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城停了好一会儿,他说不下去了,每一句都像是对金铃的诅咒。金铃却没有露出丝毫的愁容,她转过身,抓住伏城的手,道:“别念了,晦气。”
伏城心里觉得闷,太闷了。伏城面前出现了金铃的脸,金铃笑起来的时候杏眼弯弯,道:“你干什么一副这样的表情?我的喜事,你能不能高兴点?”
伏城听闻咧出一个笑来,他做了最后一件事,盖上了红盖头。金铃的泪在红盖头落下的时候才真的落下来。
伏城努力的想做出一个快乐的样子,他走到喜堂里,周衡已经在里面等了很久了,对方的表情也并不是很好。金铃此举如同飞蛾扑火,用自己一辈子的婚事去换这几天的快乐与自由。
值吗?伏城不知道,但金铃喜欢,她任性妄为,不想要生生世世,她就只想要这几天。这是金铃的快乐,伏城愿意帮她。
今天来的人不多,崔公公没有带猫头鹰,金铃问了一句,崔公公说猫头鹰太白不吉利,崔公公给金铃准备了一份儿嫁妆,也别管金铃到底用得着用不着,反正就是给了。崔公公在东厂这么多年,别人说他贪财,他也就只有金银珠宝这点好东西。
崔公公看了一眼贺琰,他知道贺琰的事情,但也不能跟一个快死的人过不去,只能不情不愿的说一句恭喜。
陆川柏也来了,他跟金铃只有一个路上同行的交情,在路上金铃一口一个陆大哥叫的他心里甜,太子给他下了请柬他就来了。他把礼盒交给下人,在大堂里打量了一会儿,周衡才道:“任剑远刚走,双刀会出大事了。”
陆川柏先是有点失望,然后又听闻双刀会出事有点担心,然后才想到周衡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点打趣他,最后欲盖弥彰的不想露出过多表情,才说一句:“哦。”
周衡看他的表情就觉得好笑。
严少康难得给自己穿了件亮堂的衣服,他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要那么阴沉,给金铃送了不少进补的药材,都是金贵的东西,给贺琰补身子的。
小五没法送什么东西,不过金铃也不在乎,他只是温温和和的坐在宴席里,看着金铃成亲。
陈婠婠来的时候伏城还愣了一下,周衡也有点意外,太子府办喜事儿办的很低调,根本没往外声张。后来陈婠婠说是金铃请她的,伏城更加意外,不知道陈婠婠和金铃是怎么认识的。
陈婠婠看伏城对她如此防备,才三言两语讲了讲她跟金铃的故事。陈婠婠入宫面见太后的时候遇到了穿着宫娥衣服的小金铃,金铃那时鬼鬼祟祟的。陈婠婠后来才知道金铃是效仿民间侠女,当时在寻找刺杀永乐帝的机会,不过这小妮子不知道永乐帝身边永远守着一位大内高手,她一个小姑娘根本无机可乘。
那天是陈婠婠带着金铃出了守卫森严的皇宫,两人也就此结缘了。
伏城听了只觉得忏愧,原来金铃曾干过这样的事情,他这个做哥哥的竟然一无所知。伏城谢过陈婠婠,忙把人迎进去。
这个喜宴就这些人,实在不像是结婚,满打满算也就凑出一桌人,但一桌人也没什么,大家凑在一起热热闹闹的。
贺琰牵着金铃的手走到喜堂,他像是被从天而降的新娘子给砸晕了,不太敢相信竟然真的有这么一天。他捏了捏金铃的手,金铃的手软软的,贺琰发现对方手里也是一手汗,他俩都有点紧张。
金铃路过陈婠婠时险些绊倒了,陈婠婠本想来扶人,贺琰倒是先她一把把金铃搂在怀里,贺琰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陈婠婠。陈婠婠缩回手,被看着有点尴尬,这个少年本能的对所有接近金铃的人都抱有敌意。
贺琰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略带歉意的朝陈婠婠笑了笑,陈婠婠也对贺琰一点头。
伏城看到贺琰的反应哼了一声,心想这小子不算是无药可救,起码懂得护人。
“一拜天地——”
金铃和贺琰对着天地一拜,他们坦坦荡荡,面对天地内心无愧无怨,老天只给他们不到十天的幸福,那他们就只要十天的幸福。
“二拜高堂——”
金铃和贺琰没有长辈,伏城和周衡就充当了他们的高堂。贺琰给伏城敬茶,伏城对他笑了笑,这个总看小黄花不爽的老丈人总算是在这时候给了他肯定。
“夫妻对拜——”
众人看着金铃和小黄花这样对头一拜,这事儿就成了。他们的婚事被天地证明,被高堂祝福,被亲朋好友围绕,人生如此已经无憾。这是一桩喜事,是近来最大的一桩喜事。
“送入洞房——”
金铃和小黄花被牵着走,众人笑声中送走了这对新人,没人要去闹洞房,害怕贺琰的身子坚持不住。
小芸娘想偷偷抹泪,柳柳怕她不吉利,她捏了捏小芸娘的手,把小芸娘遮到人后,轻声道:“憋回去。”
