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朗笑着拿出一张红纸,替他仔仔细细地将铜钱包了起来,放入他手中:“好运气,这是吉利的东西,来年你定要发大财了。”
穆云翳收紧了手,那小圆疙瘩便硬硬地硌着他的掌心,昭示着自己的存在。他心中一热,明知这种东西不过是哄小孩欢心的玩意,却少见地没有嫌弃。
萧朗喝了些酒,热气上来后脸颊也跟着泛了些红:“你跟我来。”
穆云翳不解地跟着他,一路到萧朗房内,见他点了灯,从柜中谨慎地搬出一个长匣。
“三娘的工艺细,我还以为得等到初春才能拿给你,跑去叨唠了她几遍,好在最后还是赶上了。”他低垂着眉眼,烛火倒映在他的瞳孔中。侧头望向穆云翳的时候,脸上出奇的柔软:“你看看,喜欢么?”
匣中静静地躺着一把做工精细的宝剑,穆云翳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被敲开了一块,然后又被占据得严严实实:“这是……”
“我送你的剑。”萧朗带着一丝求表扬的意味:“怎么样,喜欢么?快上手看看。”
穆云翳伸手拿起那把剑,剑鞘并不繁琐,重量也正合自己心意。内中剑身锋利,闪烁着冰冷的光。
萧朗道:“我让朋友帮忙铸的,你那么喜欢涤尘,我便从涤尘上作了参考。这样你以后也有可以傍身的武器了。”
穆云翳细细摩挲着那把剑,连嗓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发现的颤抖:“它有名字么?”
萧朗笑道:“他是你的剑,自然得由你这个主人给他起名字。”
穆云翳深深望了他一眼,将剑收回鞘中:“……便叫不负吧。”
定不负相思意。
定不负你。
第32章
最冷的几天一过,天气开始回春,好不容易见了些太阳,张姨便使唤着小弟子帮忙将众人房中的被褥都抬出来摊开晒晒。
院中竹竿像棋盘似的横竖叠放着,洁白的被褥垂下,将眼前的道路挡了个结结实实。萧朗乍一走出来,还以为是谁布下了迷阵。
近日公务忙完,他难能可贵地得到了几天空闲,望见这等好天气,便邀张姨随他去城外的草地上放纸鸢。
自从他送了阿木不负,对方的态度明显地缓和了许多,多数时间与他说话,都是安静听着,再也不似从前那般抵触。
此时穆云翳正站在几人身后抱臂看着他们笑闹,萧朗为张姨调好线轮,转头也递给他一个:“来?”
穆云翳垂眸望了眼对方递过来的小玩意儿,被精心制作成燕子的模样,在民间颇受欢迎。
他一只手推开纸鸢:“小孩子的玩意儿。”
萧朗还当他是嫌弃这个的形状太过幼稚,从一旁拿过另一只道:“还有这种普通形状的,你要不要?”
穆云翳纠结地低头审视了那只造型简单的纸鸢半晌,还是接了过来。
二人正低头调节着手中的玩意儿,那头薛时济和宋书烟不知说了什么,开始争执起来。
与其说是争执,不如说是宋书烟在单方面地质问。她一张脸涨的面红耳赤,争吵间也顾不上天上飞着的纸鸢了,一不留神,纸鸢便绊上了远处的柳树,在空中无力地挣扎了一会儿,打着旋掉儿了下来。
宋书烟怔怔地盯着那落地的纸鸢看了一会儿,提着裙摆转身气呼呼地走了。
萧朗走过去,薛时济默默地将那落地的纸鸢捡了起来,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为纸鸢拭去灰尘。
张姨见状有些不知所措,萧朗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转头低声问薛时济:“你们怎么了?”
薛时济耷拉着脸,没说话。萧朗与穆云翳对视一眼,故意激他:“你该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书烟的事情吧?我来时可是信誓旦旦地和盟主保证过的,要是有人欺负书烟,我得替他好好教训那人才行。”
“你说什么呢,萧大哥。”薛时济涨红了脸,呐呐道:“我哪敢欺负她啊……”
“难不成是她欺负你?”萧朗笑道:“你放心,若是如此,我也会替你做主。但你得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呀?”
薛时济张着嘴,傻不愣登地发了会儿呆,最后还是没答话,也垂着肩膀灰溜溜地回去了。
“他回去不还是得面对书烟么,还不如和我说说呢。”萧朗叹了口气,转身朝穆云翳道:“年轻人的感情真难琢磨,看来我是插不进手了。”
穆云翳挑眉道:“你不是只长他三岁么?”
