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老先生还未来得及展开自己的雄伟大志,赶超白麓书院,他就被这帮小崽子折腾的不像话。
俞老先生正在书桌后黯然伤神,估计在思考自己办书院的意义,还在那边心有戚戚的自怨自艾。抬头看到伏城二人就站在自己头顶,淡淡的瞥了一眼,双眼如同死水一般,说不出的沧桑。
“今天不上学。”老先生说完看两人没走,又说:”金铃不在我这儿。“
伏城因为金铃揍先生的事情,和俞老先生打过交道。伏城这人随意烂漫惯了,看到先生还是带有三分尊敬的,“我不找金铃。”
“那你来干什么?”老先生站起来,适合思考的好机会活生生被人打断了,俞老先生警惕的盯着伏城,他是怕极了这帮武夫。
“你们这儿是不是招教书先生?”伏城拿出一张纸,是万德书院门口贴着的告示,已经贴了三个月了,从来没人撕下来,告示都已经被风吹雨晒的发白。
俞老先生上下打量了一下,嘲笑道:“你?”
伏城也笑了,“我哪儿成啊,他,是他。”
伏城后退了一步,周玄逸的身形露出来,俞老先生围着他绕了一圈。周玄逸生的高,他要仰着头才能看到周玄逸的脸。
“这能行吗?”周玄逸长得像是百花街的小相公,不说话的时候冷冰冰的,还带着一股瞧不起人的傲气,还是个瘸子,怎么看怎么也不像是个先生。
伏城问道:“怎么就不能行了,你看不起瘸子?”
俞老先生心想自己身为一个读书人不能以貌取人,问道:“阁下怎么称呼啊?”
周玄逸张口正欲说,伏城插嘴道:“你叫他小周就行。”
“姓周?”俞老先生听到这个姓氏的时候眉头扬了扬,问道:“叫什么?”
伏城道:“周。”
俞老先生简直和伏城无法沟通,道:“问你叫什么?”
伏城不给周玄逸张口说话的机会,道:“周,姓周名周,全名周周,不行啊?”
俞老先生愣了一下,周是国姓,民间姓周的人也不少,但大多都聚集在洛阳一带,在白麓城这种偏远小城见得不多。向周玄逸问道:“周周?还有人叫这名字啊?”
周玄逸虽然不想暴露真名,本来也想胡诌一个假名,万万没想到伏城比他先前一步,他莫名其妙就变成”周周“了,这都是什么事儿?
周玄逸用拐杖顶了伏城一下,伏城腰上的伤口还没长好,顿时半弯着腰,有苦不能说,只能龇牙咧嘴的哼哼。
周玄逸道:“在下周周,字逸之。”大名已经改不了,只能从表字下手,好歹听起来像个读书人的名儿。
“逸之啊,”俞老先生摸着自己的胡子,感叹道,“逸之不错。”
俞老先生没有天香楼王妈妈识人的本事,周玄逸的好样貌在王妈妈眼里是贵气,在俞老先生眼里就是个小白脸的意思。
俞老先生眼珠在两人中间来来回回转悠,伏城宽肩长腿,就算是松松垮垮的站在那儿都觉得高大,是个武夫的长相。周玄逸身形和他差不多,但长得却精致一些,也略微消瘦些。乍一眼看两人还有些般配,老先生几乎是下意识的就以为周玄逸是伏城养的兔儿爷。
俞老先生对此相当不屑,说话的时候也有点阴阳怪气的,问道:“考过功名没有。”
周玄逸回答道:“没有。”他说话言简意赅,半分也没有对老先生的敬重。
俞老先生问道:“四书五经你念过吧?”
