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故去前认了家中唯一的仆从做了儿子,这李家小哥早在十多年前娶了镇上一个卖香囊的女子,如今已是儿孙满堂了。
早年间还有不死心的媒人登门求亲,被拒绝了几次,每回拒绝了媒人后,这两人都会外出游历一番,时间长了大家都知道人家兄弟俩是不愿意娶亲,镇上的人并未生出来什么闲言碎语,左右人家不愿意娶亲也跟别人没什么关系不是?
再则,你瞧人家兄弟俩,做哥哥的在外打拼生意,做弟弟地在家中持家操劳,若是娶了亲,妯娌之间反倒没有如今自在。
和彦最初听闻的时候还仔仔细细地瞧了瞧韩谨的脸,嘀咕了声:这长的像勤俭持家的吗?
韩谨瞥了他一眼,转而轻抚脸庞,故作柔媚之姿道:“郎君,我为你洗手作羹汤,为你熬成了黄脸婆,你这是嫌弃我了吗?”
和彦笑道:“哪敢呐!你这么好看,哪里成了黄脸婆,分明与二八年华别无二致。”
韩谨挑了挑眉,就这么过了二十多年,韩谨已年近半百,两人的鬓发间已有了霜白之色,却还是回抚摸着对方的眉眼夸对方好看,温情缱绻,仿佛是流离不知归所之人,终得心安。
若说韩谨是幼时伤痛,上了年纪药不离口,和彦也没好到哪里去,少时勾心斗角,投毒落水,再加上晚间惊悸的毛病,说不上来谁比谁更好一些,倒是每日的汤药互相监督着灌下去之前总要尝尝到底是谁的苦一些,更好似是尝完了对方碗里的苦,自己的碗里能成了甜的似的。
有时候两人会各自端着药碗不顾仪态地坐在自家门槛上,互相嘲笑对方,韩谨说:“你瞧你,整日里药不离手,药罐子!”
和彦反驳:“阿衿你还不是一样,咱俩相比起来我还是比你要好上一些的。”
韩谨:“你净瞎说,也不知是谁昨天晚上风吹了一下窗户就被惊醒了,你看你眼底的乌青,正该找个镜子来你自己好好看看。”
和彦:“你还不是一样,昨天晚上下了一点小雨,那腿疼了一晚上,哦,你也是看不见自己脸色有多难看的。”
……
这样的别扭一闹就是一整天,到了晚上和彦还是照旧给韩谨捏了捏身子骨,韩谨还是认真地检查好门窗,将安神香薰上才会上床,偶尔李家兄长会带着妻眷过府串门,那几个毛头小子分外闹腾,每回都要吵出来个是非对错来,日子渐渐长了,便也到了末路。
李家小辈们都认了和彦韩谨做了叔伯,如今孙儿辈的都能跑能跳了,和彦和韩谨的后事就交给了他们来打理。
旁人都说,这宋家的两位兄弟实在是奇怪,终身没有娶妻,连丧葬之日都是一样的,仿佛是没了哪个,另一个就活不下去了似的。
李家小辈们听闻此类言词的时候,都是微微一笑,别人不清楚,他们还能不清楚吗?这二人可不就是离了对方就活不了了嘛!
印象里那一双青衫白衣的身影,是他们幼时见过的最温柔的颜色,仿佛年华打了个转,不忍抚平,青白相融,怕是还约了来世呢!
☆、番外 师父和阿爹
江南一户宋姓的知府老爷家中儿女双全,长子是个有出息的,科举下场试了一试,连中三元,姜国立世几百年,史书上连中三元的哪个说出来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长女姿容无双,在闺中时素有才名,及笄礼过,就有媒人踏破了门槛,十里八乡的青年才俊都盼着这姑娘能看自己一眼,这姑娘也不是个凡俗人,最后挑中了一个各方面都可圈可点不输其兄长的人物。
宋老爷这一双儿女各有各的福气,本该叫人艳羡不已的,可这街坊都说:“果然人这一生都不会顺风顺水的,宋老爷也不容易啊!”
宋老爷不容易,他家夫人老蚌怀珠,生了个与长子差了十七八岁的小儿子。
家境殷实,上有兄姐,本该他做个风流纨绔也没人说什么的,可这位宋小公子实在是…令人发指!
十一二三的时候整日醉心于风月之地,他兄长的儒雅温和,长姐的明事理,识大体,半点没学到,整日里斗鸡遛狗,这便算了,一个纨绔,偌大的家业还不至于养不起,且随他去吧!