萧朗一笑:“让他们自己解决好了,难得出来一趟,我可不想那么早就回去。”
几人在城外消遣了半日的光阴才回,张姨最后还是放心不下那闹矛盾的两人,但院中异常安静,萧朗一问,才知道薛时济自从回来后便将自己关在了房中,而宋书烟更是不知所踪。
张姨闻言心惊胆战,就怕小姑娘出事。萧朗先将她哄回了房间,才去敲开了薛时济的门。
“书烟不见了,你知道么?”
薛时济闻言一惊:“她没回来么?”
萧朗道:“你在她之后离开,没有先问问门口的守卫?”
薛时济心中一沉,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萧朗叹道:“时济,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书烟她一个女孩子,万一在外边遇到危险该如何是好?”
“我这便出去找她。”
二人正要出门,宋书烟却自己回来了,路过二人面前,轻轻一跺脚,带着三分娇七分怒地望了过来。
薛时济顿时像耗子见了猫似的,往萧朗身后缩了缩。
既然人回来,萧朗便放心了。一直到晚上用餐,这二人谁也没有出现在餐桌上,张姨面色犹豫,萧朗将筷子轻放下,沉声道:“太不像话了,在同一屋檐下生活的两个人,难不成以后都要这样各过各的了?”
他与张姨分头去劝,薛时济被他强行拉了出来,宋书烟却是柔声细语地婉拒了张姨:“谢谢张姨,我在外边吃过了。”
薛时济在座位上惴惴不安地坐了会儿,见宋书烟一直不出来,也不知道是难受还是松了口气。
几人不发一言地用完餐,张姨将桌子收拾干净,薛时济正要离桌,萧朗伸手一拽,将他留了下来。
“这么下去总不是办法,你们到底为什么闹别扭,今天必须得给我说清楚。”
萧朗摆出一副威严的模样,薛时济如坐针毡地左顾右盼,萧朗定定地望了他一会儿,又道:“你该不会以为,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你们二人已经情投意合的事情吧?”
薛时济张望的小动作猛地一顿,整个人像是被点穴了一般静止了:“你……你们?”
“对。”萧朗道:“我们都知道了。”
“或者说,除了你这个傻子,所有人都知道了。”萧朗望着他瞬间红透的脸:“所以,你不必再试图遮盖什么了,根本没有那个必要。”
薛时济头都快低到桌子下面去了,萧朗好整以暇地坐在他身旁,手指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等待着他想清楚。
穆云翳站在一旁,一直等到开始有些不耐,薛时济才用蚊子大的声音道:“我们吵架,是我的原因。”
萧朗挑了挑眉:“继续。”
“如你们所见,我的确……很喜欢书烟。”薛时济声音越来越低:“她是个好姑娘,可我们注定走不到一块儿去。我想着与其耽搁她,倒不如早些把话说清楚,但她知道后非常生气,和我吵了很多次……”
“你等等。”萧朗听到关键处,一头雾水地打断道:“注定走不到一块儿?你是从哪儿看出这种结果的。”
薛时济叹了口气,眼神别开来。萧朗认识他这么久,头一次在他身上看到这种简直能算得上是自卑的模样:“萧大哥,虽然我一直跟着你浪迹江湖,有幸得到盟主的赏识,但说到底,不过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小子。书烟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是盟主的掌上明珠,我哪儿能配得上她啊。”
萧朗一窒,几乎要气笑了:“就因为这个?时济,你觉得以书烟和盟主的为人,他们会在乎对方的身世如何吗?盟主曾与我说过,他只求日后书烟能找到一个真心对她好,能照顾她一辈子的人。你若真喜欢她,就该知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知道,正是因为我知道。”薛时济低落道:“萧大哥,你也说了,盟主是希望能找一个能陪书烟度过一辈子的人。可我们这些人,一直都是过着刀尖上舔血的生活。我们的命就悬在这刀上,什么时候刀落了,我也便给不了她幸福了。”
“我父亲先逝,母亲一人抚养我长大,受苦众多才离开人世。她一个人带着我生活时,是如何辛苦,我历历在目。”薛时济说着说着哽咽起来:“也正是如此,我更不可能答应与书烟在一起。若是哪天我有个三长两短了,她也不必遭我连累。”
正说到伤心处,身后门啪地一下打开,三人回头,宋书烟正红着眼眶站在门外。
她直直地望着薛时济:“所以,这些才是你内心的真实想法,对不对?”
