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说练《破碎虚空玉剑流》就可以缓解的吗?”白初敛问,近乎于有些不近人情。
历封决被他问得疲倦,他看向白初敛,见他歪着脑袋向自己提问的样子——
二十来年,白初敛总是这样,向他提出一切自己不会的问题,而他总能答得上来。
除了这一次。
被历封决那双沉默的瞳眸看得有些难受,白初敛自顾自微微蹙眉:“算了,反正也是刚开始练……可能是还没练到真的能起效果吧。”
那本剑法不愧是玉虚派的奥义,他用了半年时间,只把剑谱心法勉强能走一遍而已。
白初敛又开始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但是历封决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白初敛叫他看得难受起来。
早知道就不来找师兄了,他一点安慰人的作用都没有。
他在心里默默地想。
然后收起了身上所有的情绪,抬起左手拍了拍历封决的肩:“算了,我跟你发脾气有什么用,都是自找的……”
他摇摇头准备要走,却在要和历封决擦肩而过的时候被他一把拉住,他一回头正想问还有什么事,却对视上男人微泛红的双眼。
白初敛心中停跳了一下,没想到历封决会是这种反应,条件反射也问了出来:“师兄,你不是要哭了吧?”
历封决盯着他,手上的力道收紧了些。
白初敛心里有些难受,不是为了自己。
他忽然觉得自己当初一意孤行为了徒弟乱来是真的不太对,他并不是孤家寡人的,他背后还有师兄和玉虚派——
现在,他却让他们为自己担心了,甚至是伤心了。
他原本没想要这样的。
有些艰难地勾了勾唇,白初敛第一次眉眼柔软地伸出手,像是对待小徒弟一眼轻轻点了点男人紧皱的眉心,开口说话时,嗓音也有些沙哑。
“师兄,你可千万别哭。”他顿了顿说,你要是一哭,我可能就真的觉得自己下半身进了棺材,天都要塌了。”
后来历封决真的没有哭。
他只是拎着,大手摁着他的腰将他摁入自己怀里,那力道大的叫人喘不上气。
白初敛甚至有一种错觉,那一刻历封决像是想活生生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这象征着什么,意味着什么,白初敛甚至不敢细想。
且那之后,他甚至连历封决都不太敢见。
……
右手失去知觉之后,白初敛只能把药阁送来的五花八门的药物当饭吃,只是成效不大。
药阁的老头们各个唉声叹气,大家心知肚明,眼下在没有藏宝图不可能取得烈阳鸟尾羽作为解药的情况下,要真的缓解断桥雪,恐怕还是得最重要的药引——
至阳者心头血。
至于这人是谁,根本没人知道。
白初敛吃着各种药丸,里面不乏他真正的亲爹收到消息后上天下海地给他收集来的奇珍异宝解毒丸……但是每一天都是希望伴随着太阳升起,又伴随着夕阳熄灭,一来二去,白初敛有些麻木了。
轻生的念头必然没有。
因为他的《破碎虚空玉剑流》练得真的不错,刚练第一层,就能叫十余命弟子在方圆百米范围内,如被剑气行程的枷锁束缚,动弹不得——
这种神奇的体验是白初敛过去没见过的,试招的时候他看见历封决眼中的诧异,开心得像只猴子。
右手也没有再恶化,白初敛觉得两年之后如果他还是现在这样,武林盟盟主那把椅子,他白某可能半边屁股已经坐上去了。
你看,人活着,总是会有好消息的。
……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这年腊月,初雪。
晚上就寝之前苏盐盐送来了新的药丸,白初敛虽然有点奇怪药阁怎么在这时候心急火燎地送药过来,毕竟往常都是早上早膳前那时间才送的。
……而且只是放在小碟子里,不太讲究的样子。
白初敛嫌弃了一会儿,却还是看也不看就扔进了嘴巴里,嚼吧两下,觉得有点铁锈味。
他想起,有些皇帝为追求长生不老,连巩和水银练的丹都敢往肚子里吞。
这一天,已经开始研究《破碎虚空玉剑流》第二式,并对其能有什么新效果充满期待的白掌门心情不错,还和苏盐盐打趣儿:“药丸里放了什么,腥得很,药阁的人已经破罐子破摔到要喂我吃铁坨子了吗?”