“嗯?”小芸娘委屈的皱着鼻子。
柳柳用手绢给她撸了下鼻涕眼泪,道:“不准哭。”
小芸娘只得把剩下的一腔热泪憋回去。
喜堂里入目都是红色,那些喜烛,那个巨大的喜字,那些火红的灯笼。人们在这样的气氛中喝了几杯酒,大家都变得快乐起来。
崔公公和陆总旗几杯酒下去,什么恩怨情仇都抛诸脑后。有时候还聊了聊之前东厂和锦衣卫合作过的一件事,那时候还没有楼天道,他们都是给永乐帝使唤的两条狗。说着说着还客客气气的道谢起来,谁帮了谁一把,最后功劳怎么算。
现实太苦了,大家都想在这件事里沾点喜气。
陈婠婠待不了那么久,她坐了一会儿就走了。陈婠婠一走,喜宴上都是熟人,大家就肆无忌惮起来,开的玩笑也变荤了,听着小芸娘一直脸红。
伏城的体力没有恢复到之前的状态,他有时候说话太激动了就有点喘不过气,周衡就耐心的给他拍拍背,顺顺气。
严少康喝了酒之后就开始发酒疯,大家拉都拉不过来,惹得大家一起笑。
“滚。”陆总旗一推严少康,道:“你看清楚了,我不是什么青青。”
严少康抱着一脸黑的陆川柏,鼻涕眼泪横流,道:“青青,我错了,你不能不能原谅我?青青,青青,青青……”
小芸娘和柳柳捂着嘴笑,这一帮人热热闹闹的不像是官家喜宴,像是民间一帮人聚在一起图了个喜气。
周衡也笑,道:“老严,你松手,小心任剑远过来找你麻烦。”
正说着,外面响起了一阵响亮的声音,道:“我有那么小心眼吗?”
任剑远不知道干什么回来了,估计是匆匆忙忙赶过来的,他把喝醉的严少康提溜出去,自己坐到了陆川柏身边,道:“陆总旗竟然愿意来?”任剑远还以为陆川柏不会来。
“太子爷请的。”陆川柏道,今日他们不是官和贼,不过是两个来参加喜宴的普通人,陆川柏懒得在喜宴上抓捕他。
任剑远看这人口是心非的样子实在是好笑,道:“你怎么大喜的日子都不喝酒?”
陆川柏哼了一声,看这帮人都是醉态,心想总要留下一个清醒人,道:“关你什么事儿。”然后他又闻到了任剑远身上淡淡的血气,他刚才受伤了?
任剑远一看他就知道他看出来了,悄声儿道:“大喜的日子,不吉利的事情别说。”陆川柏闻言皱了皱眉,竟然真的一句话也没多问。
任剑远说的轻飘飘的,双刀会最后一批人被罗摩清洗,他是唯一活下来的人。金铃办喜事的第二天,双刀会全军覆没。而当时的陆川柏还不知道任剑远第二天到底要做什么。
陆川柏沉吟半响,补了一句:“没人教过你受伤不能喝酒吗?”
任剑远一愣,这算是别别扭扭的关心自己吗?任剑远笑嘻嘻道:“野孩子,没人教。”
陆川柏被这句野孩子戳了一下,他到现在依然不知道任剑远从何处来。任剑远的金耳坠在红色的烛火中摇曳,一下下晃荡着像是在撩拨着什么。陆川柏正想再问点什么,任剑远已经和周衡攀谈起来了。
任剑远会说话,有时候会讲点三教九流的笑话,三句话又把大家逗乐了,这个喜宴就像是一锅烧开了的沸水,总有一个又一个笑声传来。
伏城喝得有点多,周衡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醉态,周衡扶着他往出走。
“伏城,你今儿高兴吗?”周衡问道。
伏城在笑声中看到了周衡的脸,上次刺杀楼天道失败之后,他已经很久没看到周衡开心的样子了,伏城就这样看着他,觉得是满足的。他这几天体验了普通人的日子,没有武功,没有抱负,他的身边有周衡,他能看着金铃出嫁,他已经无憾了。
伏城道:“高兴。”
周衡把伏城推到墙上,身后是热热闹闹的欢笑声,周衡深深的抱住他,突然道:“嫁给我吧。”
“嗯?”伏城有点醉了。
“我嫁给你也成。”周衡又道。
伏城笑,周衡也跟着笑,最后他咬住了伏城的脖子,道:“我真想跟你成亲。”
我想跟你成亲啊伏城。但他们都知道,这只能是一句玩笑话。
第134章 送别
永乐帝二十九年, 十二月二十, 正玄山, 太虚殿,清晨。
死侍跪在地上, 望着古老的地板, 这里不像是人们所认为的正玄山富丽堂皇的道宫,反而透着一股子古朴。
他面前徐云起负手而立, 只留给人一个背影,但只有一个背影也已经足够了。死侍小心翼翼的跪在下面不敢多说一句话, 这是真正的一代宗师, 让人情不自禁心生敬仰。
江为止垂手立在徐云起身旁,江为止身上带着伤, 他重伤罗摩自己也没讨到什么好处。
死侍打量了一会儿这个声名远播的大侠,他的眉头紧紧皱着,从死侍走进太虚殿呈上云起剑之后就越皱越紧, 好像死侍带来了一个极大的噩耗。
徐云起站了一会儿, 但死侍却觉得度日如年,他是过来送消息的, 总觉得徐云起这样的人不会答应。
“我知道了。”死侍等了许久,才等来了这四个字。
死侍没动, 他弄不清楚徐云起确切的意思, 这是答应了?
