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至于小少爷这个称呼,是在老管家的教导下加的,府上倒也没人不乐意,毕竟只是个称呼。
韩谨来和府四年,没人说过他的身份是什么,但谁都不是个眼瞎的,随随便便领进府的人,大少爷不离身悉心照料了许久,怎么可能只是想收个奴才?
韩谨不是每天都忙到晚上才回来的,他是不知道该怎么见和彦,只能尽量避着,但他知道和彦没睡好,他夜里辗转反侧看见和彦院里的光亮了半宿。
和彦很烦躁,他自认为只是因为没有睡好,恍惚间想起了跟寞娘姑娘要的安神散的配方,恍然间想起了寞娘说的话:
“金陵城如今偏安一隅,凭的就是你和家的财力和那群流民收编的兵,只要你和家不倒,财势还在,金陵城就不归萧氏管,皇帝要迁都,那就让他迁,绵延战火自北向南烧起,若是烧至江南,他这江山也就不用再坐了。”
和彦不由得苦笑,这是一个怎样混乱的时代啊!天下人都将重任压在了一个半大的孩子身上,内斗不断争的是权,暗流涌动,要的却是这个半大的韩氏遗孤。
虽然可笑,却是事实,从来没有帝王敢小瞧天下民心所向,韩氏百年积威,已成了黎民的一种信仰,近乎神化,那些妄图趁着战火想坐龙椅的不在少数,韩氏不能为之所用,就只能杀了。
这不知不觉间又想的这么多,但觉还是要睡的,大少爷也不好意思这么大晚上去喊老管家,只能自己翻翻找找看还有没有安神香,正觉得自己可能又要瞪眼到天明的时候,就听到敲门声以及韩谨的声音,开了门,韩谨抢先道:“我起夜,见你房中灯火未熄,便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
和彦无语,抬头看房梁,刚想说没什么事儿,让他赶紧回去睡觉,却不想韩谨立刻从身后拿了一盒安神香,“我听李管家说,你这几日都睡不好,就给你把安神香捎过来了,你今天好好休息吧。”
和彦见韩谨将安神香放下后就要走,忍不住出声儿:“诶诶,你明天事儿还这么多,还要早出晚归么?”
韩谨回了和彦:“不用,明天林老有事,跟我说过不用过去了。”
和彦心底一喜,却没看到韩谨在转身的时候嘴角也是上扬着的。
次日一早,就有人见着和大少爷带着两个少年郎胡天黑地,胡吃海喝,过了这毫无意义的一天,晚上回去就见老管家在书房守着,看起来也没有生气和彦将韩谨和夏孟瑜带出去一天不着家的事儿。
和彦从老管家手里接过信,扫了两眼就塞给了老管家,老管家看了默不作声,倒是和彦揉了揉眉心道:“看来皇帝决心迁都临安,且已决定将江北三城割让北黎了,大将军石敬辉决意请战,已被下大狱了,不出半月,临安就是南梁的新都了。”
北黎野心勃勃,与南梁之间必有殊死一战,如今这架势,南梁劳民伤财,北黎不见得就不是穷兵黩武了,可皇帝陛下疑心重,又太过软弱,割地求和之事,一旦行了,南梁就等于示弱了。
可若是南梁以割地签署盟约的话,南北之国还能和平几年,可就怕北黎野心太大,率先挑起战争啊!夏孟瑜若是被北黎皇作为牺牲品投到南梁挑起事端的借口的话,是不会允许他活着出现在北黎的。
此时老管家犹犹豫豫地说道:“大少爷可否想过,表少爷也许并非如所见那般纯良呢?”
和彦嗤笑一声“你看我们家一介商户,内里都争斗不休,皇家怎么可能会有心思纯良的孩子安然无恙活这么大?我只是觉得他没什么坏心眼儿。”
老管家心里默默想到:不是见他没什么坏心眼,应该是看在已故夫人的面子上吧。这说起来又是一把辛酸泪,你说这大少爷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和彦整日里似乎也不干什么正事,整日里就闲着出去逛,没事儿就带着人出去玩,倒是夏孟瑜陪着一起玩的时候多,毕竟韩谨如今是要学习的人。
长建十年七月初,南梁皇帝迁都临安,与此同时,南梁派遣祁相与北黎和谈,割涣城、栎城、铜陵城三城于北黎,签订盟约,与北黎划江而治,互不侵犯。
也不知是皇帝突然开窍了,还是觉得大好的河山成功被分出去了一部分,反倒不再重文轻武了,甚至是专门派人来请林老将军出山,但被以年老体迈为由拒绝了,不过林老将军将自己的儿子林小将军给推出去了。
石敬辉从大狱里放出来后,被长建帝封了元帅,镇守北疆,全境兵力大部分分布在北方,与北黎交界之处。
金陵城中人心惶惶,既怕这故土安乐一朝倾塌,更怕这家国天下朝不保夕。金陵城叶太守上书,林老将军举贤不避亲,林小将军将帅之才,守一城,保一方实在委屈,然南梁与北黎盟约初定,金陵守兵却无人率领,还请陛下体恤这城中百姓,准林小将军有个过渡的人选。
老皇帝想了想,正拿不定主意,这林家在军中的威信也非比寻常,当年林老将军辞官回乡,只是收回来明面上虎符管着的兵力,可这林家人在军中的影响啊,三军之中的那些或大或小的将领,除了石敬辉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别的人大多是林祝看着走到今天的。
倒是这南梁的韶阳长公主说了句话,如今皇室式微,这天下人心中已经不将皇室作信仰了,听闻天下百姓将金陵比作桃源,想来这也是黎民百姓心之所向了,既如此,不如留下吧!
