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时济默然将信塞回萧朗手中:“盟主也挺辛苦的,每天听他们这么吵,头都要炸了。”
萧朗道:“所以他老人家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带头去坪邑赈灾了。”
“坪邑怎么了?”
萧朗面色严肃了起来,叹气道:“蝗灾爆发,百姓民不聊生。”
薛时济怒道:“怎么会这样?官府没派人去吗?”
“具体事宜我也不太清楚,盟主说若是手头上的事情都做完了,也尽快赶去。”萧朗看向他:“我之前央他帮我为喜福找一对好心人收养,他已经找到了。咱们收拾收拾,明日就启程,先将喜福送去安顿好,再前往坪邑。”
未料到分别竟来得如此之快,想到刚才还抱着小孩兴冲冲地去玩耍,薛时济心中一酸,轻声道:“知道了。”
萧朗拍了拍他的肩,道:“趁着这两天,多和小孩相处会儿,省的日后总挂念。”
“挂念总是免不了的,大不了多抽空去看看他。”薛时济道:“萧大哥,那我先去找喜福了。”
萧朗点点头,薛时济转身正要出门,又被他叫住:“哎,时济!”
薛时济莫名回头,萧朗眼睛一转,正色道:“一线飞红的事情,先不要让阿木知晓。”
薛时济道:“为何?”
萧朗叹道:“你没见他之前那个报仇心切的模样么,若让他知道一线飞红发生内斗,指不准拿着剑就上了。”
薛时济一想也是,阿木虽然看着冷淡,但有时候还真有股说不出的犟,虽然他武功也不弱,但对上一线飞红完全是以卵击石啊。
“知道了。”薛时济想了想,又道:“对了,萧大哥,你有时间多开导开导他,阿木这小子是个可塑之才啊,要是能拉进武林盟,那绝对又是一枚大将啊!”
第17章
再次上路,穆云翳信誓旦旦表示自己的伤已经痊愈,不肯再坐在马车中。萧朗半信半疑地给他把了把脉,见脉象不再似之前那般虚弱,便没再要求他。
薛时济听闻了,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马让了出来,抱着喜福坐马车里培养感情去了。
路上车内时不时传来薛时济为小孩读诗篇的声音,萧朗往后一望,笑道:“时济,你把帘子掀开,免得伤眼。”
“看着他这副模样,真不知以后有了孩子会是个什么光景。”他朝穆云翳笑道:“估计能宠上天去,整日捧在手里逗着玩。”
穆云翳淡淡一笑,萧朗望着他的侧脸,突然道:“阿木有想过什么时候成亲生子吗?”
穆云翳道:“大仇未报,我不会去考虑这些。”
萧朗道:“成家立业是早晚的事,莫要让报仇蹉跎你一生。”
穆云翳冷冷道:“我倒觉得一个人过一生也挺自在,身边多妇孺反倒拖累。”
萧朗一噎,对于他的执着叹为观止,想到薛时济还让自己开导他,这人有时候真像个石头精似的。
穆云翳笑了笑,转头反问他:“你呢,打算何时成家?”
萧朗顿了顿,道:“江湖上的事情未了结之前,成家之事暂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说罢也知道自己这么一讲,便无立场去说他,只好默默闭上了嘴。
薛时济在后头听着,不住发笑,朝外道:“好么,你们一个大仇不报不娶,一个大业未立不娶,别等着喜福都长大娶媳妇了,你俩还是个光棍!”
萧朗被他说的红了脸,有些恼羞成怒的朝后一瞪,提了提缰绳:“先管好你自己吧。”
约定收养喜福的那户人家就在顺道去坪邑的一个小镇上,虽然占地不大,但胜在离皇城不远,沾了天子的光,治安良好,生活环境也还算富裕。
喜福刚知道自己要被留下的时候还会哭闹,好在骨子里乖巧,萧朗和薛时济轮番上阵哄了几次,渐渐地也平复了下来,只是到地方时鼻尖还是红彤彤的。
萧朗上前敲开门,两位看上去很和蔼的夫妇走了出来,见了这阵势,了然道:“你便是萧大侠吧,宋盟主常和我们提起你。”
“晚辈萧朗,见过两位前辈。”萧朗朝二人一揖,牵着小孩走了过来:“喜福,叫爷爷奶奶。”
喜福有些怕生,先是畏缩着想躲在他身后,萧朗也不急,蹲**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
喜福望着他的眼睛,想到他曾教导自己要像个小男子汉一般,便鼓足了勇气往前踏了一步,轻声道:“爷爷,奶奶。”
两个老人瞬时红了眼眶,他二人早年在江湖闯荡时,独子被仇家所杀,最后虽然大仇得报,但亲生骨肉再难相见。两人退隐江湖后迁来此地,做起了小本生意。老人以前受过伤,也知道自己这个年纪再难怀子,本以为再难享受天伦之乐,孰料好友却突然写信来问可愿收养一位幼童,二人想也不想便答应了。
这一声呼唤二人实在等了太久,想到这小孩身世可怜,二人更是心疼怜惜,哎呦一声将孩子牵在手中,直道:“乖孩子。”
他们还要再邀萧朗一行人进屋坐坐,萧朗道:“多谢好意,只是坪邑那边事态紧急,盟主召我们速速前往,不便再叨扰二位。”
喜福听他立刻要走,瘪了瘪嘴险些哭出来,萧朗摸了摸他细软的头发,从腰间解下一个小香囊送给他,与他约定道:“喜福,这个留给你做个念想,要好好听爷爷奶奶的话,知道吗?”
