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封霁板着个脸:“让你赶紧把该处理的事都处理完了,将这烫手山芋丢给下一个倒霉蛋。”
“噗。”萧朗破涕为笑:“好,我争取吧。”
闷在一张面具里那么久,又流了眼泪,封霁怕萧朗会憋坏,三两下替他将脸上的易容都除去了,确认脸上没出现什么不适的反应后,才交换回身份,将自己的面具给戴上:“你回去吧。”
萧朗点点头,将早准备好的外衣给换上,封霁突然出声道:“那个姓穆的小子……”
萧朗手上动作一顿,犹犹豫豫地抬起了眼,像是害怕要被家人训斥的小孩一样。
封霁望着他紧张的模样,冷哼一声:“已经决定好了?”
“是。”萧朗的心从嗓子眼缓缓落下来:“决定好了。”
“非他不可?”
“非他不可。”
意料之中的答案,封霁臭着脸,半晌才恨恨地一转身:“你自己喜欢就好,爹娘那边,可得你自个儿去说。”
萧朗心中温热一片,走到封霁背后,轻轻抱住了他:“谢谢你,哥。”
封霁浅浅一勾唇,转过头却依旧在吓唬他:“你还是自求多福,想想怎么和爹娘解释。封家要绝后,我等着看你挨揍。”
武林盟内,两个身影各占一方,薛时济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双目无神。穆云翳则倚靠在一旁,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萧朗进来的时候,莫名便觉得屋内的气氛有些低迷,屋子里两个人同时抬眼望着他,一副想开口又犹豫的模样。
最后还是薛时济率先打破沉默,试探地喊了句:“萧大哥?”
“是我。”萧朗一脸茫然地望着他:“怎么了?”
“萧大哥!”这一声中包含着无限的委屈和心酸,薛时济一个蹿身朝他扑过来:“你终于回来了!”
看这幅期盼他的模样,想也知道之前一定被他哥逗弄惨了,萧朗眺过他的肩膀,望见桌上堆积得和小山似的文书,同情地拍了拍他。
穆云翳之前一直阴沉着脸,见到萧朗本尊回来,面色终于缓和了些,轻声道:“外头的事都处理好了?”
“嗯。”萧朗点点头道:“我哥他……没和你说什么吧?”
话音一落,薛时济的脸色便快速变化了一番,萧朗心中暗道一声不妙,拉着薛时济轻声问:“他做什么了?”
薛时济偷偷瞥了一眼薛时济,用手背挡着嘴,小声道:“他假扮你调戏阿木,还称你是阿木的心肝……”
萧朗:“……”
他虽然捂着嘴,但大家挤在这么小一个空间内,以穆云翳的功力,要想听不清也困难。萧朗现在恨不得自己从没问过这个问题,这样面对后头的人时至少还能自然一点。
穆云翳轻笑一声,淡淡道:“他说的倒也没错。”
萧朗心力交瘁:“我哥他就喜欢这样,你别跟着他一块儿闹腾……”
“你们再这样下去,我是不是该回避一下。”薛时济夹在二人中间,露出一双幽怨的眼。
萧朗咳了咳,道:“今天有谁来找过我?”
薛时济报出几个人名,将桌上他们呈交上来的东西递给萧朗:“都是平常的事情,你哥他在人前扮演起你来倒是挺像的,没有人起疑心。”
毕竟他们兄弟俩小时候也玩过双胞胎都免不了的假扮对方的游戏。
萧朗道:“那便好,还是要小心行事。现在是非常时期,咱们的一举一动或许都正落在别人眼里。”
他转过身望着穆云翳:“你今天怎么会来这儿?”
“你不知道我会来?”穆云翳若有所思:“可你哥说你特意交代过他不准与我动手。”
“我那是以防万一。”萧朗无奈道:“你们真打起来了?”
“过了两招。”穆云翳道:“换成你是我,看他顶着你的脸做那些轻浮的事情也会想与他练练手。”
萧朗:“……”
吸取教训,萧朗很明智地没有细问封霁到底做了什么,轻声道:“武林盟内不太平,你最近都不要过来了,我怕隔墙有耳。”
薛时济幸灾乐祸地望了穆云翳一眼,谁知他压根半点儿悲伤的模样也没有,镇定道:“若连武林盟都不安全,你们不如索性在外头找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商议。”
萧朗好笑道:“听你的意思,是已经替我找好落脚点了。”
“我在隔壁镇买下了一座小院。”穆云翳理所当然道:“正好已经打扫干净了。”
薛时济低下头看了眼自己干瘪的银袋,心中悲愤:什么世道,人家说买宅子就买宅子,自己连想给书烟买套好些的首饰都得省吃俭用!
