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一路晃悠着往宅子去,不知何时却忽然停了下来,马车颠了一下,周哥儿惯性往前倾了倾身子,他连忙把人给搂住,等轿子稳定了下来后,他温声道:“怎么样,没事吧?”
周哥儿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慕雨,小崽子不知道害怕,反倒是被刚才那一折腾给逗得咯咯笑了起来。
赵浅眉心一紧,神色复杂:“这孩子可别是傻的。”
话虽这么说,手却不自觉的去摸了摸孩子,周哥儿无奈的笑了一声。
“外头是怎么回事,轿子怎么突然停了?”安抚了孩子,他起身轿帘子,语气有些吓人,训斥了轿夫两句。
外头的轿夫是个年轻小子,他爹一直跟赵家赶马车,赵浅是很放心的,以为这小子刚刚来学着赶轿子,没有把事情做好。
年轻轿夫焦急了一张脸,今儿他爹身子不舒服,让他来帮着赶马车,听见老爷的训斥,怕因此丢了活计,连忙解释道:“外头聚集了好些人,马车过不了,差点有人撞了上来,我这才急着勒了马,让夫郎和小少爷受吓了。”
赵浅拧着眉毛,钻出轿子。
年轻轿夫倒是没说谎,这片儿上聚集了很多人,他拨开人群,想进去瞧瞧到底在看什么,竟然这么多人围着,刚走了脚步便听见一阵琴曲相交的声音,他顿了顿脚步,脑子里冒出卖艺两个字。
集市上不是没有过卖艺的人,特别是入了冬,靠近年关,总有些卖艺的人会出来,为了多挣点银子,因为越是靠近过年,人们花钱就越大方些,他们也好赚点过年钱。不过他越过人群,走近了瞧,却是震惊了一下,坐在地上弹琴的竟然是几个女子,足足有七个人,有人弹琴,也有人弹琵琶。
几个人看起来十分落魄,寒风凛冽的冬日竟然还穿着破烂的秋衣,虽衣着褴褛,但是脸却干净,头发也梳的整齐,苍白的脸色和着琴曲音娓娓动听,在天寒地冻的时节里,几个弱女子倒是让人心生同情。
他看着虽然是同情的心理,但是耳边传来的讨论声却大不相同。
“这几个妞儿模样还真是好瞧,可比花仙楼的头牌还强。”
“哎哟,真是伤风败俗,几个女子在街上弹琴像些什么话。”
“可要管好你家男人,别被勾走了魂儿,到时候没地儿哭。”
叽叽喳喳的声音不断钻进他的耳朵,出神的望着几个卖艺的人,他的心思都去听大伙儿的闲言碎语去了,连周哥儿走到了他身边也没注意到。
“赵哥,好看吗?”
“嗯啊”
他回神看见站在自己身旁的人,脸色不是很好,也不知站了多久了,当即干咳了一声:“不,不是,我不是在看她们,我只是看她们挺可怜。”
周哥儿挑了挑眉:“哦,你没看她们怎么看她们可怜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
周哥儿斜着眸子,看了几眼正在卖艺的几个年轻女子,年纪大的可能比他要大一些,年纪小的估摸着十五六岁,但不论是大或者小,个个生的都非常娇美,孤冷的冬日都被着几张脸给照亮了不少。
他也没当着众人的面说道赵浅什么,毕竟在集市上赵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到时候传出去怕得说赵家老爷怕夫郎。折身,他径直回了马车。
“少雨!”赵浅捏了你晴明穴,暗暗啐了一口,连忙追了上去。
他确实对这几个女子挺感兴趣的,看她们的样子就算不是青楼女子也应该是些琴妓,游船完工在即,既然是要供人娱乐,又怎么能没有琴曲美艳的女子。只是还没把情况打听清楚,倒是先把自家夫郎给气着了。
马车又慢悠悠的往宅子去,年轻的车夫轻轻赶着马车,方才被赵老爷训斥的委屈全然消失不见了,听着马车里时时发出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嘴角上扬起的欢快笑意。
“少雨,我真的不是想去看她们。”
“就是看看热闹而已!”