最令宋老爷伤神的是,这个纨绔啊,他竟看上了个男人,啧,本来这宋老爷也没打算给他娶房媳妇,免得祸害人家姑娘,可谁知道,他不知从何处捡回来个男人,非说是他心上人。
这心上人刚领到宋老爷面前的时候,宋老爷和宋夫人还当是这小子在说笑,领回来的那人,白衣胜雪,光是那通身的气派就不似凡人,倒像是从九天之上下来的神仙,礼数周到,素面冷清。
宋夫人和宋老爷一合计,这自家小儿子少年不定性,虽是整日泡在青楼,因着年纪还小,倒更像是就喜欢看好看的人。
这位公子生的如此仙人之姿,若是能和这样的人交上朋友,他日后也能改改秉性,少不得要拘一拘性子,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就先让这位公子住在自己家里。
可若是那时候他们那时候早知道有朝一日会落得那般下场,只怕是宁可让宋非尘做个纨绔。
说来也是俗套的故事,少年风流,路遇一人,一见倾心,宋非尘素来我行我素,直接将此人带回来家里住下,堂堂千娇万宠的小公子第一次为人照顾人,第一次将人记挂在了心上,可这人还不领情,尽管如此也没浇凉小公子的一腔热忱,整日里献宝似的拉着沈清平,家中二老倒是没说什么。
可宋家大公子是把亲弟弟当儿子养大的,看得火大,这旁的人理都不理一下的亲弟弟怎么就非吊死在一棵铁树上了呢?
可亲大哥这么问起来的时候,看着蠢弟弟一脸认真地说道:“他心肠很软的,才不是铁树。你等着瞧,就算他是铁树,我也能让他开花。”
这话在场的宋老爷和宋夫人都听到了,这才反应过来是这小儿子当真看上了人家,只是本来可劲挽留沈公子不要走,如今却要把人往外赶的话也说不出来。
沈清平知晓了宋家小公子说得这番话的时候,先是沉默了一会儿,而后便与仆从道:“劳烦,叨扰多日,在下仍有要事在身,不便多打扰。”
宋家大公子在沈清平辞行的时候特意避开了自家弟弟,对着沈清平道:“幼弟顽劣,不堪教导,不敢耽搁,配不上沈先生。”
沈清平点点头,确实顽劣,配不配得上…这谁知道呢?
后来这两人果真也就没再见过,只是这宋老爷后来每日里被人夸赞,他家小儿子终于知道上进了,虽仍是沉醉风月,但提起来都是叫好,琴棋书画无所不知,喜结交名士,颇有前朝流风余韵。
谁人不知,这宋家两位公子一个温其如玉,才高八斗,另一位学富五车,放浪形骸。
可宋家至亲都晓得,这人心里有个结,本以为日子长了些便能解开,但瞧着这般模样,倒像是越结越深了。
还是宋家嫁出去的小姐更能体会幼弟的心思,劝道:“年少时遇见了那样风华的人,也难怪非尘记了这么久,既如此,倒不如让他去寻一寻,寻不到,就当真的是做了个梦,梦里捡到了仙人,日子久了总会放下的。”
宋家二老还在想此法可不可行的时候却不成想,有些人不用寻,时候到了,总有缘分在的。
一日,宋小公子在青楼里听完咿咿呀呀的小曲儿,正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涩酒微醺,不知怎地冲撞了贵人车辇,可那贵人掀起车帘的时候,到叫他有些恍惚,这是哪里来的贵人,怎地与多年前的故人如此相像?
回府之后,小公子就听到议论纷。
“诶,听说咱们城里来了位仙人?”
“哪里是什么仙人?那是避世不出的天机阁又有弟子下了凡尘,听闻这天机阁尽知天下事,能掐会算,说是仙人也不过分。”
“不是说避世不出吗?怎么也出山了?”
“这谁知道啊!不过听说这位年纪轻轻,清风朗月之姿啊!”
“说白了不还是道士嘛!又不能娶媳妇儿!”这一句是宋非尘身边小厮嘀咕的一句。他听得分外清楚,原来他不能娶媳妇儿啊!
一时间他竟然说不清楚是失落多些还是欢愉多些。
次日一早,宋非尘起了个大早就就叫人备好了礼物,说是心有困顿,求仙人指点,宋家上下没人拦着,当是只想着:本就是两个男人,且不说般配不般配,单那沈仙人就不会流连凡尘俗世的,此去也好叫他消了念头!”
宋小公子提着礼物,想着这些年来自己搜罗的古籍奇珍,名士字画,以及这些年来存的稀罕物件上门来拜访了。可叹宋小公子还有良心,动的都是他自己的私库,可单单就是这些也包揽了两大车,可还没见到人就被打发出来了,连同礼物,默默垂泪。
几次三番下来,备的礼物是越来越重,连素来对他颇为宠爱的大哥也说道:“虽说你自己这么多年来也经营了不少产业,可你这样把整个人都凑上去眼巴巴地等着,人家可是瞧不上你的。”
宋非尘哭丧着脸,兄长和长姐的东西不能送,也舍不得送,他这几年就攒了这么点,自己送心上人的,自然也不能要家中的东西,可人家若是瞧不上,那他可怎么办?
