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见青一手托腮,朝着周玄逸眨了眨眼睛,道:“这场戏你满意吗?”
周玄逸不能慌,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一个事实,道:“你疯了。”
“我早就疯了,”李见青冷笑一声,指着自己脖子上的血点,这是他脆弱的部分,是周玄逸一手造成的,道:“遇见你的那一天我就疯了。”
周玄逸额头的青筋也开始剧烈跳动,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暴露出自己的心慌,他在这场战役里不能输,周玄逸感觉自己说话的时候声音还是在抖:“你把赵河放了。”
周玄逸理了理自己的思绪,觉得这件事尚有可以挽救的余地,只要他把赵河救出来,说不定可以挽回什么。这个客栈里的高手数不胜数,强抢毫无胜算,只能智取。
周玄逸几乎用全部的力气来维持表面的平静,他对着李见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道:“你想要什么?”
李见青欣赏周玄逸,这个男人,不论干什么都有一股气势,像是天生的一样,跟周玄逸这个人的脊椎骨长在了一起,任谁也剥夺不了。
李见青凑近周玄逸,在对方还有三寸的地方停下来。道:“你看着我。”
周玄逸只能看着李见青,这样的距离,周玄逸的眼里只能有李见青,再也容不下其他。
李见青的桃花眼眯了眯,笑得纯粹而天真,周玄逸时常想,李见青心机如此深沉,但面上却维持着一派天真无邪,好像皮囊丝毫不受内心污浊一般。
周玄逸可能没有李见青背后的“鲲”,在现在的局面上几乎一败涂地,他唯一的优势竟然是李见青爱他。
周玄逸对李见青笑了笑,这个笑容并不纯粹。周玄逸让自己的身体停止发抖,他必须在这里替伏城做些什么,他右手抚摸李见青的脸,两人之间距离相近的像是情人。这个动作在过去,周玄逸对李见青做过很多次,但现在却不熟练的厉害,周玄逸强迫自己稳下来,缓缓道:“这样吧,我们做个交易。”
李见青又听到周玄逸低沉的声线了,京都一别之后,周玄逸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温柔的注视过他。李见青仰起脸看着周玄逸,他比周玄逸略矮一点,只能抬起头看他,望着周玄逸的黑眼睛好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周玄逸的眼睛怎么就这么黑呢?黑的深不见底,让李见青又爱又怕。
李见青的眼睛好像带有雾气,缠绵而温柔的嗯了一声:“嗯?”
周玄逸距离李见青越来越近,他讨厌这张脸,现在却要装作极度深情的样子,周玄逸张嘴正欲说些什么,窗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扣声。
周玄逸的动作停了。
李见青觉得这样的手下真的好没眼力劲,他斜眼看了一眼苏媚娘,苏媚娘得到指示,打开窗户让外面的人进来,附在苏媚娘耳边说了什么。
苏媚娘听到他的话,却难得有点手足无措起来,探子带来了一则消息,但聪慧过人的苏媚娘却拿不准该如何处理这则消息。
李见青笑道:“媚娘,有什么话就直说,这里没有外人。”
苏媚娘得了李见青的允诺,只能道:“卞清河得手了。”
卞清河……得手了?
周玄逸整个人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他的世界昏天倒地,
这个消息像是在周玄逸脑子里炸开,他满脑子都是伏城,伏城真的出事了?那个如此强大的伏城,他死了?
同样震惊的还有赵河,卞清河金盆洗手多年,他不想让卞清河背上杀人的罪名,何况杀掉的人是伏城。
李见青嘴上还挂着笑,只不过对着周玄逸一脸的歉意,道:“你来晚了啊。”
周玄逸根本不管李见青在做什么,他几乎手都开始抖了起来。伏城怎么可能会死?他不是答应自己会活着回来吗?