周玄逸颇为认真地回忆了一遍,但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即使他读过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这种基础的课程他也不会天天挂在嘴边。
伏城看他俩这样很容易把天聊死了,赶忙接过话头,“何止这些啊,礼乐射御书数没有他不会的!”伏城掰着手指说道。
周玄逸回头看他,伏城的表情活像卖瓜的王婆。伏城悄声说:“你肯定会。”
俞先生挖苦道,“伏城你还知道礼乐射御书数啊。”
伏城翻了个白眼道:“老子认字好吗。”
俞先生微微皱了皱眉,对于伏城的粗鄙之言嗤之以鼻。俞先生说话的时候摇头晃脑的,“礼乐射御书数这些我们这儿也教不出来,来来回回就几本书。”他本来还想摆个谱,又想着自己找个新先生也不容易,总不能真要月底关门吧,管他是不是小相公呢,周玄逸愿意来已经不错了。
俞老先生对教书先生几乎没有要求,什么当场考验都没有,在俞老先生看来,唯一的要求是识字再加上能镇得住书院里的小崽子。周玄逸真正的考验不是俞老先生,而是书院里的武夫孩子,要是能呆得住三天才算行,待不住俞老先生也不亏。
“月钱不多,一个月一两银子,你要是愿意,明天就能来。”刚走的李先生一个月一两八钱,俞老先生可不想给他这么多,说实话,俞老先生不信周玄逸有什么大神通,心底还是瞧不上。
周玄逸答道:“明天不行。”
周玄逸的话冰冷冷的,伏城听习惯了没什么,别人乍一听很是刺儿,于是伏城又自行充当了解释的角色,笑着对俞老先生说:“他刚来白麓城,还有一堆琐事儿要忙,给他七天时间,七天之后他肯定来。”
俞老先生摸着胡子道:“那就七天吧。”反正书院都已经关门了这么长时间,也不差这七八天的。
教书先生的活儿来得简直过于轻松,就是月钱让人难以启齿。伏城心想,读什么书考什么功名啊,还不如练武,伏城出去接个活儿好歹都有十几两的银子,只不过刀尖上行走,危险也多。
两人走出书院,伏城的步伐一顿,他明显的能感受到巷子深处的目光,伏城朝后望去,只见树影摇动,不见一个人影。
周玄逸察觉出伏城的异样,问道:“怎么了?”
“没事,看错了。”伏城嘴上这么说,其实皱起了眉头,有人在监视他们。
伏城转移周玄逸的注意力问道:“你还真愿意啊。”
周玄逸回答:“什么?”
“一个月一两银子,打发叫花子呢?”伏城说着说着,才想到,周玄逸这人是不是压根儿不知道钱的概念,问道:“你知道一两银子多少钱吗?”
周玄逸:“……”
伏城叹了口气,道:“一个包子三文,一个烧饼五文,一碗面十文,一坛酒二钱,上太白居吃一顿起码五两,你懂了吗?你一个月的月钱也就剩个吃喝。”伏城说的夸张了,按照伏城花钱如流水的花法,一个月起码要十两银子的开销,但普通家一年的花销也不过二十两。
周玄逸第一次生出了一些局促,他还真没有为了钱操心过。住在伏城的破庙这么久,他从来不问药材多少钱,吃饭又是多少钱。如果按照这么算,周玄逸身上穿的衣服也还是伏城的,吃穿住行,周玄逸这人里里外外的开销全是伏城一手包办。而周玄逸向来都是理所当然的接受,这么一想也有点过意不去。
周玄逸心想,自己要是真靠着教书先生这份儿差事儿活命,自己下半辈子都攒不够许诺伏城的三千两银子,总不能去百花街当小相公去吧。伏城幸亏从来也没跟他提钱的事情,因为他全身上下最值钱的龙符已经压给伏城了。
伏城随口一句话,第一次在周玄逸的脑子里种下了一个钱的概念,刚开始只是一粒小小的种子,后来竟然有长成参天大树的架势。从那之后周玄逸没事干的时候就寻思着怎么挣大钱。
伏城只是嘴上说说,他在钱财方面向来不吝啬,问道:“你真觉得能凭着俞老先生搭上夏侯府?”伏城本来是要先去自己查严少康常去的药铺,周玄逸坚持先去万德书院看看。
“能。”周玄逸言简意赅的说了一个字就不再透露自己的计划,在他看来,从万德书院下手是唯一合理接近夏侯府的手段,虽然这个手段很曲折。
“行,你回去歇着吧,我去查药铺。”伏城道。
周玄逸道:“我跟你一起去。”
伏城一挑眉,他向来都是自己单独行动的,周玄逸偏偏什么事儿都要掺和一脚。
伏城查案的时候本来不想带着周玄逸,这人身体没恢复好,走路都碍事。但自从周玄逸从乱葬岗雪凤娘身上搜出两根银针开始,伏城对他的看法就改观了。
周玄逸这人很矛盾,有时候表现的像个养尊处优的太子爷,有时候也不计辛苦,做出一些出乎意料的事。
早在周玄逸醒来之后,伏城就打听过,当朝太子爷的名叫周衡。但这也说明不了什么,伏城在夏侯府密室第一次见到周玄逸的时候,根据对方的反应,伏城就有点怀疑,周玄逸这三个字不是名字,应该是个暗号。