苏盐盐觉得他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自从白初敛中毒,右手没有知觉后,她总是哭丧着脸。
白初敛伸出手摸摸小丫头的脑袋:“别哭嘛,唔……你好像长高了。”
苏盐盐沮丧地低下头。
这副可怜巴巴样子,让白初敛没来由地想到了白毅,说到白毅,他已经有大概……八个多月不曾见到他这徒弟了,他只是最开始几个月,有零星听到一些他的消息——
好像是说他把剑阁三层的书看完了一半,并且他还把《无尘剑法》和《梅花剑法》结合在一起自创了一套新招,在每月一次的门派考核里,掀翻了无数师兄和师姐;
说他练起了剑阁三层的最高剑法《龙啸》;
玉虚派很多人都说白毅可能马上要踏入剑阁四层,比当年历封决的年龄还小;
他已经准许顾念清进入他居住的那个院子,只是不让她靠自己太近;
顾念清照顾白毅的日常起居,和门派里其他的弟子关系还行……
后来,关于白毅的事,白初敛就不太爱打听了。
知道他过得不错,也没有惹是生非就行。
白初敛睡前,站在窗口看了一会儿窗外那棵竹子,有些茫然地想:从山下回玉虚派这样急就送白毅去闭关了,都没来得及像是走之前说好的那样,再量量身高。
【没和她搅在一块,你为什么老怀疑我和她怎么了?】
【我看都没多看她几眼……】
【你不高兴,以后我再离她远些。】
一阵冷风吹来,白初敛“啪”地关上了窗,躺上床时有些讽刺的想:世上哪来那么多“说好”,所谓的“说好”,都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被打破而存在的。
睡前被苏盐盐勾起不那么愉快的往事,做梦的时候,也满满都是讨人厌的事物。
白初敛梦见梦里,他又回到了山下客栈的那门背后,少年压着他,唇瓣蹭着他的脖子说好听的话……
时不时还牵起自己的右手,亲吻他的指尖,舌尖舔弄他的指尖弄得有点儿痒痒——
然后白初敛就醒了。
再然后,发现右手指尖那又麻又痒的感觉,他娘的并不是梦里才有!
他整个人都震惊了!
坐在床上,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当了半年“别人家的右手”的右手又有知觉这件事……
只是一抬头,又看见苏盐盐端着洗漱用品,还有一小盒药丸,那药丸装在药阁常用的那种精致木盒里,苏盐盐放下木盒,站在床边,一脸紧张的模样,打了个嗝儿。
没人告诉这小姑娘,她一紧张或者心虚,就容易打嗝儿。
白初敛坐在床上没动,只是瞥了眼苏盐盐,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盐盐,你老实同我讲,昨晚的药,从哪里来的?”
苏盐盐一张脸都涨红了,抬起头飞快地看了眼白初敛,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
“谁拿的药你都敢拿给掌门吃呀,你就不怕他毒死——”
“他他他、他不会!”苏盐盐抢答。
“他是谁?”
“……”
苏盐盐死死地闭上了自己的嘴,摇摇头。
但是白初敛已经知道了——
放眼整个玉虚派,能哄着苏盐盐为他痴,为他狂,为他哐哐撞大墙的人,除了他那失联八个多月的好徒弟,还能有谁?
第34章
白初敛不是傻子, 他稍微一回忆就想起来, 白毅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师父不必担忧,一年之内,徒弟翻遍天下书,识遍天下人,必将药引之人带到你面前。】
【书可是你自己抽出来的, 谁让你不好好看。】
【只是暂时留着她, 真的有用而已。】
“……”
白毅提到了书。
白初敛想到, 他在蝶扇门密室里, 从头到尾也就碰过那么一本书, 说的是顾家的家族历史,当时那本书被白毅拿了去,他还为此调侃过白毅。
他从那本书里得到了什么信息?
所以后来才在白初敛盛怒的情况下,还坚持“顾念清是有用的”这种看法?
……………………顾念清就是那个所谓的“致阳者”?
白初敛被这想法吓了一跳, 他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真的,因为若非如此, 以白毅小心翼翼的性格, 他不可能对着白初敛欲言又止,说顾念清有用, 又不说她有用在哪——
因为他心里知道,哪怕是顾念清,白初敛也不可能轻易就肯取她心头血替自己治病。
……而且那是顾念清的心头血。
……………………………………………………………有什么比不知情的情况下吞了情敌的心头血更恶心的事吗!
呕!
“掌门?”
