过去,必要的接触也是皱着眉头。一个刀客,不杀人还厌恶和人的触碰,怎么想也不正常。
但伏城越躲,周玄逸反而越想刺他一下。周玄逸一手撑在伏城肩膀上,顺便把整个人的重量也靠上去,伏城想躲,但又怕周玄逸摔了,因此两人就是僵持在原地,暗暗较着劲儿。
伏城皱眉问道:“你干嘛?”
周玄逸一手撑着伏城,一手撑着拐杖,回答的天经地义:“累了。”
伏城心想这人是个陶瓷娃娃,不能磕不能碰,走两步就喘。伏城啧了一声,道:“你不是有拐杖吗?”
周玄逸的回答也同样简单:“没你靠着省力。”
伏城心里骂了一句真是个祖宗,还有点小孩脾气。只能被迫当个人形拐杖,借给周玄逸一只肩膀,两人走起路来还不如旁边走着的六十岁老大爷快。
周玄逸突然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周玄逸手指的是百花街,花街柳巷是两条并列的巷子,有意思的是不管巷子多长,巷子中间都没有可以连通的胡同,两条巷子被封死了,如果不翻墙,只能从一条巷子深处走出来再来到另一条街。
“百花街,怎么着啊,就你这样还想逛窑子?”伏城看了一眼周玄逸手指的地方,又在周玄逸身上瞥了两眼道:“你行不行啊?”
周玄逸闻言突然人也不累了,气也不喘了,松开伏在伏城肩膀上的手,拄着拐杖径直走进去了。伏城拦了一下没有拦住。
周玄逸走了两步,回头看伏城还在原地,讥讽道:“你行不行?有手有脚走的没我一个病人快。”
伏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偏偏周玄逸还说得一本正经。伏城半响没吭声,为了表现自己很行,只能快步跟上去。
伏城对于百花街没什么厌恶感,但也谈不上多喜欢,对于他来说,这里跟柳荫巷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是一条做生意的地方。
但对于周玄逸就不一样了,他对哪儿都有股新鲜感。道路两边的小竹楼延绵不绝,依窗而望的女人十分大胆,照例朝着楼下的男人抛了个媚眼,这些女人的媚眼不如街口的烧饼值钱,十文钱一箩筐,女人顺便送了伏城一个。
这女人本来只是照例送秋波,等看到周玄逸的长相,突然愣住了,尴尬的笑了两声,随后钻进屋子里,再钻出来的时候,头上戴着一顶娇艳新鲜的牡丹,衬着整个人都水灵灵的。女人一进一出,顺便把她同样妩媚的姐妹们也带出来了。
其他竹楼里的姑娘见状也纷纷效仿,也都探出头来,还有几个胡姬更是穿着大胆,半露香肩,一群莺莺燕燕挤在窗边,这一群女人看上去跟春天来了百鸟朝凤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