“你吵着孩子睡觉了”
解释了一路,回到宅子,周哥儿抱着孩子便进屋去了。他叹了口气,看来不能自己出面去了解事情了,于是找了钟九。
钟九除了管理赌坊的事情以外,时常帮着他做些事儿,算是他最得力的下手了,听闻了他交待的事情,钟九却笑:“赵老大,真没想到你这么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居然还怕内人,这话说出去怕是大伙儿都不相信。”
历来在赵浅手下做事比较久的人都知道他疼爱夫郎,一直没有二娶纳小,却不知道竟然还会畏着夫郎,不敢接近别的女子。
“我这不是怕,是不想惹他不高兴!你懂什么!”赵浅喝了口茶,没好气。
“现在集市上谁不知赵家家大业大,老大娶两房小的开枝散叶,增添香火也没什么,周夫郎也是个明事理的人,应该不会反对吧。”
赵浅冷着眸子看着他,钟九顿感身后一阵凉飕飕的,悻悻笑了一声:“我先去做事儿了,事情有结果再来~”
钟九脚下跟抹了油一样,匆匆往外头跑去,差点一头撞在屋外端着茶的人身上,瞧清了面前的人,他差点喊出声音来,但又觉得失礼,连忙捂住自己的嘴,满怀歉意道:“周、周夫郎。”
周哥儿朝他点了点头,没说话,钟九连忙识趣的往大门口去,背着周哥儿在自己嘴上拍了几个巴掌,碎碎念叨:“早知道就不说那一番话了,周夫郎往后还不恨透了自己。”
看着人走远,周哥儿敛起眸子盯着茶,听见大厅里有动静,他端着茶连忙转身朝厨房去。赵浅和钟九的话他自然是听见了,他一边相信赵哥不是那样的人,脑子一边又浮现出些闲言碎语。
男子都没个好东西。
哪个男人有钱了不变化的。
男子都喜欢年轻貌美的,刚开始是很喜欢你,往后日子久了腻味了,也就那样
每天在麻将铺子里,这些言论和搓麻将的声音一样大,现在他脑子里特别乱。原本赵浅看了那几个女子几眼他心里本是什么也没有的,可是他背着自己叫钟九去打听她们干什么。
他站在厨房里,眉头紧锁,下人们见他的脸色也不敢上前去,他想的更是出神,忽然腰上伸了一只手缠着他,心里一惊,茶打翻在他的手上。
“小心点儿。”赵浅吓了一跳,连忙拉过他的手,还好茶水不是很烫,但是手指上很快还是出现了个红印子。
他拉着他的手下意识的在嘴边吹了吹:“怎么了,烫着没?”
周哥儿怔怔的看着他,嗫嚅着唇:“赵哥”
“嗯?还在生气啊?”
赵浅光顾着心疼他被烫着的手,没注意到周哥儿的神情从恹恹忽然转变成了坚定,等他抬头时,人早已恢复往昔的模样。
“出去吧。”周哥儿语气温和,甚至嘴边上浮现了些笑意。
赵浅眉心一紧,怎么都觉得怪怪的,却还是扯出了个附和的笑容。
寒风飕飕的冬夜,赵家大宅里,周哥儿第一次主动把慕雨送去给奶娘带着睡,而自己则趁着赵浅出去的功夫,翻箱倒柜,找出了当初被自己唾弃过很多遍的东西庄清然千里迢迢送来的礼物~
他仔细想过了,赵哥对他是真心的,也不会轻易辜负他,当然别人说的也没错,男子面对这一张脸太久了总是会厌倦的,而且自己还是一张冷脸。所以,他自己得做出些努力,要留住赵哥的心,还得靠着自己!一咬牙,他把手里那件丝滑得让人看一眼便面红耳赤的衣服给换上了!
在平淡无奇的一天里,赵浅忙完事情,平淡无奇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发现今晚上小崽子竟然没有在房里,然后有些高兴的去掀床帘子,看见床上的人时,一头撞到了床沿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摔上了帘子。
惊了一声:“我这是走错了地方嘛!”
周哥儿撅在床上,觉得脸已经丢尽了,反正都没有了脸皮,他心一横,干脆伸出一只手,把站在床帘外的人一把给扯了进去
第73章
“阿嚏!”
周哥儿捂着鼻子, 今天一大早起来浑身凉飕飕的, 他就感觉不妙,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就开始打喷嚏了, 鼻塞头晕,闹得都不敢抱孩子。赵浅让人去请了大夫,在这空隙间,又是端茶又是递水。
赵浅摸了摸他的额头,轻声问道:“有点烫手,发热了。昨晚”
他本想说干什么要穿那么少,但是见着媳妇儿哀怨的眼神后,为了以后能够再有惊喜, 立马话头一转,把责任归到自己头上:“都怪我没有给你盖好被子, 这么冷的天儿。”
这么一说, 周哥儿的脸色稍微好了些, 他道:“别凑我那么近, 怕染到你身上了。”
“放心吧,一点小发热传染不到我。”
他让小荷又去拿了一件厚实的披风,用来裹在少年身上, 两人在厅里等着大夫来, 这会儿还早,估计医药馆还没有开门, 得到大夫家里去请人, 花的时间也就久。等了好些时候, 结果大夫没来,钟九倒是先来了。
钟九被下人引去了大厅,瞧着两口子恩爱如初,昨儿那一茬似乎没有发生一般,他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有些弱的提醒了赵浅一声:“赵老大?”