李见青哈哈哈大笑,他笑得那么猖狂,他站在周玄逸面前,当着他的面一点点的毁掉他在乎的东西,让他感受到了一种极致的快乐,道:“说实话,美男计对我是挺有用的,你早点使了,说不定我会放过你家伏城。”
周玄逸怒视着李见青,这个人从头到尾都一直在耍他。
李见青笑够了,他不知道是开心伏城死了,还是开心周玄逸这个表情,他抹了眼角的笑出的眼泪,道:“既然你这样努力,我也不能辜负你的真心。”
李见青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明明在笑,眼角的泪水越来越多,他只能拍桌大笑道:“十三娘的尸体送给你了,这个赵河也送给你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绝望的消息磨光了心,周玄逸在那一刻竟然没有想要杀死李见青的冲动,他只是在想,无所谓了,都无所谓了。
李见青哭哭笑笑,让人几乎分不清他是开心还是难过,他继续道:“好人做到底,我再附赠你一个好消息,伏城在夏侯府外的光明巷,你现在去说不定能看到他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这四个字唤醒了周玄逸身上的某种东西,他打了个冷颤,一把推开拦在身前的李见青,道:“滚开。”
李见青被推得一个踉跄,在李文秀的搀扶下才站直了身体,眼泪终于爬满了脸庞。
周玄逸眼前有点发黑,他根本顾不得什么李见青,他不能在同一天失去十三姨娘和伏城。
掌柜的看到周玄逸飞奔出来,这位客人跟刚来时的气势已经不相同了,甚至有点狼狈,后面还跟着一个人。
周玄逸刚走出德月轩,迎面撞到了齐王的谋士胡以侃,他对周玄逸一作揖,道:“爷。”
周玄逸望着胡以侃,他背后站了不少带刀侍卫,在这条太白街上显得尤其显眼。带刀侍卫是培养出的死侍,他们手中的刀和他们本人一样显示出不近人情。
记忆失而复得,权力也便一起回归,这是周玄逸手里的人,他对此人十分信任。
周玄逸冷静了一些,飞快的下令,道:“派人把十三娘的尸体抬出来,顺便把他关押了。”周玄逸一指赵河道。
“不行,我也要去。”赵河对周玄逸大声喊道,但周玄逸压根儿没有理他。
周玄逸冷着一张脸,对着齐王殿下的谋士胡以侃道:“把严少康带来。”
“可是……”胡以侃有点对这几个命令发懵,严少康夏侯府一行之后就被胡以侃暗自保护起来,严少康是他们的一张底牌,不能轻易露面。
“把他叫来。”周玄逸不再看他,扭头便走,留下了一句话:“我有事。”
胡以侃得了周玄逸的命令,这小太子爷说话不说第三次,只能恭敬的应下了。不过他倒是能猜出周玄逸要忙的是什么事儿,八成又是那个刀客,派了一队人赶紧追上周玄逸的脚步。太子爷失而复得,可不能就这么丢了。
周玄逸朝着光明巷跑去,他怕极了,他感觉自己的腿脚不听使唤,他失去了自己对身体的控制权。周玄逸引以为傲的冷静被摧毁,他害怕,伏城是这个世上唯一的牵挂。
他手里捏着生肖牌,玉石在他手里硌得生疼,周玄逸不敢松手,他怕自己没有力气再握住这个东西。
周玄逸不可控制的被回忆所淹没,然而回忆全部被一个人所占据——伏城。伏城是他失去记忆之后遇到的第一个人,他对伏城有类似小兽睁眼的亲近,他对伏城有过嫌弃,他对伏城有过很多感情,是他从未有过的。
因为伏城,周玄逸懂得看人眼色,让自己看上去成为一个“好人”。因为伏城,周玄逸改变了自己,他把自己从小王爷一样的人变成现在的样子。因为伏城,周玄逸甘愿做一个白麓城默默无闻的教书先生。
没有感情意味着不会受伤,周玄逸一直恪守这一点,直到遇到了伏城——他人生的弱点。
他的心在抽痛,但周玄逸不后悔,因为伏城,他知道了活着是什么样的感觉。过去的他,沉浸在陈皇后死去的阴霾里,每天在别人的质疑里存活,他的眼里只有复仇和权利。
但伏城不一样,伏城不一样,他独一无二,天底下独一份的伏城。
周玄逸距离光明巷越来越近,他头一次觉得自己是一个极其懦弱的人,他竟然不敢再向前一步。他的腿应该在发软,他不应该这样,但他控制不住。
周玄逸还没跑到光明巷,便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第74章 伏城觉醒
什么是爱呢?
伏城跪在血泊里,想着这个问题,他问过赵小虎,赵小虎说,想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什么是爱呢?