徐云起缓缓转过身来,死侍才看到他的真容,徐云起单单从外表看完全看不出已经三十五岁了, 这人长得很清清冷冷的,眼角有一颗小痣,他没有半分让人不悦的气质,然而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疏离感让人不敢逼视。
死侍慌忙垂下头,又听徐云起道:“我去。”
死侍一愣,知道这是真的答应了,他一共只听徐云起说了六个字,但这六个字已经足够。
等人真的走了,江为止才开口,“师父你……真要去?”
“嗯?”徐云起斜看了江为止一眼,道:“这是伏城第一次跟我提条件。”徐云起答应过伏城,当伏城把云起剑带回来的时候,可以跟自己提一个条件。
“可……”江为止还想再说些什么。师父常说道随自然,天下纷争如何徐云起从不干涉,这次竟然为了伏城要破例。
徐云起偏着头,静静等着他,江为止半天没有吐出话来,徐云起又道:“你觉得我偏心?”
“不敢。”江为止垂下头道。
“怨了我十年了,还说不敢?”徐云起云淡风轻的点破了江为止的心魔,他近日来遇到了瓶颈,武功修为再也难以突破。江为止有个心魔,就是伏城,这也难怪。江为止在伏城出现之前一直是天之骄子,直到有天师父牵着伏城的手回来,他样样都比自己好,不论自己怎么样追赶都没有用。江为止想恨,但又恨不得。
徐云起两个徒弟,一个是按照正义之士的样子长得,江为止幼时习武,少时下山,成年之后四处行侠仗义,他标标准准成了人们口中的正义大侠。日后只要不行差踏错,他能坐到徐云起的位置。
徐云起静静打量着江为止,他能不能更进一步全看这里,伏城是他一辈子的阴霾,躲是没用的。江为止若是能想通这件事,日后成为一代宗师也未尝不可。若是想不通止步如此,凭他的天赋也到极限了。
而伏城却是照着一个小魔头的样子长的,徐云起算了算,伏城也该冲破枷锁了,所以他要去,他必须得去。如果伏城开杀戒,徐云起必须去杀了他。
徐云起道:“去接你师弟,一道去吗?”
江为止并不知道徐云起此去的真实目的,此时抬起头来,他觉得自己可怜兮兮的等着徐云起那一点关怀,稍微一点柔情都让他触动。江为止心知徐云起这人洁癖得厉害,一路上需要个使唤的人,但江为止还是道:“去。”
十二月廿一,喜事的第二天,周衡和伏城商议将金铃他们这对新人送走,京都已经不再安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波及到太子府。金铃已经嫁做人妇,贺琰的命活一天赚一天,他们的最后几天应该寻一处世外桃源好好过日子,实在不应该跟自己在一起担惊受怕。
入夜之后,周衡安排把他们送离京都。
周衡骑了一匹马,牵着一匹马。而伏城总想最后给金铃做点事情,亲自驾马车,一直距离京都十里地远的地方,金铃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狗城,就送到这儿吧。”
伏城一勒缰绳,扭头看着金铃,她已经嫁做人妇,但一点妇人作态都没有,除了已经盘起头发,怎么看都还像是个小姑娘。
金铃不会骑马,周衡给金铃留了一个小厮和两个死侍照看他们,生怕他们在路上出了什么差错。
马车是好马车,里面铺的很暖,贺琰手里抱着一个小火炉,但还是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伏城本想再帮贺琰运转一遍,但严少康说没有用了,以贺琰现在的状态可能承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