苏盐盐声音听上去快哭了,她看着白初敛那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脸上相当精彩的样子, 还以为他又中了别的毒……而且那毒药还是她亲手拿给他的!
天呐!
历师叔会把她的骨头一根根敲断,然后把她扔去后山喂野狗的!
白初敛瞥了她一眼,看这小丫头眼底啜着泪一脸慌张地看着自己,就知道自己大概吓着她了。
对顾念清之外的小姑娘白掌门都是很温柔的,所以他叹了口气,抬起手揉揉小姑娘的头发:“我没事,别哭了。”
言罢他起来洗漱,就想抬脚往外走,走了一半脚又收回来看向桌子上放着的药阁送来的药,想了想说:“让他们不用送药来了。”
苏盐盐瞪大了眼,看上去又要哭了,她以为掌门不想活了……没想到下一息却听见他笑着说:“昨晚的药,好像有用。”
眼瞧着小丫头眼里的伤心变成惊喜,那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的样子逗笑了白掌门,他笑着摇摇头出了居住地……
随后笑容就消失了。
……
白初敛落在白峰山的时候,远远就听见了一阵琴声,是从白毅在的守剑阁传来的,白初敛记得白毅不会弹琴。
心中不免沉了沉。
一撩衣袍下摆,白初敛的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些,加快步伐到了守剑阁,又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和气息……
颇有一些,上京富贵人家的正房,跑去勾栏院捉奸的气势在里面。
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
但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站在守剑阁外面,白初敛先看见了白毅,他是在老老实实练剑不假——
素雪剑在其手中,有石破天惊,踏浪御风之力,山风悲鸣,如游龙惊鸿,蛟龙出海!
龙啸决!
白初敛略微震惊,他这徒弟半年不见居然已然练成剑阁三层奥义剑决,一把普通的素雪剑在他手中,剑光如虹。
短短八个月,少年修长身影已脱稚气,身形随剑翻飞之间,衣衫簌簌,剑眉星目,发带凌飞……
任谁看了,不得称一句,好一个英雄出少年呢!
白初敛初略微震惊,片刻之后回过神来,目光一凝便瞧见,在少年舞剑的剑台之下十步开外的一棵玉兰树下,身着白衣少女端坐抚琴,泠泠之乐破空而出。
说不准是乐奏剑出,还是剑随乐动。
如此良辰美景,天生便是用来破坏的。
白初敛抽出腰间天宸剑,左手轻掂,从最开始的不习惯至如今得心应手,天宸剑出,剑意无声,震慑四方!
《破碎虚空玉剑流》第一式,万物停歇,为剑气所幅缚!
白初敛手中天宸剑嗡鸣,剑气划破守剑阁门前石狮,石狮一分为二同时,守剑阁内,琴声“锃”地发出怪想,少女一声痛呼传来!
白初敛只抽剑一招,破了琴音,天宸剑方才入鞘,举步踏入院门,白毅的素雪剑已深深扎入地下,有明显裂纹在剑身扩散开来。
他单膝跪地,堪堪一只手捉住剑柄稳住身形,震惊之中抬起头,却看见一抹熟悉身影出现在院门前——
一瞬间心中了然,方才那招极其怪异,仿佛瞬间能以剑意锁喉摄魂的招式是谁使的,少年眼中一亮,脱口叫了声:“师父!”
他的声音略微沙哑,显然正在变声期里,八个月未见,竟是又长高了些。
看他眼中那藏不住的惊喜,白初敛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兴师问罪,该怎么开口问呢——
你两在这弹琴舞剑挺快乐哈?
噢顺便一问,昨儿的药,是她的心头血么?
白初敛有些尴尬,扶着天宸剑僵在了门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门里面,顾念清捂着在往外淌血的食指,一双眼睛楚楚可怜都望着白毅……
八个月了,大家都练成了一招半式,她倒是一点进步也没有,除了装可怜,还是装可怜。
白初敛冷眼瞧着,也不理会白毅,白毅仿佛这会儿才反应过来院子里还有别人,转身对顾念清道:“你先回去包扎。”
顾念清脸上瞬间有了光,好像只要白毅搭理她她就很开心似的,站起来抱着琴往外走,与白初敛擦肩而过的时候,白初敛忽然觉得她确实是很可怜。
其实没有必要这么委屈求全,哪怕父母家人都不在了,她还是蝶扇门的遗孤,应该努力把自己过得好一些,而不是靠着谁的怜悯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