老皇帝似是觉得自己宝贝闺女说的有道理,但被林老将军一手带出来的林舒,他也不想浪费,思虑之下,便准了叶太守所言之事,林祝之子林舒驻守金陵,期限一年,一年之后,林舒入北境从军入行伍。
此旨意从临安传到金陵,不用两日,整个金陵城的百姓都知道此处是金口玉言的桃源了。
倒是和彦听闻时,正在院子喝茶,韩谨不在,与老管家和夏孟瑜一道修身养性,幽幽地来了一句,“这长公主殿下可真是言辞犀利啊!天下百姓苦于战火,偏偏只有金陵是处桃花源,这若不是如今穷兵黩武,不宜大肆整顿,那皇帝如今就要把金陵官员和我们一起砍了吧?”
老管家倒是一笑,“大少爷在与北黎交战时,捐献了半数家产,充作军饷,不说功劳,但看在这军饷的份上,陛下也不能忘恩负义啊!”
夏孟瑜默默地喝了口茶,一闪而过的神色不明,而后慌乱道:“表哥,你是不是忘了我还在这儿呢?我可是来劝你叛国的,当着我的面说这些是不是不太好啊!”
和彦不做声,和老管家对视一眼,确认彼此的眼神,这小子真是装的可以呀!
和彦云淡风轻,语气分外让人想揍,“表弟啊!你明知道这是不肯能的呀!我怎么能背叛生我养我的国土呢?这是不忠、不仁、不孝的大罪啊!以后休要再提了!”
夏孟瑜……虽然我知道你说的是事实,但这口气我怎么就是不信呢?你这是看我装的带劲,你也想试一试吗?
那就来呀!谁怕谁呀!
韩谨回来后就直接去找了大少爷,开门见山就说:“林老说一年后让我代林舒去北境,你怎么看?”
和彦有些发愣怔,是代林小将军的身份入军中还是……不不不,是我糊涂了,皇帝的旨意是让林舒去,那就是“林舒”,自然是韩谨顶着林舒的身份去了,韩氏子弟现世也不能如此草率,
和彦微笑,“什么我怎么看?这不是好事儿吗?男儿志在四方,建功立业,你若是能收复江北失地,功在千秋,扬名立万就不愁娶媳妇儿了。”
韩谨无语片刻,“你真的觉得南梁割让的三城还能收回?姑且算是南梁暂避北黎锋芒,战火四年不止,百姓流离失所,这休养生息至少也得三年,除非,那上面换人了,不然失地是收不回的。”
和彦收回微笑,变了脸色沉声道:“你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传出去就是大逆不道!”
韩谨倒是无所谓,“前些年与北黎打的火热的时候,官府到处抓壮丁服兵役,那些年,你也知道,农事荒辍,再加上天灾,四境之内,还剩多少能看的地?还有多少能打仗的兵?”
和彦道:“你还真是跟林老学了不少东西啊!说起来这头头是道的,长本事了?”
韩谨心底默默想到,这不是跟林老学的。
就听和彦的声音传来,“我当然也知道你的意思,最开始那两年,皇城还会下发救灾粮,世家一层一层剥下来也没剩多少了。
朝廷觉得自己为百姓付出的够多了,百姓们就该九死未悔地为他征战、流血,活得下去的占山为王做了寇贼,活不下去的直接做了枯骨,世家囊中充盈,谁管这些要死的百姓。
可这能有什么办法,皇权之下,士农工商,你看皇帝对民间商贾说国库空虚,商人不得捐钱?你看你要是能当官,哪受这窝囊气?”