萧朗仔细一想,若要找到一个既能放心见穆云翳,又能与师父商讨对付无疆神教的地方确实不易,便答应了。
“好,我会和宋盟主也说一声,到时候咱们便在那儿见面。”
萧朗话音刚落,旁边两双眼睛齐刷刷地望了过来:“怎么?”
薛时济一脸愧色,欲言又止。
穆云翳替他道:“他和宋风清说我已经死了。”
萧朗只觉得自己半辈子的气也没今天叹得多,他一手捏住了隐隐作痛的额角:“为何?”
“当时你们俩不是已经闹崩了嘛……”薛时济的声音低得快飘到地上:“盟主正好问起来,我当时看萧大哥闷闷不乐的,也有些义愤填膺,就一个顺口……”
“不能怪你。”萧朗道:“这件事我会去和他解释。”
穆云翳问:“你怎么解释?”
萧朗道:“实话实说。”
穆云翳有些忐忑:“他会相信?”
萧朗笑问:“你告诉我,你之前与我承诺的那些,会不会言出必行?”
穆云翳望着他的眼睛,真诚道:“我会。”
其实不必他说,大家也心知肚明。这段时间一线飞红在江湖上频繁做出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奇怪举动,无一不在昭示着他们要往正道靠拢的决心。
“那就够了。”萧朗捏着他的指节,轻声道:“我相信你,宋盟主心如明镜,我相信他也一定愿意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证明你说过的一切。”
第75章
这日,薛时济少见地登门造访宋风清,说是替萧朗传达消息,请他去隔壁镇一叙,有要事告知。
宋风清不解他们为何要做出这神神秘秘的样子,薛时济解释道:“萧大哥说敌暗我明,现在盟内也不安全,所以特意找了个能放心说话的地方。”
多事之秋,现今连互通书信都要小心翼翼,宋风清叹了口气,跟着他去了那宅子。
“这宅子的主人是谁?”
他一开口,薛时济后背便滑下几滴心虚的冷汗,支吾道:“是萧大哥一个朋友,萧大哥说了,尽管可以放心。”
宋风清点点头,薛时济一路战战兢兢地领路。按照萧朗的打算,他将人送到房门口就可以退下了。
“宋盟主,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办,就不跟您一块进去了。”薛时济低头望了眼他的腰间,见没有佩带宝剑,竟然舒了口气。
但愿他待会儿听完后不会大发雷霆。
薛时济逃之夭夭,宋风清敏锐地从他的动作里嗅到了一丝反常的气息,他推门进去,见萧朗正襟危坐在桌边,见到他来,二话不说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
宋风清连忙上前要拉他起来,萧朗固执地跪着,将腰间涤尘解下,双手托举过头顶:“徒儿不孝,特请师父责罚。”
宋风清只看了一眼,便把剑搁在桌上:“你这是何意,你做了什么样的错事,犯得着要我拿涤尘来教训你?”
萧朗身板跪得直挺挺:“一直以来,师父对待我都是倾囊相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徒儿却一直有要事隐瞒师父,实在是有愧于师门。”
宋风清神情复杂:“你……”
许是萧朗惯来事事都让他满意,从未让他操心,现在一坦诚,宋风清反而不知该用何种表情去面对。
“我看你这架势,是选择要在今天将隐瞒的事情全都如实相告了?”他深吸一口气,负手道:“你先把话说清楚,我再看如何。”
“第一件事,是我隐瞒身份。”萧朗道:“我并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我原名封朗,是魔教教主封霁的孪生兄弟。我自小在魔教长大,对于外头的世界一直心驰神往,所以才借了我娘亲的姓去闯荡江湖。”
这消息虽然与外界传言天差地别,但尚在宋风清的接受范围之内,他淡笑道:“闯荡江湖为何要隐姓埋名?魔教早在许多年前便弃恶从善,以魔教的小公子的身份,在江湖上行走起来只会更加方便。”
萧朗道:“当时太过年少,出江湖只靠着一腔热血,想要凭自己的能力行侠仗义游历四方。因此与家中说好,隐瞒一切身份背景,只做个纯粹的小游侠。”
“可在外头游历越久,就见到了越多的民生之苦,我不知不觉地离最初最纯粹的目的越走越远。后来机缘巧合地遇上了师父,谆谆教诲,多次助我渡过难关,我心中一半感激一半过意不去,不知道该在什么时机坦白自身来历。”
他面露愧色,宋风清如常一般面色温和,安抚般拍拍他的肩:“你错了,小朗。在我看来,你从未离开过你最初的目的。为小侠易,为大侠难,救济一人易,心系苍生难。身任武林盟主一职,带来的并不是无限风光,你做得越多,肩上责任便越重。”
“我当初会相中你做我的徒弟,便是看中你这颗赤子之心。”
宋风清道:“若是因为这个,你不必跪在这儿。我只气你没早些告知我,这算什么,我的宝贝徒弟明明父母健在兄弟和睦,我这个做师父的却连拜访也没拜访过一次?”