赵浅帮周哥儿整理着衣角,看了鼻尖发红的人,心疼的揉了揉他的头发,随意朝钟九道了一声:“打听的情况怎么样,你直接说吧。”
钟九的瞳孔微微睁大,这不是要让他又得罪一次周夫郎嘛!
“这”
“你说便是,少雨迟早会知道。”赵浅闲散的坐在周哥儿身旁,望着一脸婆婆妈妈的钟九。
“您让打听的那几个女子,我去打听了,她们是南方一带逃难来的,本是江南很有名的歌姬,但是南方战乱,一路奔逃,过了数月才到咱们集市的。”
赵浅眉心一动,县城集市这一带偏于西北,因离战乱的地方遥远,倒是没受什么影响,只偶尔听见人说道上两声,知道南方一带的事情,如今已过数月,听说战乱已经逐渐平息下来了。
“那你可问了她们今后作何打算?”
“几个姑娘逃难的路上吃了不少苦头,现在听说南方虽然战乱平定,但是却再无精力回去了,只想在集市上落脚讨口饭吃。”
赵浅一喜:“那是再好不过了!你把她们请到日日鲜,我去和她们谈谈。记住,动静小些,切莫引人说闲话。”
钟九点了点头,遂又看了一眼一边的周哥儿,神情古怪,昨儿听赵老大打听歌姬的事情,脸都黑了,这遭怎么半分表示都没有?而且好好的人咋说发热就发热了,难不成是赵老大动了家法?
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啊!
周哥儿有些病态的投了个诧异的眼神过去,他浑身一僵,连忙低下头转身便出去了。
“赵哥也早些去安排好吧,这阵子冷,早去也好早回。”这话,倒是他打心眼儿里说的,既然赵哥都不避讳自己,说明确实没什么,他是信任赵哥的。
没成想赵浅却道:“等大夫给你瞧过了我们一起去。”
他疑惑的抬起眸子,因为发热,眼睛里水气汪汪:“我也去?”。
赵浅捏着他的手:“嗯。”
他正迟疑着,大夫已经提着药箱赶来,他便没再说什么,伸出手诊了诊脉,倒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儿,就只是普通的伤寒。
大夫开了药,赵浅差下人去药铺捡了药,吃了早饭,药熬好让周哥儿喝了以后,一番磨蹭,两人乘着轿子出去已经临近中午了。
钟九按照赵浅的吩咐把昨日的几个歌姬请到了日日鲜,他到的时候,几个女子正抱着自己的乐器坐在雅间里,似乎很久没有在暖和的地方待过了,几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有些惆怅,但应是见过不少大场面,几个人倒不像一般年轻女子那般局促。
见他来了,钟九退了出去。
赵浅扶周哥儿坐下后,很是随意道:“各位姑娘还不曾吃饭吧?”
屋里的几个女子见着进来的两个人,都露出了怪异的神色,为首年稍长些的女子收起表情,朝赵浅颔首,不答反问:“不知这位老爷唤我们姐妹几个所谓何事。”
赵浅见人开门见山,他也不想兜圈子,直言道:“我听闻几个姑娘想要在集市上落脚,不知几位姑娘想要留下做些什么活计。”
水长烟在江南是名噪一时的歌姬,阅人无数,听赵浅这么一说,心中知晓是想留她们姐妹几个,从落难这一路上带着几个姐妹饥寒交迫,期间不乏有居心不良的人想要留着她们,她当即便有了防备的心思。
她蹙起柳叶细眉:“不知老爷询问这些事情做什么?”
坐在一旁的周哥儿忽然打了一声喷嚏,大家把目光都投向了他,屋子里片刻凝重的气氛一下子被他给打断了,他站起身挺不好意思的摆了摆手:“不好意思。”
赵浅连忙倒了杯热水过去:“没事吧?”
“我没事。”周哥儿端着茶杯,温热的被子捧在手里挺暖和的,斜眼间却瞧见屋里有两个小姑娘在寒冬腊月里竟然还穿着破了洞的鞋子,心里生出了些怜悯意味来,当初他没遇见赵哥时,冬日也曾是这番光景。
他忽然站起身:“夫君,时候也不早了,我去让孙熊准备些饭菜,你们先慢慢谈。”
赵浅愣了一下,随即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揉了揉他的头发:“好,去吧,但别到外头去再吹着风了。”
周哥儿点了点头,捧着杯子下了楼。
水如烟的眉毛再一次蹙了起来,不过在赵浅回头时,她又舒展了开,欢乐场的女子识得男子最多,但纵她阅人无数,竟也是头次见着像赵浅这般生着凶神恶煞的一张脸,对待自己的夫郎却是别样柔情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