韩谨十分佩服和大少爷能把一个话题绕的九曲十八弯,绕离中心,他本意只是想问问他想不想他去北境,不由得心中叹气,然后,伸手拉住了大少爷雪白的袖口,冷不防看到了大少爷纤细的手腕,眼神一缩,又突然移开,“大少爷,南梁北黎早晚一战,林小将军去,行军用兵之道娴熟,或可反败为胜,我去的话,又有什么用?”
“论行军用兵之道,我不如林小将军熟练,且还是纸上谈兵,论鼓舞军心,我不如林家在军中的威望,为什么林老让我代林舒,万一被人揭穿是个冒牌货,林家可就犯了欺君之罪?”
和彦看着自己被拉住的衣袖,再听听这臭小子说的话,真是要了老命了!可接下来又听到的话更是让他心忍不住往上一提。
“我知道,这些事情不是临到紧要关头你是不会说的,你不提,那就只能我来。”韩谨将和彦的袖子攥了攥,有些紧张。
“这一切的源头就是‘韩’这个姓氏,你把我当做那个韩家人来看,觉得如果是‘我’的话定能力挽狂澜,对不对?”
和彦轻轻甩开被拉着的衣袖,背对着韩谨道:“你既然知道了,还问什么?”
韩谨突然就笑了,“我想过这种情况下你会怎么说,是要劝我担负起韩家人的责任,还是要我保重自己,但我现在不想知道你怎么想的了。
我有一个师父了,所以不愿意拜林老为师,林老想让我顶着林舒的身份前往边关,驻守北疆,这话本身就不对劲吧!
要我去北疆做什么,又不是开战,我还只是个半路出家的和尚,不管是顶着韩氏还是林氏的身份都没什么用啊!
还有啊,和彦,你们可能是认错人了,我不叫韩谨,我有名字,韩谨这个名字是四岁那年有人赠予我的。我知道你可能不信,但是……”
似是想看和彦会有何反应,韩谨特意绕到和彦面前去说,却见大少爷闭了闭眼睛,厉声道:“胡闹!韩谨,你若是不愿意去军中,也没人会逼你,你的身份是确凿无疑的,又何必撒这样拙劣的谎,亏得你如今已经十六了,当真还当自己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么?”说着愤愤甩了袖子要走,韩谨见状连忙拉住,“好歹告诉我为什么!”
和彦回身掰开,没什么留恋的就走了,看起来十分生气。
韩谨也没有再拦,这年头说真话都没人信了吗?不告诉我我还猜不出来了吗?
☆、第 7 章
和府暂居的表少爷于孟,看着这大表哥不去玩了,新收的小表弟也整天不在家,倒是想起了数日前与含烟楼的寞娘姑娘有过一个改日之约,可巧今儿他闲着无聊,不如和这位姐姐话话家常,这位姐姐看起来可真是个妙人呢!
二人闲坐话家常,一个言江南的烟雨甚是愁人,一个人道西域的风沙甚是难捱,语罢,这寞娘姑娘施施然行了一礼,“于六公子可是觉得这江南烟雨甚好?”
于孟反问,“姑娘不是觉得这江南烟雨甚是愁人?那不如倾一抔倒了它。”
寞娘心底咯噔一下,面上不显,倒是镇定坐下,“这烟雨愁人,总有雨过天晴的时候。”
于孟笑得高深莫测,只是这一幕在寞娘看来甚是不舒坦,半大的少年,爽朗明媚,却像只老狐狸,只是不知比起他那位,谁更棋高一招。
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寞娘冷心冷情地想到。
夜里,寞娘推开了窗棂,徐徐的凉风倒是吹的热汗都成凉的了,午夜惊醒,久违地做了一场梦,梦里高涨的火焰灼人心肺,醒来时,她竟在心里暗笑,果然是时隔十年的冤魂觉得她不配活着了前来索命了吗?
临安城的祁相一身锦袍,整理仪容,风采逼人,正准备上朝呢,却惊闻陛下罢朝一日,独独宣了他入宫。
祁寒没敢耽搁,立马就去了,这所谓的皇宫,多亏了他有先见之明,早早就建好的宫殿,虽是旧朝遗址,还未做他用,尽管如此也是比不上旧都的金殿,到底是仓促之间决定的。
祁寒心里嘀咕,如今南梁百废待兴,北黎之危未解,仍虎视眈眈围困边境,民时荒辍也得有新制,怕是那些朝臣都眼巴巴地写了一堆奏折等着呢,皇帝怎么有空召见他,倏然又好似想起了什么,面上端着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问了问前来传召的内侍。
这内侍先是满脸堆笑道“圣心难测,圣心难测。”祁寒塞给了内侍一块金银,有了好处,他倒是说了句“陛下今天早上看了本折子,是王大人递上来的,就叫奴才来请祁相了,至于是什么内容,老奴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