“什么不合适,什么是我的错觉,你与我说的那些,都是骗我的话。你是怕我和我爹嫌你穷苦,怕哪天你一命呜呼我要守寡到老。”宋书烟一口气说完,激动地连连吸了一大口气,喊道:“薛时济,你可真是个千古一见的大笨蛋!”
第33章
薛时济噌一下站起来,看见宋书烟流泪,吓得手脚无措,不知是该上前安慰还是如何。萧朗默默地推了他一把,薛时济上前两步,轻声道:“书烟,你别哭了,是我不好。”
宋书烟拿手擦着眼泪,从泪水朦胧中抬头望了他一眼:“那你说说,你哪儿不好?”
薛时济一时无语,其实二人明明都心知肚明,宋书烟方才也听得清清楚楚。但他却没有再一次向宋书烟说出口的勇气。
他只能沉默地递出自己的帕子,克制又愧疚地站在一旁。
宋书烟自己将眼泪都擦干了,仰起头深吸一口气,突然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朝一旁萧朗道:“萧大哥!”
萧朗猝不及防被点名,竟然也有片刻的慌张:“啊?”
“你教我武功吧!”
众人皆是一愣,萧朗犹疑道:“为何突然这么要求?”
宋书烟看也不看一旁面色莫测的薛时济,径直走到他身旁,诚恳道:“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跟在你们身旁才是拖累。你教我些简单的功夫,我不求能像江湖上那些女侠客一般名扬四海,至少能防身。到时候要真和哪方势力打起来,你们也能免了后顾之忧。”
萧朗听她话中隐隐带了几分赌气的味道,劝说道:“书烟,你误会了,我们从来没有认为你是拖累。相反,多亏你医术精湛,我们还省去了不少麻烦。”
薛时济在一旁听着,心中难过至极,也出声道:“书烟,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很好,我是怕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薛少侠可别多想。”宋书烟目不斜视,冷冷道:“我要习武,只是为了能自保。萧大哥武艺高强,多少人求之不得要找他帮忙。这是我自己的抉择,薛少侠既然已经做了判断,以后我的死活,都与薛少侠无关。”
宋书烟平时轻声细语的,但只要一犟起来,连宋清风都拿她没办法。薛时济听她最后一句话说出口,虽然正符他本意,但心却像被只手揪着似的,疼得不行。
萧朗在一旁最是无辜,明明什么也没做,却要被卷入这场感情的争斗中。
自那天起,宋书烟每日都会主动前来,要求萧朗教自己武功。萧朗头疼不已,习武并非一蹴而就之事,需要的是持之以恒的枯燥练习。虽然宋书烟表现得比那些少侠还要坚定,但萧朗一直是以哥哥的身份同她相处,现下看着她每日汗流浃背地还要去练武,心中也不轻松。
若是让盟主知道,自己原来柔弱的宝贝女儿现在每日练起武来比盟中那些弟子还刻苦,不知会作何感想。
自上次不欢而散后,薛时济一直不敢直接去找宋书烟,但每日都会拐弯抹角地找着各种理由来套萧朗的话,关心宋书烟。
萧朗夹在二人中间,苦不堪言,最后实在受不了,决定逃为上计。
清晨,萧朗的房门轻声推开,他从中轻手轻脚地走出来,刚出院子,迎面撞上一个人,惊得往后一退。
看清来人后,又虚惊一场地拍了拍胸口:“原来是你,阿木,怎么起这么早?”
“早起晨练。”穆云翳难得望见他这般做贼心虚似的样子,问:“你以为我是谁,宋书烟?”
萧朗惊魂未定,轻喘道:“是啊,我还当她今日起的格外早。”
穆云翳猜他是要出门避避那丫头,问:“你打算去哪儿?”
“木龙山。”萧朗干脆道:“你要一同去吗?”
他苦于薛宋二人的情感纠葛,昨夜便偷偷摸摸地去问盟中弟子,最近附近可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去帮忙。弟子受宠若惊,连连客气说不用,萧朗郁闷了会儿,又找了另外一个人打听,这才听说最近木龙山那帮难缠的山匪有了可以突破的方法,当即如获大赦,三两下敲定了行程,要只身前往,将这儿留给那对尴尬的小情侣。
穆云翳道:“去,你等我一会儿。”
“简单拿两件便好。”萧朗嘱咐道:“莫惊动了其他人。”
他的意思是,重在避人。穆云翳便也不多说,回去拿了两件衣裳,跟着他去牵了马。
这帮山匪在木龙山活跃已久,但行踪非常隐秘,木龙山又格外高大,一直找不到他们的据点。武林盟负责这块的人盯梢了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一些线索,听说萧朗要亲自督进这件事,十分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