他如此一讲,萧朗内心更是沉甸甸地愧疚,他哑着嗓子道:“第二件错事……徒儿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上的人。”
这倒是着着实实惊讶了宋风清,他原先不是没有动过替他与宋书烟牵红线的心思,只是萧朗一向没有表现出过男女之情的意思,对所有姑娘的态度也只停留在亲和有礼,从不逾越一步。加上宋书烟与薛时济一来二去地看上了眼,他也就放弃了。
若不是他主动说出口,宋风清险些要以为自己这优秀的徒弟真的要打一辈子的光棍了。
只是他那句不该实在让宋风清有些心慌:“是谁?”
“您还记得,在坪邑的时候,曾经见到的那个阿木吗?”
宋风清恍惚了一瞬:“……是他?”
这世上断袖之癖不少,宋风清断没有因为这个而轻视他人的想法,只是……
“可他不是已经……”
“他没死。”萧朗道:“之前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所以时济才会这么替我遮挡。”
“胡来。”宋风清道:“哪有这么说人家的,这小子没个正型。”
薛时济平白挨了一骂,萧朗咬咬牙,又道:“其实,他原名不叫阿木,他叫……穆云翳。”
听到这三个字,宋风清瞳孔猛地收缩:“什么?”
“他是……穆千重的儿子?”
萧朗苍白着脸点了点头。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简直是……胡闹,胡闹!”宋风清这回难以再维持淡然,他一掌拍上桌面,抖着嗓子问:“怎么会是他?他当初是刻意接近你的?”
“不。”萧朗道:“当时他正被教中叛徒追杀,误打误撞地遇上了我,我以为他是那座村庄的幸存者,便救下了他。”
“荒唐!”宋风清气得连连喘气:“后来你是怎么知道他身份的,又怎么会……怎么会对他产生感情?”
“一线飞红的人指认了他。”萧朗黯然道:“我与他之间实在纠缠太多,也亏欠太多。”
宋风清定定地望了他一会儿,突然伸手抓起涤尘。
萧朗不可抑制地一震,双膝却没离开过原地一分一毫。
“这剑不该用来教训你。”宋风清沉声道:“我该杀了他。”
“师父!”萧朗大惊失色,膝行几步拦住了他:“不可啊!”
“小朗,你总是不愿揣测,而是乐于用善的眼光去看人,但你不知道的是,这世上还有许多擅于伪装的人。”宋风清冷声道:“对方正是利用了你这一点,你让开,为师不愿伤你。”
萧朗忙道:“不,师父,早在这之前,我便已经彻彻底底地要与他了断过。他为了证明真心,三番五次退让,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能感受的出来,什么是真心,什么是假意。”
“好,就算你们二人是真的两情相悦。”宋风清道:“但你可曾想过,他是一线飞红的人,挡在你们中间的是比天涯海角还要难以跨越的东西!他要与你在一块,除非一线飞红能改邪归正……”
“他已经在这么做了。”
宋风清猛地顿住,萧朗低声道:“他已经做出了抉择,要竭尽所能,为一线飞红曾经犯下的罪孽赎罪。不止是为我,时济,书烟,张姨和楚伯,所有与他有过交集的人都是使他一点一点朝正道靠拢的原因。”
“可你并不知道他的这份决心能够维持多久。”宋风清道:“一个时辰,一天,或是一年。他在一线飞红耳濡目染那么多年,我们谁也不知道所谓的感情能影响到他几分。”
“我信他。”萧朗道:“或许您会觉得很傻,但是我愿意再信他一次。之前去探查回魂草之时,我中了机关坠落山崖,是他以一人之力拉住了我,直至五指溃烂。若他只是一时兴起,又何必为我支撑那么久。”