伏城自己在想这个问题,因为爱周玄逸,所以可以为他付出生命?不,因为爱周玄逸,伏城第一次想活下去。
自从万尸阵之后,伏城带着深深的愧疚,因为杀了达泽的愧疚,让他不自觉的想要求死。他原本以为死亡是最好的解脱,是他唯一的归属,他匆忙的一生应该草草收场。
但是遇到周玄逸之后,有些事情改变了,伏城感觉那刀刃在腹中的感觉,很久没有体验什么叫做死亡,现在却体验到了。他觉得自己意识逐渐模糊,好像听到了鲜血流失的声音。
“巧了啊,”伏城突然缓缓抬起头来,学着卞清河说了一句话,道:“我老婆也在他手上。”
正常人这个时候应该觉得全身发冷,体力迅速流失,离死不远了,但是伏城没有,他还能抬起头,学着卞清河的语气来,卞清河后退了一步,伏城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
伏城握住刀刃,刀刃确实结结实实的捅进他肚子里,当时的情况,伏城用手握住了刀刃,但卞清河功夫到家,他没拦得住多少,小刀一半都陷入到伏城的肚子里,此时伏城缓缓的把刀刃拔出来。
小刀清脆的掉在青石板上,让卞清河头皮发麻。
伏城自己封住了大穴,一手捂住创口,鲜血浸润了他每一个指缝。然后伏城竟然在卞清河面前缓缓站了起来。伏城注视着卞清河,卞清河却觉得那不是平时的伏城,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这时渐渐发红,像是地狱里钻出的一只恶鬼。
卞清河咽下一口唾沫,他是认识伏城的,伏城是个柳荫巷的刀客,就算是武功超强,但在不能杀人的情况下大打折扣,根本不以为惧。卞清河看着伏城,不可控制的后退了半步,问了一个听起来相当滑稽的问题道:“你是谁?”
卞清河不敢相信,这人跟那个看起来有点温柔,脾气软乎乎的伏城有什么相干。
伏城抬起头,看着卞清河,碎发下遮盖的眼睛半眯着,把卞清河盯得头皮发麻。卞清河找不到其他形容,他不是饿狼也不是猛禽的眼睛,伏城现在不太像一个人。
卞清河还未反应过来,下一刻伏城便已经凑到卞清河跟前。卞清河大惊,没有人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如此灵动。
卞清河就是练这种功夫的,身形如鬼魅,卞清河遇到内力比他深厚的,却没遇到过速度比他更快的,尤其对方还是个濒死之人。
卞清河几乎是在拼命抵挡,这时候两人手上都没有武器,纯粹是拳拳到肉的过招。卞清河的探云手最初就是拳脚功夫,按理说伏城是一个使刀的,近战应该相当吃亏。
然而意外的是,伏城并没有显现出劣势,反而二十招之内就破了卞清河的探云手。卞清河心中发冷,下一刻,自己的右手被人死死擒住。卞清河大叫了一声,他从未体验过如此极致的痛苦。
咔嚓嚓——
骨头声声裂开,那个声音是卞清河听过最恐怖的东西,他这辈子都不想听到第二次。
伏城手掌运功,卞清河的手臂骨头便像是莲藕一样在节节炸开,卞清河甚至能清晰的听到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破碎的骨茬挣脱皮肉,把一条细皮嫩肉的手臂扎血肉模糊,那条手臂已经不是人的手,像是麻花一样以一种诡异的形状被人强行扭曲。
卞清河咬着牙,他面色惨白,额头已经布满了汗珠,伏城的手还在施压,卞清河的膝盖越来越弯,脊柱无法承受这样强大的力量,膝头发抖,砰地一声,他的膝盖骨砸在地上。
我要你跪,你不得不跪。
如果说卞清河感受到了什么,他只感受到了一股纯粹而强大的力量,强的不像是个人类。伏城仅凭一只手就能逼迫卞清河跪下,再也反抗不能。
伏城面无表情的看着卞清河,那个眼神不像是在看朋友,不,连人都算不上,像是在看一只蝼蚁。
卞清河突然想到了白麓城的传说,传说恶鬼厮杀,邪神出世。邪神仅凭一个眼神一个手指,便能让天下最尊贵的英雄跪下,到了那个地步,才是真正的天下浩劫。
伏城冷冷的哼了一声,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冷笑,道:“如果我想杀了你,你现在应该已经死了。”
伏城的手卡在卞清河的脖子上,一点点发力。
卞清河睁大了眼睛,伏城要破杀戒?
伏城要杀了他。
卞清河就像是被咬住喉咙的羚羊,知道自己必死的命运,反而选择不再反抗。
卞清河其实心中有些轻松,他为了赵河,不得不做一个阴险的小人去杀掉自己的朋友。伏城逃脱了反而轻松了,他心中有愧,临死之前却坦荡荡,死在伏城手里,未尝不是最好的归宿。
他想拜托伏城把赵河救出来,他其实有点不好意思,人家差点被你杀了,你怎么有脸要求人家,但卞清河这个时候根本不能要他的脸面,赵小虎不能离开赵河。卞清河道:“救救……赵……河。”
卞清河都不知道这样状态下的伏城到底能不能听懂他的话,也不知道伏城愿不愿意答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