在没有新的线索出现之前,伏城只能从严少康下手。这是最蠢的办法,但有时候也是最有效的办法。伏城打算把严少康平时去的地方都找一遍。
但这里面也有轻重,南城的药铺是最先排查的对象。伏城带着周玄逸一家一家药铺的走,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进去买了几味调理气血的药材,都是周玄逸平常吃的,所以也不算浪费。
提药材这种苦力活只能是伏城来干,但出奇的是,周玄逸这人竟然也没喊累,估计是伏城给他疗伤起了效果,他的体力明显有所进步。伏城看了半天才发现,周玄逸正在默默记下白麓城的地形,按照他的记忆力,白麓城每条大街小巷的名字应该都能印在脑海。
周玄逸边走边认路,无聊的时候就跟伏城拌嘴。两人闹哄哄的走,也没觉得这事儿是一件枯燥无聊的事情。
南城的药铺排查到第七家的时候,线索真的出现了。
第17章 药铺
当时已经傍晚,南城的药铺排查的只剩下三家,伏城找到了回春堂。回春堂原本是一间有几十年历史的老医馆,后来齐老先生年纪大了,后继无人,于是改成了一间药铺,更清闲些。回春堂虽然不再是医馆,但齐老先生无事的时候也会在大堂支个摊子看义诊。
伏城和周玄逸进门的时候,有两三个人正在看诊。齐老先生年纪大了,说话慢悠悠的,伏城认识他,跟他打了个招呼。齐老先生笑起来像神话小说里的慈祥老爷爷,他朝着伏城笑了笑,然后又扭头跟病人说话了。
伏城走到柜台上,抓药伙计是个小人精,正低头打算盘。一抬头看着伏周二人走来,扯出了笑。他认得伏城,扭头看到他身后的周玄逸,登时提起神来。伙计迎来送往看过不少人了,像周玄逸这么贵气的长相,他一辈子也只见过三回。周玄逸让他有点犯嘀咕,伙计总觉得他面熟的很。
伙计很利索的抓了活血的好药材,在伏城的要求下还抓了几味大补药,一口随手搭话道:“严哥好点没?”
伏城有点懵,问道:“什么意思?”
“这药不是给严哥抓的?”伙计挠了挠头,疑惑道:“他前几天来我这儿,一身的血,我还以为他受伤了呢。”
伏城与周玄逸对视一眼,没想到竟然真的能误打误撞的找到严少康的消息,急问道:“你什么时候看见他的?”
“七八天前吧,你问这个干什么?”伙计有些戒备起来。
伏城心下一盘算,七八天前不就是夏侯爷遇害前后的日子吗?伏城私下塞给他一锭银子,“向你打听个事儿,你方便吗?”
伙计立即眉开眼笑起来,伏城给他一锭十两的文银,这可是他半年的开销。“方便方便。”
周玄逸看到伏城随手给出的十两银子,有点眼红又有点心疼,终于意识到教书先生的钱不好赚。他悄声捅了一下伏城的后腰,问道:“你给这么多钱干嘛?”周玄逸经过伏城的一通说教,明白了生存不易,现在看到伏城动不动就这么大手大脚有点不乐意。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不乐意什么,横竖是伏城的钱,跟他有什么关系。
“哎呦,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老戳我干什么?”伏城咋咋呼呼的叫了一声,然后低声回答道:“万一这事儿惹来杀生之祸,也得给人家留点保命钱。”伏城这人每次办事儿都出手大方,特别是涉及到这种要命事,要是伙计今天告诉伏城消息,明天惨死在药铺后巷,伏城心里也好受点。
周玄逸不如伏城那么懂行情,刚想说些什么,伙计把伏城和周玄逸迎到后院,“这边说话。”
到了后院,伏城直接开门见山问道:“你什么时候看见他的?”
伙计拿了钱,办起事来也细致,一路小跑着去柜台那边拿了账簿,仔细翻了账簿,才回答道,“就是八天前。”
伏城觉得自己来对了地方,八天前是夏侯爷遇刺前一天。
伙计一边回忆一边道:“我那天吧,正值夜,严少康突然冲进店里,我认得他,他算是个大夫,以前常来我这买药。”
周玄逸还在想钱的事情,随口问道:“他买了什么?”
伙计道:“这事儿就怪在这儿,他没买药。”
伏城问道:“没买药?那他上药铺干什么?”
“他说自己在等人。”伙计道:“我跟他还算熟,就让他在药铺里等着,但他满手的血,我还以为他受伤了,劝他赶紧包扎,但他好像没事儿人一样,现在想想,那估计都不是他的血。”
伏城皱了皱眉,不是他的血是谁的?
伙计继续道:“我哪知道啊,他跟个僵尸似的,我看他怪吓人的,就躲到后堂了。”
周玄逸问道:“你看见他等的人吗?”
“没有,”伙计有点不好意思,“我那时候眯了一会儿,迷迷瞪瞪的特别困,我以前也值夜,但不犯困,那天不知道为什么眼皮都睁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