说来这沈清平也在想着怎么办才好,天机阁阁主的位子尚且不是他的,可声名威望,趋之若鹜,哪怕他不愿意要,也还是被人视若眼中钉,多年以前被人算计,遇上了宋小公子便是这样。
此番下山说是来破什么迷障,说白了也是一个拖他下来的机会。
他已有多年未见过宋非尘了,想起来当年那个天真糊涂的人呐却还是心底一软,就这么拒之门外还不定他要怎么伤心,可他们都这么多年未见了,他身旁危机四伏,若是见了还指不定会给他带来什么灾祸。
若是一直闭门不见,到更显得刻意,再或者,他还没想明白他此次下山要破的迷障是什么意思,略一思索,下定决心只当是救命恩人,就让人备好礼物登门拜谢。
一时间城中传遍了这宋家果真是祖坟风水极好的,竟能做了天机阁的恩人,但这一条能换来多少好处!
而沈清平带着礼物登门拜谢的时候,还特意看了看宋家小公子,直言道:“若有什么需要的,定当尽力而为。”
可叫宋大公子一阵脸黑,差点没想前几日宋小公子的境遇一样,连人带礼物拖出去。。
沈清平只在城中留了半月便离开了,他浩浩荡荡地下了山,自然不会是只来见见故人,尚有要事在身。只是离去的时候只有宋小公子揣着放浪形骸前来送行,临行前问了一句“你当真不能娶妻?”
沈清平突然觉得心里有些不爽,但还是端着架子点了点头,又听到宋小公子问道:“那能嫁不能?”
沈清平听着如此不着边际的问话,心道:这小子当年一派天真,如今还真成了别人口中的恣睢无状。
若叫宋小公子的大哥知晓了他心中所想,只怕当场冷哼一声,怼得他找不着北。
但出于礼貌,沈清平还是回了句“不可胡言乱语。”
宋非尘笑了笑,施了一礼,“恭送少阁主。”这沈清平心中一震,这人...
而后,宋小公子迈着他那四六不着的步子回家去了,只是这一回他大哥在门口候着,问了声:“喝酒了没?”
宋小公子:“回来的时候没喝,但还是要睡一觉。”
回来的时候不必喝了,酒壮怂人胆,不必了。
宋家大公子想着自家不省心的弟弟,决定让自家快弱冠的大儿子看顾着些,而这位小辈的公子对着自己的这位小叔叔,总是想起父亲的话,“是个死心眼的!”
果真不差!
只是自这之后,宋非尘无论干什么事都更加专注了,仿佛是少年时荒废的时光,如今一点一点都被补了回来,风流肆意依旧,琴诗酒花也未落下,但身子骨确实一日衰落过一日。
琴诗酒伴皆在侧,雪月花时仍忆君。
宋老爷和宋夫人年纪大了,家中主事的是宋家大公子,看着弟弟寒冬腊月里只着一件单衣忍不住训斥,“糟蹋自己身体给谁看呢?”
可宋非尘是真的不知道大哥在说什么,寒冬腊月了吗?可他真的没感觉到冷,宋大公子上前去,伸手一摸,额头滚烫,心道:这莫不是反应慢了,人都走了那么长时间了,身体才接受到难过的讯息吗?
宋非尘这一病就病过了一个冬天,城中名医都来看过,只说是风寒,可风寒之症,身体灼热,连带着冷都感觉不到了吗?见着人日渐衰弱,药石无效,宋家大公子才遣人寻上了天机阁,只是当天机阁尽知天下事,求医问药之事也该知晓。
彼时的沈清平已真正坐上了阁主的位子,接到传讯的时候已了然,这是遭人下了黑手啊!
宋家小公子并未与人结怨,唯一有理由下手的,只能是冲着自己来的。
天机阁弟子被立少阁主后,会被派遣下山历练月余,普通弟子也可随意下山,只阁主例外,继任阁主之后也就是彻底继任了天下秘辛,故此天机阁主一旦继位便不可再出山扰乱世俗。
可宋非尘是救命恩人,又因他之故被人投毒,于情于理,他都该救,只是下手之人专挑了“炎毒”,就是看中了此毒无法根除,也只有天机阁知道续命的方法,因着救命之恩,定会求上门来,说来还真是专门给他布的一局。
救人,阁主之位不能再要,不救,忘恩负义之辈,德行有亏,可这对他而言确实不是一个很难抉择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