喜福点了点头,萧朗又道:“小男子汉有泪不轻弹,莫哭了,萧大哥以后一有时间便来看你。”
喜福极力忍住眼泪,呜咽道:“还有薛大哥,阿木哥哥。”
萧朗朝后一笑:“放心,全都会来看你,一个不落。”
薛时济最害怕这种临别的场面,故没有上前,背对着小孩强忍悲伤,喜福这话一说,他登时忍不住落下两行眼泪来,朝小孩挥挥手躲上了马车。
穆云翳神色复杂地望着喜福,见他一双泪眼满怀期待地望向自己,也勾了勾嘴角。
交代好一切,萧朗翻身上马,侠侣本欲赠些银两在路上用,也被他谢绝了。
“好了,别哭了。”他回头看了眼马车垂下来的帘子:“这么喜欢小孩,自己赶紧生一个,我也好讨个叔叔当。”
车里传来薛时济故作镇定的回答:“没哭!”顿了顿,又道:“少拿我逗趣,要生自己生去!”
几人行至半夜,离了官道实在不便,在一座树林中停了下来。
“夜色太黑不好分辨道路,先在此休息一夜。”萧朗将马栓在树上,笑道:“好在没有下雨,不然没地方住确实有些狼狈。”
说到这儿,他望向一旁的穆云翳:“阿木睡马车内吧。”
穆云翳一愣,他虽然贵为一线飞红少主,但却并非娇生惯养之人,也没少经历过幕天席地。眼前二人这般处处照顾倒是使他不太习惯:“不必,我可以一道在外头露宿。”
薛时济从车厢内掏出一捆由粗麻绳编织的网,手脚麻利地挂在两棵树中间,闻言笑道:“没事儿,我和萧大哥睡这上头就行,从前在外头,更艰苦的条件也不是没见过。这麻绳还是萧大哥想出来的,又能捆人又能休息,着实方便。”
他替萧朗也拉了一张,说完一跃而上,翘着腿躺在上头晃了晃,一脸悠然自得的模样。
“嘿,真舒服,还能看星星呢。”
萧朗笑道:“别贫了,赶紧睡觉,明儿一早还得接着赶路呢。”
他转头走向穆云翳,见他还站在那儿,笑道:“阿木,你睡进去吧。”
穆云翳并不喜欢这种被当成弱者照料的感觉,皱了皱眉,道:“我的伤已经好了,不用特殊待遇。”
萧朗怔了怔,继而笑道:“不是特殊待遇你,有马车在,又何必三个人都睡外边?再说,就算横躺着,一辆马车也挤不下三个人啊。”
穆云翳道:“那由你来睡里边。”
其实谁睡里边都没差,但是他这话一出口,萧朗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他顿了顿,开始琢磨穆云翳的反常究竟是从何而来。
说起来,时济以前也曾因自己将他派去相对安全的地方而闹过脾气。生气的反映与这如出一辙。难道阿木也是因为自己和时济对他处处照顾,反而激起了对方的要强心?他武功不低,却总被自己下意识归类为需要照顾的一类,有逆反心理也算正常。
萧朗叹了口气,心道怎么一个比一个别扭,我以前也没给我哥添过这些烦恼。
他只好用商量的语气道:“不如这样,大伙儿以后轮流睡马车里,今天先你睡。”
穆云翳望着他,正要说话,萧朗不容拒绝地将他推至车内,又从车底拿了床薄被给他,亲自为他摊开,嘱咐道:“林中虫蚁多,若是被咬了,车底板还有草药,你拿出来抹。”
“我和时济都在外边,你若是有什么事,喊一声就行。”他像待小孩一样细致地给穆云翳掖了掖被角,又替他拨开耳边一缕碎发:“早些睡。”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穆云翳动也不动。一直到他收回手,才突然道:“你对人一向都是这样么。”
萧朗一愣:“什么?”
不论对谁都像个老好人,老妈妈一样爱操心,毫无察觉地亲近人,轻易越过安全距离,质问他的时候又露出一副无辜的模样……
穆云翳心头无名火起,冷冷别过头:“没什么。”
萧朗静了静,也摸不透眼前人到底想问什么,只当他还是自尊心作祟,转身给薛时济送被子去了。
穆云翳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听得外边窸窸窣窣的谈话声逐渐消失,便翻身坐起,轻轻撩开帘子。
那头萧朗和薛时济果然已经安稳入睡,穆云翳放下帘子,手中暗暗运力,借着一墙之隔在内中运起功来。
这段日子以来,他的功体已然恢复了七成,但内中最重要的一处脉门无人相助,却迟迟冲不开来。但现在一线飞红大乱,父亲的亲信也不知还剩下多少,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还不能轻易动用他们。
若是能骗得萧朗为自己传功……
此时,远方传来一阵不寻常的动静。
穆云翳心中一动,收息复躺下,将萧朗之前给他铺好的被子朝下按了按。
果不其然,下一刻,帘子被人拉开,萧朗轻手轻脚地上来,伸手轻轻推了推他:“阿木,阿木,醒醒。”
窗未开,车壁内黑漆漆一片,只有萧朗的双眸在隐隐发亮。穆云翳疑惑地望向他,萧朗朝他竖起一根手指:“嘘,有打斗声传来。”
二人出了车厢,薛时济已经三两步爬上了树,眺目远望。
“太黑了,什么也望不清,但是有火光,离咱们应该不远。”薛时济从树上跳下来:“萧大哥,要不要去看看?”
萧朗点点头,正要吩咐穆云翳注意安全,穆云翳却已收拾好衣服,站在他身侧:“我也去。”
萧朗略一思索,道:“好,都小心些,没弄清状况前莫要轻举妄动。”
三人朝着声响处去,却见林中战况激烈,两伙人围着一辆马车展开激战,地上已然死伤一片。一行人素面朝天呈环形护住马车,另一行人身着黑衣,布巾蒙着脸,步步逼近。
刀光交错中,拉车的马儿被挡住去路。它在原地不安地踏了几步,见周围人又厮杀在一块,猛然撅起前蹄,一声长啸,突破重围朝外边跑了出去。众人皆是一惊,蒙着脸的人试图追赶上那辆马车,却被另一方人拼死拦住。
薛时济皱了皱眉,朝萧朗道:“这帮人配合得极好,训练有素,应该不是山贼,倒像是雇来的杀手。”
萧朗却回头望向刚才跑过的那辆马车,道:“那马受了惊,车上的人恐怕控制不住它。”
仿佛回应他的话一般,不远处传来轰然一声巨响,是那马惊慌失措之下一头从两颗距离极近的树下跑过,衔接马车的木头被挤裂,后头牵引着的车厢撞上树停了下来。
一蒙面人大喊:“杀!”
薛时济心中一惊,见已经有人朝着那车厢跑了过去,忙问萧朗:“萧大哥,上不上?”
事情紧迫,无暇再管那么多了,萧朗快速道:“救人为紧,手下留情。”
第18章
话音刚落,薛时济一跃而起,袖中两枚飞镖甩出,直直射向已经追到马车后的黑衣人。
飞镖噗嗤一声入肉,那人背影一僵,停住动作缓缓回过头。
酥麻之意从伤口处无法抑制地快速迸发至全身,他双腿一软跪了下来,不可置信地望着几步跃至自己面前的少年。
薛时济笑嘻嘻地在他面前蹲下,将他背后的飞镖取下,就着对方的衣裳一擦,又收回袖内:“这玩意儿做起来也不便宜,还是省着些好。”
黑衣人几欲吐血,身后众人发现这边情况不对,手上交战不停,内心却纷纷起疑,不知这少年是哪方的帮手。
萧朗从黑暗处站出来,沉声道:“请诸位停一停。”
自然无人应他,黑衣人那一队本就占上风,见这突然冒出来的人出手打伤自己兄弟,便自动将他归为对方的援兵。
薛时济遥遥朝他喊道:“萧大哥,这帮人蒙头蒙脸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少和他们客气了,我看他们就是要给点儿教训才乖。”
说罢拎起那被药倒的黑衣人,将匕首架在他脖子上:“喂,你们再不住手,我就把他杀了。”
一直没出声的穆云翳突然道:“没用的。”
“这帮人如果真是杀手,便绝不会因为所谓的同行之情而放弃自己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